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細雨微風間, 玉珠看著陳硯鬆越走越近。

    陳硯鬆打著把油紙傘,穿著天青色的長袍, 眼底雖有熬夜後的發黑疲色, 可整個人瞧著精神奕奕的,他身後的幾個隨從們或擔著炭、或抬著新鮮果蔬和肉。

    原本開心非常的吳十三看見了陳硯鬆,臉色瞬間變得凝重起來, 一腳踏上台階,湊近了低聲問玉珠:“這位是陳二爺吧,我以前混江湖時候見過幾麵, 昨兒我多嘴, 私下問了幾句璃心你們夫妻怎麽回事, 璃心氣得跳腳,破口大罵, 說陳二爺苛待羞辱你,他來做什麽, 要不要我幫你趕走他?”

    “沒事兒。”

    玉珠搖了下頭, 低聲道:“估計是來找我說幾句話,如今我們還未正式和離, 便是給外人做做樣子,他也要時常來送點果蔬什麽的。”

    玉珠對之前被羞辱的事仍心有餘悸,思量了片刻, 對吳十三道:“你和福伯都不要走遠,萬一待會兒談崩了,我若是尖聲喊叫,你們趕緊來救我。”

    吳十三趕忙應承:“你放心, 他要是敢動你一根指頭, 我就把他千刀萬剮了。”

    說話間, 陳硯鬆一行人就走到了觀跟前。

    陳硯鬆其實早都看見了,玉珠正在和一個年輕的男子說笑,怎麽說呢,蠻讓人覺得惡心的。

    陳硯鬆裝作不認識吳十三,連個正眼都沒給,囑咐隨從們將炭火等物抬進觀裏,笑著上下打量了圈玉珠,連連點頭:“好像瘦了些,不過精神頭更好了。”

    玉珠禮貌地笑了笑,問:“來是專門送吃食,還是有旁的事?”

    陳硯鬆耳朵一熱,心裏蠻不舒服的,他明顯能感覺到,玉珠對他有些冷淡和客氣。

    “說幾句話。”

    陳硯鬆雙手背後,笑著走入蘭因觀。

    可當男人進了玉珠的屋子後,滿麵春風頓時變成了寒涼春雨,那雙桃花眼充滿了敵意,男人冷著臉,在屋裏四處轉悠,手指摸了把梳妝台,點頭說“清掃的還挺幹淨”。

    隨之,陳硯鬆又走到立櫃前,打開後翻查了遍衣裳,自顧自地說“眼瞅著天暖了,皮貨和厚的就穿不著了,過些日子差璃心回來拿薄衣裳。”

    最後,陳硯鬆目光落在還未收拾的床上,他眉頭越發緊蹙,仿若無事地走過去,一屁股坐到床邊,兩條胳膊自然地往後戳,被窩裏還殘存著點點熱溫,很幹爽,枕頭也隻有一個人睡過的凹陷。

    玉珠將他這一切動作看在眼裏,自然是知道他什麽意思。

    這人素來多疑,想必方才是在櫃子裏查有沒有男人衣物,被窩裏有沒有行房過的痕跡。

    玉珠假裝沒看透,她端起茶壺倒了杯水,放到桌上,拿起塊抹布,擦拭著窗台和插花瓷瓶,淡淡笑道:“不曉得有客來,沒有燒熱水,你將就著喝點。”

    “好。”

    陳硯鬆應了聲,但並未動彈,仍坐在床邊,他死盯著妻子,忽地眼睛瞅向外頭。

    果然,那個吳十三和福伯都進蘭因觀了,兩個賤種小人時時刻刻提防著他,一個拿斧頭劈柴,另一個用掃把有一搭沒一搭掃院。

    陳硯鬆有意無意地問了句:“方才我在觀外看見個年輕男人,好相貌,不曉得是誰?”

