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很快, 門咚地一聲被人從外頭踹開,如下餃子般魚貫進來七八號人, 使得原本就狹小的屋子更顯的逼仄擁擠。

    為首的自然是戚銀環, 後麵的則是王爺跟前的一等侍衛駿彌,剩下的則是一些全副武裝的侍衛,腰間皆懸掛著王府的銅腰牌。

    看見這陰邪毒辣的女人, 袁玉珠幾乎是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兩步,心裏升起了好大的疑惑,這些人怎地忽然造訪?

    借著昏暗的油燈之光, 玉珠屏住呼吸, 朝前望去, 那個駿彌還是一臉的冷漠,手裏抓住柳葉寬刀, 倨傲地站在戚銀環身後,而那戚銀環雖衣著華麗, 可發髻上卻落了微塵, 清麗的麵龐也稍顯疲態,似乎剛從什麽地方趕回來似的。

    這時, 陳硯鬆走上前來,很自然地擋在玉珠身前,略微頷首點頭, 笑著問:“呦,這陣仗是鬧哪一出啊?”

    駿彌恭敬地朝玉珠抱拳見禮,同時略瞥了眼陳硯鬆,冷冷道:“王爺上京前派小人在山下巡守護衛, 說蘭因真人是他的忘年交, 若是有人膽敢攪擾真人的修行平安, 格殺勿論。”

    這話一出,陳硯鬆俊臉頓時臊了個通紅,尷尬地替自己找補,“這不後兒就到清明了嘛,我來送些瓜果菜蔬。”

    駿彌絲毫不搭理陳硯鬆,望向玉珠,“真人,陳二爺可有為難你?”

    玉珠皺眉,她幾時竟變成了蘭因真人?

    一股無形的壓迫席卷而來,魏王雖未碰過她,可那種霸道的掌控感卻能讓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未曾。”玉珠微微搖頭。

    她斜眼瞅向陳硯鬆。

    這男人此時臉紅一陣、白一陣的,眼裏明明要氣恨得迸出火星子,可麵上依舊裝作平靜無事。

    驀地,玉珠她心裏居然生起股奇異的報複敢,陳硯鬆啊,報應不爽,你也有敢怒不敢言的一天!

    屋裏忽然陷入了沉默,油燈上的燭焰似乎感受到了獵獵寒意,不自覺地左搖右晃,弄得屋子忽暗忽明。

    到底,玉珠還是惦念了過去夫妻一場,於是主動打破這尷尬,她手輕扶了下發髻,淡漠道:“陳二爺的確是來送果蔬的,已經夜深人定了,我也累了,各位都請離開吧……”

    隻聽那戚銀環就掩唇嬌笑數聲:“姐妹一場,真人怎麽忽然趕人了呢。”

    說話見,戚銀環隨手將披風解下,揉成團扔到繡床上,纖細的腰肢都扭成了水蛇,一步三搖地走到陳硯鬆身側,十分自然地挽住男人的胳膊,那雙杏眼卻盯著玉珠,嬌嗔道:“你呀你,不就是給前妻送點吃食,多大點事,何必這麽偷偷摸摸的,我又不會怪你。”

    陳硯鬆的臉都漲成了豬肝色,不住地扯戚銀環的袖子,讓她別說了。

    “你們……”玉珠心裏越發惡心了,“住一起了?”

    “對啊。”戚銀環率先答,半個身子緊貼住陳硯鬆,手掌按住男人的胸口,笑得越發得意,“等你們正式和離後,他便去我家提親。”

    緊接著,戚銀環又補了句,“順便將家裏的那張又老又舊的拔步床換了,太小,我們施展不開。”

    “能不能別說了!”

    陳硯鬆跺了下腳,急得伸長脖子,忙解釋:“玉珠,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

    玉珠隻覺得有些可笑,他真是一點都沒變,直到現在還是滿口謊言。

    失望到底,那就是麻木。

    玉珠扭過身,不願再看陳硯鬆一眼。

    “玉珠……”陳硯鬆不禁往前走了兩步,輕喚了聲。

    戚銀環抓住陳硯鬆的胳膊,將他往後扯,毫不留情道:“人家都不搭理你,你還上趕著找不自在,行了,你先下山,待會兒咱們一道回家。”

    見陳硯鬆立在原地不動彈,戚銀環沒來由一陣火,越發嫉恨,掐了下男人的胳膊,從牙縫中擠出抹笑,“二爺,這不是你該留的地方,怎麽,難道你也想跟你大哥那般,一夜間丟銀子丟差事,成個徹頭徹尾的窮光蛋?”

