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範明真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麽,便被侍衛反手綁住推搡到了公主府門前的街道邊緣,鵝毛大雪簌簌地落了他滿身。

    他日日和筆墨打交道,麵對訓練有素的侍衛時除了狼狽掙紮以外什麽都做不了。

    方才一直替範明真撐傘的幾人互相遞了個眼神,緊接著便有一人穿過人群往某個方向跑去。

    江殊瀾明白過來,原是江柔生怕範明真淋了雪,才專門派人來給他撐傘。

    江殊瀾好整以暇地看著他此時的狼狽樣。

    科考之前連風寒藥都買不起的人,自當年成了狀元,披紅掛彩、跨馬遊街之後,的確是不可再同日而語了。連當今皇帝最寵愛的女兒都對他情根深種。

    葉嬤嬤吩咐人端來了冰綻紋圍子玫瑰椅,還細心地在上麵鋪了柔軟舒適的月色絨毯。

    江殊瀾看似放鬆地坐下,但舉止間並不見懶散怠惰,一直保持著美好優雅的儀態。

    “雪地上涼,”江殊瀾抬了抬臉,聲音清冷,“狀元郎還是跪著吧。”

    押著範明真的侍衛和看熱鬧的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範明真卻弄明白,江殊瀾就是想在眾人麵前狠狠羞辱他。

    初見時那個會為家境貧寒的他心軟不已的人,原來也會以侮辱人為樂。

    被身旁的侍衛強壓著跪下後,頭發和衣衫都已經散亂的範明真啞聲道:“殿下若是不悅,大可直接把微臣這條命拿去,何至於此。”

    言語間很是忍辱負重,聞者很難不起惻隱之心。

    周圍人越來越多,議論聲也愈發大了起來。

    “這麽做會不會太過分了?”

    “男兒膝下有黃金,這可是朝廷官員……”

    “但公主不是一向待人寬容嗎?”

    “他口口聲聲求公主取消和他的婚約,但你們誰聽說過賜婚的聖旨下來嗎?”

    “就算真有婚約,也是他背棄在先,竟還敢找上門來給公主添堵。”

    “莫非是某些別有用心的人故意傳的謠言……”

    範明真很快聽出不對。

    圍觀的百姓裏除了真看熱鬧的人和雲月公主提前安排的人,多了些明顯站在江殊瀾那邊的。

    不知是誰有意安排的,此時京都竟有人會為了江殊瀾跟雲月公主過不去。

    “殿下,微臣……”

    “吵得本宮心煩,”江殊瀾打斷範明真的話,“讓他閉嘴。”

    聞言,一個侍衛動作麻利地扯起範明真的衣角,手起刀落便得了一大塊布料揉成團塞進範明真嘴裏,沒給他任何再開口的機會。

    終於聽不見範明真說那些虛偽的話了,江殊瀾饒有興味道:“今日就用狀元郎做裏子,堆個最會寫策論的雪人給大家解解悶吧。”

    雪其實並不似遠觀時那般純潔幹淨。

    眼看著混了汙泥和渣滓的雪一層層往自己身上碼,範明真隻能“嗚嗚”地發出些含混不清的聲音卻無法掙脫。

    雪堆到範明真腰間時,百無聊賴的江殊瀾發現四周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少了,還大都往同一個方向去。

    “嬤嬤,那邊有什麽比看狀元雪人更有趣的事嗎?”

    “殿下,今日臨將軍領兵回京,他們應是去城門口等著迎接將士們了。”

    江殊瀾心神一滯,忙問:“臨將軍?臨清筠嗎?”

    “對,邊關告捷,戰事提前結束,臨將軍他……”

    葉嬤嬤正欲繼續說什麽,卻看見殿下匆匆起身往府裏去了。

    剛跨進府門,江殊瀾想起什麽,又急忙轉過身來指了指那些侍衛。

    葉嬤嬤立刻回道:“殿下放心,奴婢明白。”

    江殊瀾這才重新往寢殿趕。

    “你們把狀元雪人堆好後去後廚端幾碗熱湯喝,衣裳濕了的也及時換下來。”

    葉嬤嬤囑咐那幾名侍衛。

    公主的性情雖然變了很多,但葉嬤嬤知道,她待身邊的人仍然很好。即使是那些離府的人,也都有足夠的補償和好的去處。

    “是。”侍衛們齊聲應下。

    葉嬤嬤離開前提醒他們:“留他一條命,別讓他死在公主府門前。”

    殿下方才說過,此刻不想要他的命。

    葉嬤嬤趕到公主寢殿時愣了愣。

    公主在孝期常穿的素白裙衫已經換成了鮮豔的大紅宮裝。

    衣裙上用鑲金錦線繡有朵朵盛放的玫瑰,百褶裙擺上襯著精致的深綠枝蔓,月白色的織錦腰帶襯得她柔美中帶了些大雅。

    剛上完口脂,江殊瀾有些著急地回頭朝葉嬤嬤說:“嬤嬤,幫我梳個漂亮的發髻吧,我自己弄不好。”

    “好,奴婢這就來。”葉嬤嬤連忙上前。

    殿下近年來一直不施粉黛,葉嬤嬤不難想到她是為了臨將軍才突然開始梳妝打扮。

    葉嬤嬤不知這是好是壞,但孝期已過,她希望殿下能開心些。

    梳好發髻後,葉嬤嬤又看著公主趕去花房挑了一籃子開得最嬌豔欲滴的紅玫瑰。她幾次想幫忙都被拒絕了。

    “給他的,我想自己選。”

