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墨玄嶠打馬離開後, 江殊瀾才和臨清筠說:

    “我總覺得他很奇怪。”

    “嗯?”

    “他總用那種‘我什麽都知道’的眼神看你和我,言行間也有點瘋。”

    聽邢愈說,墨玄嶠昨天下午一直待在他自己帳中, 親自用臨清筠“送”給他的那把匕首給紅狐剝了皮,給她做手套。

    他還把那隻紅狐的頭割下來,放在枕邊陪自己睡了一夜。北武國一名使臣進他帳中時都被嚇得不輕。

    臨清筠長眸微斂,不動聲色地問:“若我也變瘋呢?瀾瀾也會覺得我奇怪嗎?”

    江殊瀾毫無所覺, 下意識道:“你才不會變瘋,你跟他不一樣。”

    前世她離開後, 旁人眼裏的臨清筠的確有些偏執瘋魔, 但江殊瀾隻是心疼那樣的他。

    這一世她會好好陪在他身邊,不讓他再經曆那麽痛苦絕望的失去, 他也就不會變成那個模樣。

    但臨清筠卻很清楚, 墨玄嶠與他是同類。所以他才會因為墨玄嶠靠近江殊瀾而心生殺意。

    他太知道墨玄嶠在想什麽了。

    隻是墨玄嶠毫不掩飾自己那些陰暗的念頭,而他藏得很好。

    臨清筠沉默著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紀懷光驅馬走到兩人身邊,神秘兮兮地問:“剛才那人過來找你們說了什麽?”

    “你很好奇嗎?”江殊瀾問他。

    紀懷光點頭,“那是自然。”

    “聽說他今日在那些背後嚼舌根的世家子弟麵前出言維護了殿下, 皇上知道這件事, 還杖斃了其中一人。”

    江殊瀾疑惑道:“他們說得很過分嗎?”

    “據說是不堪入耳。”

    紀懷光看熱鬧不嫌事大,大著膽子問:

    “殿下, 若是這北武國四皇子當真向皇上求娶,你會如何?”

    話音剛落, 紀懷光立時感覺到有道黑沉的目光從自己身上掠過。他後背一緊,但還是硬著頭皮等江殊瀾的答案。

    範明真之後,臨清筠這麽快就又有了情敵, 紀懷光實在太好奇了。

    哪怕冒著會被臨清筠在校場練到死的風險, 他也想比別人都先知道後續發展。

    江殊瀾看著墨玄嶠越來越遠的背影, 平靜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嫁去北武國。”

    “有太多人死在與北武國之間的戰役中。”

    江殊瀾的父皇還在時便日夜為邊境安危憂慮。大啟無數的好男兒趕赴戰場,才換來了如今的和平局麵。

    就連臨清筠和紀懷光這些將軍,也是九死一生。

    戰事方歇,作為大啟的公主,江殊瀾覺得自己與北武國之間應是有血仇的。

    她做不到以北武國的人為夫,更遑論墨玄嶠的父親正是北武國那個喜好屠戮的皇帝,是近些年所有戰事的始作俑者。

    若是江殊瀾的父皇還在,絕不會讓江殊瀾嫁去北武國。至於如今這個皇帝,他還不配插手江殊瀾的婚事。

    聽完江殊瀾的答案,紀懷光也收斂起玩笑的態度,神情正經了起來。

    原來不隻是直麵戰事的他們,在這平靜繁華的京都,也有人還記得那些浴血的亡魂。

    這位被先帝寵在手心裏長大的唯陽公主或許不隻享有了公主的權力,也傳承了先帝身上的責任與悲憫之心。

    讓臨清筠傾心的女子,看來的確不會隻有仙姿玉色。

    隻是他還未來得及深想些什麽,便聽見江殊瀾聲音放輕,柔聲道:

    “而且我現在已經有臨清筠了,自然更不會同意別人的求娶。”

    紀懷光心裏一頓。

    他沒想到江殊瀾會當著他的麵直言對臨清筠的心意。

    尋常女子不是都會羞於言明這種女兒家的心事嗎?但公主不僅說了,當著他也是大大方方的。

    “所以,”江殊瀾話頭一轉,抬了抬下巴,提醒紀懷光,“你以後別再勸臨清筠喝酒了。”

    “他酒量不好,喝了酒還會頭疼,還是不喝比較好。”

    紀懷光:?

    他什麽時候勸臨清筠喝酒了?

    臨清筠昨晚分明滴酒未沾,離開時雖拿了壺酒走,但跟他說了不會喝。

    而且臨清筠雖不喜飲酒,酒量卻是極好的,紀懷光從未見他酒醉過。

    紀懷光不明所以地看向臨清筠,立刻明白過來——合著這人昨晚是在公主麵前裝醉了,還拿他當借口?

    臨清筠竟也會用這種方式換取關注嗎?