    陳硯鬆猛地打了個激靈,他深深地看了眼玉珠,最終一句話都沒說、也不敢說,垂頭喪氣地出了屋子。

    陳硯鬆前腳剛走,那駿彌就招呼其他劍拔弩張的侍衛們出去了。

    忽然,這駿彌發現戚銀環並未離開,他皺眉思索了片刻,雙臂環抱在胸前站在門口,麵無表情問:“戚閣主,你不走麽?”

    戚銀環咧嘴笑了下,饒有興致地打量這屋裏的陳設。

    袁玉珠並未出言趕人,悶不做聲地將包袱收到櫃子裏,又擰了快抹布擦拭桌麵,她不喜歡戚銀環,不僅因為這女人曾欺騙她的善心,入住進陳家後插足她的婚姻,更因為這女人生性毒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令人生厭。

    同樣,戚銀環也不喜歡袁玉珠,饒是這婦人如今荊釵布裙,依舊抵擋不住美豔動人風姿。

    讓人厭恨。

    一時間,兩個女人誰都不說話。

    玉珠專心於自己的活計,而戚銀環則大剌剌地坐到了繡床上,雙臂撐在身後,目光落在桌上的插瓶桃花上,嫉恨的火幾乎要將她燒成灰燼,她死盯住袁玉珠,真是好得很哪,吳十三給這個女人栽了漫山的桃樹,掛了滿樹的祈福帶,而師兄妹幾載,他連根草都不曾給她折。

    玉珠隻覺的如芒刺在背,她轉身看向戚銀環,高昂起下巴,冷冷問:“你看什麽?”

    戚銀環抿唇一笑,隨意地撩起裙子,手輕輕地在纖長白嫩的大腿上劃過,語氣曖昧:“我在看一雙漂亮的繡花鞋,這個小哥穿一回,那個爺們踩一腳,很快就臭不可聞了。”

    玉珠心裏一咯噔,聽出來了,這臭女人在譏諷她是破鞋。

    玉珠淡淡一笑,依舊沒說話。

    “不理我呀。”戚銀環翹起二郎腿,饒有興致地盯著玉珠,噗嗤一笑,滿眼都是譏誚,“窮酸秀才家出身,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靠那張臉嫁入豪門,論才能,你管不了家,比不上大房的陶氏,論婦德,你尖酸刻薄容不下侍妾,論品行,你縷縷私會吳十三,有意無意勾引王爺。這幾年你恬不知恥地花二爺的銀子,穿金戴銀、吃香的又喝辣的,轉頭卻刻薄他德行有虧,什麽話都讓你說了,真真又當又立,金籠子裏的雀兒尚且曉得賣力啼叫逗衣食父母開心,而你整天作天作地,袁玉珠,你就是個一無是處的草包。”

    玉珠並未生氣,手指輕撫著綻放的桃花,掩唇輕笑:“那戚姑娘你又有多高尚呢?聽說你是將門虎女吧,若是你像穆桂英、梁紅玉一樣憑光明正大的真本事名揚四海,我還敬你幾分,可我怎麽聽說當年你就看了吳十三一眼就跟著私奔了呢?人都道呂布是三姓家奴,戚姑娘一路靠睡爬上去,睡師兄、睡門主、睡王爺、睡陳硯鬆,你用身體換取名利,你這樣的算不算女中呂布?”

    戚銀環臉氣得緋紅,她居然被袁玉珠這樣的螻蟻給折辱了!

    “放肆!”

    戚銀環忽地從床上躍起,三兩步衝到玉珠麵前,不由分說地先將那礙眼的桃花折成碎段,舉起瓷瓶狠狠砸到地上,隨後一把揪住袁玉珠的衣襟,揚起手,重重地打了玉珠兩耳光,“你算個什麽東西,居然敢羞辱我?”

    說話間又打了玉珠兩耳光,當看見玉珠唇角滲出了血,白嫩的臉頰浮起清晰可見的紅指印,戚銀環獰笑數聲,咬牙切齒地叱罵:“你有什麽了不起,憑什麽對十三呼來喝去?說!他人去哪兒了!要是敢說一句假話,老娘先毀了你的容,然後讓外頭那些粗野漢子幹死你!”