    葉嬤嬤看得很清楚,殿下這麽說時臉上還掛著女兒家柔柔的笑,看著隻讓人覺得冰消雪融。

    江殊瀾披上前世臨清筠最愛看她穿的那件雪白鶴氅,才提著紅玫瑰,和葉嬤嬤一起坐著朱輪馬車往城門口去。

    仍在眾人的目光下被堆作雪人的範明真已經被凍得有些脫力,看見江殊瀾從府裏出來時眸光微凝。

    她換上了精致美麗的裙衫,還用心打扮過,美得不可方物。

    但江殊瀾一眼都未看向他,隻提著一籃子花匆匆上了馬車。

    大雪剛停下不久,在滿城潔白裏紅玫瑰的色彩已是奪目,卻也隻能襯得她更加鮮妍嫵媚。

    她要去見誰?

    *

    收到下人的消息,雲月公主江柔匆匆趕到。

    日日盛裝打扮的雲月公主沒顧得上穿披風便朝範明真奔來,跑散了發髻,華美的裙邊和繡鞋也都沾了汙泥。

    看見那些低賤的侍衛已經把雪堆到了範明真胸膛往上的位置,江柔氣極了也心疼極了,連忙嗬斥跟來的手下製服江殊瀾府上的侍衛,把範明真從雪裏弄了出來。

    “明真……”

    江柔的聲音裏已經帶了哭腔,見範明真被凍得瑟縮,詞不成句,她又厲聲問被製住的侍衛:“江殊瀾人呢?叫她出來!”

    公主府的侍衛全都緘默不語,江柔盛怒之下也不顧周圍是否還有別人,隨手拔出手下的佩劍朝最近的侍衛手臂上砍去。

    還未散去的百姓都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震住了,眼看著不斷有刺目的鮮血順著侍衛的手滴到雪地上,無人敢再開口議論什麽。

    見侍衛並不躲閃,反而硬生生接了那一劍,江柔怒不可遏道:“都對那個蠢貨忠心耿耿是吧?”

    “全都綁回去好好招待,本宮倒要看看她會不會管你們這些賤種的死活。”

    *

    江殊瀾並不知道府門前發生的事,此時她正安靜地坐在馬車內。

    她心底沒有一處不亂。

    前世臨清筠和她曾同在城外那名遊醫的竹院內暫住,一個訪友一個養病,後來才日久生情。

    但這次江殊瀾不想等太久,他們已經失去太多時光。

    她希望他能第一眼便記住她,最好能對她一見傾心。

    馬車越靠近城門口,四周便越熱鬧。

    百姓們討論的都是鎮遠大將軍臨清筠平定北亂的事,不少人結伴去迎。

    葉嬤嬤說城門附近的酒樓肯定都已經訂完了。好在江殊瀾也不打算去酒樓。

    她是來接他的,隻是遠遠看著可不夠。

    人們摩肩接踵,馬車沒辦法再往前了。江殊瀾便吩咐馬車停在離城門不遠處的一個巷口。

    很快,城門處隱約開始有馬蹄聲傳來,車外的人聲也越來越大。

    江殊瀾連忙下車,稍顯慌亂地理了理衣裙,才定神提著玫瑰往最熱鬧的地方走去。

    葉嬤嬤和跟來的侍衛走在她身邊,幫她避開有些混亂的人群。

    “大將軍進城了嗎?”

    “將軍這幾年一直在外征戰,可算是回來了!”

    “聽說將軍這次深入敵營,在交戰之前便把對方主將殺了,好生厲害!”

    “還不到二十歲吧?真是年輕有為啊!聽說去年在西南……”

    ……

    江殊瀾靜靜地聽著周圍的人此起彼伏地討論臨清筠的累累戰功,唇邊也不自覺勾起柔美的淺弧。

    以前待在一起時,顧及她的身體,他從不練劍習武,隻日日陪著她作畫看書。她對他大將軍這個身份並無太多實感。

    好在,錯過了的,她總算能一一找回來。

    “來了來了!”

    道路兩旁的百姓突然歡呼起來。

    自城門進入的將士們都身著鐵甲,騎在高頭大馬上威風又神氣。喝彩一聲高過一聲,無數承載著祝福和敬佩的鮮花朝他們拋去。

    江殊瀾側身看向所有將士中最顯眼的那個。

    目光甫一觸及他挺拔的身影,她眸中便升起水霧,旋即凝成剔透的淚水,將落未落。

    現在的他和江殊瀾記憶裏的模樣很不同。

    身著一襲銀白鎧甲的臨清筠騎著駿馬緩緩行在隊首,身旁的將士似乎正跟他說著什麽。

    玉白清俊的麵容被上一世她未曾見過的墨色麵具遮擋了大半,絲毫不見江殊瀾熟悉的溫和神色。

    不知是否因剛打完仗,臨清筠身上剛硬淩厲的氣質十分明顯。有意無意的,沒有一片花瓣能觸碰到他。

    臨清筠越靠近,江殊瀾心尖流動的歡喜和渴望就越滾燙,難以忽略的心疼也更重一分。

    她好想他。

    作者有話說:

    (推了推攢收藏的小碗碗)小天使們能給我一個收藏嘛~(咬手帕.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