    “末將記住了,”紀懷光似笑非笑地看著臨清筠,“日後絕不會再勸臨大將軍喝酒。”

    紀懷光故意把重音放在“勸”這個字上。

    他幫臨清筠遮掩一回,定要找機會向他討點什麽好處才行。

    *

    臨清筠不能從宮門口光明正大地進,便和江殊瀾分開走。

    經過前世的生與死,江殊瀾再回到熟悉的宮城內,隻覺得恍若隔世。

    她自幼在宮裏長大,每一處紅牆綠瓦都曾見證過她四處玩樂的身影。

    這裏曾是她和父皇、母後的家,有她最喜歡的禦花園,母後常會帶她去那兒放風箏、追蝴蝶。

    父皇還尋來了最美的紅玫瑰親自種在禦花園裏,那是她和母後最喜歡的花。

    以前很多地方都有父皇命人為母後做的秋千。

    那時江殊瀾和母後會一人坐在一個秋千上,父皇來回推他最愛的兩個人,逗得她們歡笑不止,他也會暫時忘卻繁重公務帶來的壓力。

    但今日江殊瀾一路走來,發現原來那些秋千全都沒有了,禦花園裏那些品種珍貴的玫瑰也全都被換成了牡丹。

    若非她出宮開府時移栽了部分紅玫瑰進公主府,開始守孝之前也帶走了些雙親的遺物,便是什麽念想都留不下了。

    江殊瀾步至當今皇後富麗堂皇的寢宮。

    若她母後放滿了書畫與花草的寢宮是大雅,這裏便是大俗,金雕玉琢的各種物件幾乎堆滿了整座宮殿,華貴卻冰冷。

    待侍女通報之後,江殊瀾甫一走進內殿便有一位美貌婦人起身迎她:“瀾瀾,你終於來了。”

    “本宮擔心你的身子,已讓太醫候著了,快過來。”

    江殊瀾淡聲應下。

    銘記著前世種種,江殊瀾不願與她親近,神色有些冷淡。

    給江殊瀾診脈的是太醫院院使張太醫,也是她父皇與母後最信任的太醫。

    如今他仍是皇帝與皇後最看重的太醫,不過是因為當年他閉上了本該清明理智的眼睛,任由江殊瀾的母後、父皇先後死於那些齷齪手段。

    前世作為一縷殘念時,江殊瀾曾聽見夏問向臨清筠稟報有關她母後崩逝的真相。

    原是江黎讓人在江殊瀾的母後慣用的香料中加了一味能致人心神恍惚的藥材,最終讓她心內絞痛而亡,在懷有八個月身孕時一屍兩命。

    江殊瀾的弟弟還未出世便和母後一起離開了。

    隻因若是江殊瀾的父皇膝下有子,江黎便絕不會有觸及皇位的可能。

    而江殊瀾的父皇並不求長壽,也從不碰丹藥,最後卻被太醫診斷出是死於過量服食丹藥。

    江殊瀾並未聽到有關父皇死因的真相,卻也猜得出,肯定與這位張太醫脫不了幹係。

    甚至與她眼前的皇後也定有關聯。

    江黎還是王爺時,他這位夫人便因精通藥理在京都聞名。江殊瀾幼時生過一場重病,整個太醫院都束手無策,也是她讓江殊瀾活了下來。

    無論是那些香料還是丹藥,再高明也會在體內留下痕跡。張太醫日日為江殊瀾的父皇與母後請平安脈,卻從未提起過任何異樣。

    江殊瀾心底鬱氣凝結,忍不住問正在幫自己診脈的張太醫:

    “張太醫如今教導後輩時,還會說‘醫者仁心’這四個字嗎?”

    年過五旬的張太醫眼神微動,“殿下為何這麽問?”

    “隻是忽然想起當年張太醫提攜王、李兩位年輕太醫時,語重心長地說起這四個字的模樣。”

    張太醫正在診脈的手指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殿下還記得。”

    “自然記得。”江殊瀾意味不明地說。

    “殿下近來可還有憂思過度?”張太醫蹙眉問道。

    江殊瀾神色淡淡地收回手,聲音清冷道:“已是前幾日的事了。”

    “殿下之前那場病來勢洶洶,但幸好後來調理得當,已無大礙。”

    “隻是今後要忌過於憂慮傷懷,不要留下心病拖垮了身子。”

    “本宮記下了。”

    皇後適時開口勸慰道:“瀾瀾,你不能一直沉湎於過去的傷痛之中。”

    “先皇後便是痛失幼妹後哀思過度,才積鬱成疾離開了你,你可得好好顧惜身子。”

    見她提起先皇後,一旁的張太醫神色僵了僵。

    “多謝皇後掛懷,瀾瀾記下了。”

    待張太醫離開後,皇後親昵地握著江殊瀾的手,一副要與她推心置腹的模樣。

    “本宮近日聽聞,我們瀾瀾有心上人了?”