    玉珠斜眼望向門口的駿彌。

    果然,那駿彌緩緩地拔出長刀,冷眼瞪向戚銀環,“閣主,王爺上京前交代過,讓我等務必守護好真人的平安,真人可是主子極在意的忘年交,若是她出半點事,咱們這些人非但活不了,九族也會遭罪,您是知道主子的脾氣!”

    “少他媽拿王爺壓我!”戚銀環氣得胸脯一起一伏,她猛地推開袁玉珠,她倉啷一聲拔出彎刀,氣勢依舊不減,直指向玉珠的臉,可眸中卻閃現出抹難以察覺的猶豫。

    玉珠恰巧將這抹猶豫捕捉到,戚銀環狠辣,但隻要是個人,就一定有弱點……

    玉珠手輕觸摸了下側臉,燙得很,就跟被細針紮了般疼,她毫不畏懼地譏笑,用一種近似憐憫的眼神看著戚銀環,輕輕搖頭,“我真覺得你這女人可憐又可悲,哪怕你闔家靠你的功勞封妻蔭子、哪怕你做到了無憂閣閣主的位子,可又能怎樣?你還不是王爺腳邊的一條狗?誰能瞧得起你?你視若珍寶的吳十三在我眼裏一文不值,你巴結侍奉的王爺我不屑一顧,至於陳硯鬆,你聽好了,是我嫌他髒,我不要他的,偏你還覺得他香,樂意抱著他睡,行啊,我送你了。”

    戚銀環動了殺心,手緊緊攥住彎刀,可是理智告訴她不可以。

    “怎麽,想殺了我?”

    玉珠挑眉一笑,往前走了幾步,她盯著戚銀環,火氣頓時升騰起來,當初善心收留這賊婦,哪料好心沒好報,不僅挖她牆角,還辱打她。

    玉珠揚手,毫不客氣地連打了戚銀環一耳光。

    戚銀環是練武之人,反應極快,立馬揚刀自衛,但到底顧忌太多,收著力度,隻是劃破了玉珠的衣襟,頓時,衣裳掉下一角,露出一小塊胸口,那淩紅的肚兜紮眼得很。

    門口守著的駿彌見戚銀環動了武,一個健步衝了過來,護在玉珠身前,揚刀打掉戚銀環手裏的兵器,同時扭頭問:“真人你沒事吧?”

    驀地,駿彌看見了玉珠胸口那一小塊如雪似玉的肌膚和淺淺乳溝,他忽然口幹舌燥起來,忙別過臉,從前他還不太懂為何王爺、陳二和吳十三這些人對這女人如此追逐沉迷。

    如今,他懂了。

    駿彌冷冷地盯著戚銀環,“閣主,你似乎越距了。”

    轉而,駿彌清了清嗓子,皺眉對玉珠道:“真人何必刺激閣主,對您有什麽好呢?”

    “我開心啊。”

    玉珠略掃了眼被劃破的衣裳,繞過駿彌,徑直走向戚銀環,莞爾一笑,“她看著凶悍霸道,可卻是紙老虎一隻,也就唬唬雲恕雨那樣的女人罷了。”

    玉珠望著戚銀環,歪著頭,巧笑嫣然:“戚姑娘,我從不否認你是個聰明人,聰明人就該好好權衡一下利弊,你若是傷害了我,陳硯鬆會輕易放過你?你的小情郎吳十三會不會恨你?還有你的主子,會不會懲罰你呢?換句話說,你和你的家人能否承擔得起後果?”

    戚銀環恨恨地瞪著袁玉珠,雙拳攥住,一句話都不說。

    玉珠冷笑了聲,接著道:“你不是想知道吳十三的下落麽?讓我想想哦。”

    玉珠掐著指頭,佯裝細思的模樣,壞笑不已,“那會兒陳硯鬆說某晚他正在家裏睡著,吳十三忽然闖進來罵了他一頓走了,我猜當時你也在屋裏吧,你和陳硯鬆正在那個吧。”

    聽見這話,戚銀環雖極力地隱忍,還是不爭氣地掉了淚。

    “呦,被我猜對了。”玉珠越發覺得惡心,她絕不會在戚銀環這種毒婦跟前示弱,得意一笑,“吳十三當時想必沒給你們好臉色吧。”

    戚銀環雙拳緊緊攥住,從牙縫中擠出句話,“我再問你一句,吳十三到底去哪兒了!”

    “既然求人問事,那就該有求人的態度。”

    玉珠輕描淡寫地一笑,嫵媚地扶了下發髻,“你知道的,吳十三素來迷戀我,我讓他挑水,他山上山下往返了一夜,肩膀都被扁擔磨得血肉模糊;我說喜歡桃花,他就將廣慈寺的桃樹全都搬來;當日王爺來廣慈寺,他害怕我被欺負,據說挑了王府好多一等侍衛哪,那我如果看他不順眼,讓他死遠些,戚姑娘,你說他會死在什麽地兒?”

    戚銀環頓時慌了,她曉得自己這樣的女人不該動情,可天殺的吳十三就是她命中的煞星,時時刻刻折磨她。

    “那你想怎樣?”戚銀環壓住火問。

    “跪下。”玉珠下巴朝地努了努。

    “什麽?”戚銀環仿佛沒聽清般,一臉愕然。

    “我說跪下。”玉珠雙臂環抱在胸前。

    此時,一直沉默不語的駿彌忽然笑了聲,揶揄道:“閣主,真人將來興許是咱們的主子,跪下認個錯不丟人。你仔細想想陳二爺的遭遇,王爺惜才賞了他巡糧使的差事,可他德行有愧,苛待折辱真人,王爺立馬將差事收回,這天下姓李,除了長安龍椅上那位,就咱們王爺最大了,若是他曉得您今晚打了真人……”

    戚銀環臉色極差,身子也在急劇顫抖,忽然,這女人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笑道:“真人,小妹先前多有得罪……”

    話還未說完,玉珠揚起手,打了戚銀環兩個耳光。

    “做錯事就該受罰!”玉珠還是不解氣,左右開弓,又重重地補了四個耳光,喝罵:“你爹媽生而不教,姐姐今兒就教你規矩,以後可要好好守著大小尊卑!”

    戚銀環癱坐在地上,低著頭,殺意頻頻升起。

    她可以接受被王爺懲治、被極樂樓樓主辱罵、被十三諷刺、被陳二爺算計,可是決不能接受被袁玉珠這種草包打罵。

    她真的想將這女人大卸八塊了泄憤,可是不能,不是麽?

    王爺的雷霆之怒,她承擔不起。

    想到此,戚銀環忍住淚,仰頭望著玉珠,笑著問:“真人現在可以說我師兄的下落了吧。”

    “我不知道。”

    玉珠退到駿彌身後,她剛才想過了,本質上吳十三和戚銀環都是身負累累血債的殺手,隻消說出吳十三去了十方城,戚銀環肯定會去找他,屆時任這倆人相愛相殺去,全跟自己無關了。

    可是莫名……她不想說,吳十三若是被戚銀環這種可怕的女人纏上,不會好過的。

    玉珠聳聳肩,笑得無辜:“當日那個姓吳的家夥同我示愛,我拒絕了他,他臉上掛不住走了,至於去哪兒了,大概嶺南一帶吧,或許去長安也未可知,哦對了,他走後還托廣慈寺的大師送來把劍,我嫌晦氣,埋在外頭桃樹下了,若是戚姑娘想要,那你去挖吧。”

    戚銀環猛地站起,氣得臉都白了,怒瞪著玉珠,厲聲喝道:“你耍我啊?”

    “對,耍的就是你。”

    玉珠勾唇淺笑:“戚姑娘不也耍過我麽?咱們姐妹算扯平了。”

    “好、好得很。”

    戚銀環拾起腿邊的彎刀,緩緩起身,她拂了下裙子上的塵,望著玉珠,又是點頭又是搖頭,慢慢地將刀插回鞘中,半晌,冷不丁笑道:“袁夫人,你好得很,妹妹今兒領教了。”

    說罷這話,戚銀環悶頭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停下腳步,略微扭頭,笑著撂下句話:“我也送你句話,人總要為自己的言行負責,你今晚如此羞辱我,我怕你將來承擔不起代價,山不轉水轉,咱們姐妹緣分深,後會有期。”

    玉珠冷冷道:“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