    江殊瀾沒有掩飾,微微頷首。

    “可是臨將軍?”

    “嗯。”

    “瀾瀾,先皇後走得早,有些話本宮得替她提醒你,以免你以後走錯了路,辜負了先帝與先皇後對你的期望。”

    “女子有心悅之人並無過錯,但大啟的公主絕不能自輕自賤,有些事,合該多注意些影響。”

    有些流言越傳越厲害,以後也會影響柔柔的名聲。即便是場麵話,皇後也得表明立場,以免江殊瀾的放縱與浪蕩拖累了柔柔。

    見她以這副偽善的模樣提起父皇與母後,江殊瀾麵色沉了下來。

    她沉吟片刻,狀似疑惑道:“皇後是在說雲月公主與範大人之間的事嗎?”

    “近日聽聞小柔與範大人即將成婚,他們之間若是親近了些,應也無妨。”

    “總歸是我看不上的人和婚約,柔柔既然這般喜歡,做姐姐的也盼望她能稱心如意。”

    “你……”

    皇後準備好的話才剛開了個頭,便被江殊瀾堵了回來。

    “另外,小柔濫殺無辜的事已經傳遍了,或許您該幫她想想應如何消除其間影響,否則她這位公主,恐怕真的會辜負您與皇上對她的期望。”

    荷雪的死,江殊瀾一直記在江柔身上。近來輿論愈演愈烈,她隻等待一個時機,讓江柔付出她應付的代價。

    到那時,便不是剪剪頭發這種僅讓她丟人的小打小鬧了。

    江柔的父親是笑麵虎,母親是假好人,偏她如今性情古怪,喜怒皆形於色,最好引導與激怒。

    “您可得把您的乖女兒看好了,不然到時辱沒了皇家顏麵,誰也下不來台。”

    江殊瀾淡聲說完,未及行禮便起身離開了皇後金碧輝煌的宮殿,無視她難看的臉色。

    再待下去,她覺得自己要麽會忍不住質問她當年的事,要麽會憋悶難抑。

    現在還不是徹底與這對蛇蠍夫妻撕破臉皮的時候。

    江殊瀾走到母後的延樂宮時,發現門口已無人值守,院內荒草叢生,儼然像是一座冷宮。

    她記得前世自己出城養病之前曾來看過一回,並非這副場景。

    走進正殿時,江殊瀾看見臨清筠正在細心清理祭桌上厚重的積灰。

    江殊瀾沉默著靠近,一言不發地與他一起整理破敗淩亂的大殿。

    江黎登基後曾多次親自去皇陵祭拜江殊瀾的父皇。情深義重的名聲立下後,便連麵子功夫都不再做了。

    臨清筠知道江殊瀾此時心緒不佳。

    他什麽都沒問,隻是安靜地陪著江殊瀾一點點仔細將先皇後的寢宮清理幹淨。

    許是覺得江殊瀾已無足輕重,除了表麵功夫外,江黎已不再顧及她的感受。他不僅讓她的家成了這副模樣,還打算讓她去北武國和親。

    或許那把龍椅,他也不需要再坐下去了。

    臨清筠暗自思忖道。

    江殊瀾一直在延樂宮的台階上靜坐到夜幕深垂。

    “我們回去吧。”

    江殊瀾低聲道。

    臨清筠點了點頭。

    “不想走路了,你抱我。”江殊瀾朝他伸出手。

    臨清筠雙手穿過江殊瀾的膝彎將她抱了起來,足尖輕點便帶她躍上了屋頂,很快掠過宮城,回了將軍府。

    兩人換好寢衣相擁在床上躺下後,江殊瀾才在深沉的黑暗裏埋首於他的懷抱,聲音悶悶的:

    “臨清筠,我好難過。”

    聽出她聲音不對,臨清筠忙輕托起她的下巴,果然發現瓷白的小臉上已經有了淚痕。

    他心疼地輕吻她的眉眼,又小心翼翼地吻去她晶瑩的淚水,柔聲勸哄道:

    “乖,我在。”

    “我想父皇和母後了。”

    聽見他的安慰,江殊瀾忽然忍不住委屈,帶了哭腔。

    “他們是那麽好的人,那般信任他。”

    “他卻……他卻……”江殊瀾哭得越來越厲害,已詞不成句。

    臨清筠愛憐地輕撫她的烏發,語帶疼惜:“我陪在你身邊。”

    “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把他們都殺了,好不好?”

    那些背叛了先帝與先皇後的人,傷害了江殊瀾讓她皺眉流淚的人,把他們都殺了,好不好?

    作者有話說:

    4.22上夾子啦,更新挪到晚上23點~麽麽啾愛你們!

    感謝為瀾瀾和小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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