    玉珠對這個人越來越反感,淡淡道:“我一個遠方表兄。”

    “哦?”陳硯鬆陰陽怪氣笑了聲:“你居然有個胡人親戚,我同你成親幾年,居然不曉得。”

    玉珠也沒慣著:“是啊,我同你成婚四年,也不曉得你外頭有個長期床伴,看來咱們夫妻並不怎麽了解對方。”

    言及此,玉珠坐到長凳上,端起那杯原本倒給陳硯鬆的水,抿了口,莞爾淺笑:“二爺來要說什麽話?”

    “你看你,脾氣越發像個小孩兒了,怎麽才說了兩句就惱了呢。”

    陳硯鬆嗔了句,起身走到玉珠跟前,俯身從後麵親昵地摟住女人,發現她厭煩地抖了下身子,陳硯鬆悻悻一笑,坐到玉珠對麵,指尖摩挲著茶壺,垂眸盯著桌麵上的木頭紋路,道:

    “知道不,最近我時來運轉了,老大的磚窯塌了,壓死了幾個人,他花了點小錢打算往下壓,沒想到如今事鬧得大了,事主家裏人顯然覺得賠的銀子不夠,要他償命哩,王爺見狀,就將賞他的差事收回了,轉頭給了我,這是有心栽培扶持我。”

    “那不是如你願了麽,恭喜。”

    玉珠喝了口水,心咯噔了一下,斜眼望向陳硯鬆,試探著問:“你素來和老大不對付,別不是你派人做的吧。”

    陳硯鬆臉色微變,瞪著玉珠,陰惻惻地冷笑:“那可是幾條人命的官司,你就算恨我,也不必這般汙蔑我吧。”

    玉珠瞥了眼男人,暗道:難說得很。

    忽然間,兩個人又都不說話了。

    陳硯鬆翻起隻空杯子,轉著玩兒,有意無意地瞅著窈窕貌美的妻子,冷不丁問了句:“最近除了你那個親戚表哥,還有沒有旁的人來探望你?”

    玉珠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魏王,她十指交疊住,嗤笑了聲:“你不是派了良玉看著我麽,怎地,她沒告給你?”

    “我好多天沒見著她了。”陳硯鬆抿了下唇,笑道:“再說她同你關係更好些,便是有什麽,估計也不會同我說。”

    “我能有什麽?”玉珠挑眉反問。

    陳硯鬆笑了笑,指頭搓著杯口,笑吟吟地望著玉珠:“王爺他來過吧,真是有趣得緊,上回你去王府訴苦,雲恕雨和福濃兩個從洛陽消失了,緊接著我丟了巡糧使的差事,這回咱倆決定和離了,他主動來蘭因觀探望你,我忽然又得了個肥差,我笨得很,真是想不通這裏頭的關竅,玉珠,你告訴我,王爺為何前後兩幅麵孔?為何對我的態度千差萬別呢?為何對你這般厚待?”

    “你是說我偷人?”

    袁玉珠氣恨得要命,卻一派的風輕雲淡,歪頭盯著陳硯鬆,問:“證據呢?誰看見了?”

    陳硯鬆緊緊地握住空茶杯,淡淡笑道:“他是王爺,誰敢看呢?又有誰敢找證據呢。”

    “沒有。”袁玉珠直接打斷男人的話。

    “真的?”陳硯鬆猛地抬頭,望向玉珠,心裏竟有幾分歡喜。

    袁玉珠拳頭緊攥住,忽然噗嗤笑了,連住躺了兩天,她身子尚未完全恢複,還在發著燒,在她看來,便是和離了,那也曾做過家人的,你陳硯鬆來蘭因觀,不問問玉珠你最近身子如何?外頭住的還習慣不?

    沒。

    你陳硯鬆首先是查驗屋裏是否有偷情的痕跡,緊接著又問魏王是不是來過,果然啊,在你心裏生意、前程遠遠比情愛親情重要。

    以前她同他鬧情緒,那是將他當成了倚靠的樹,知道他不會真的對她發火;

    以前不厭其煩地同他講道理,因為他是丈夫,要一輩子過下去,不忍看他墮落;

    以前因為雲恕雨和福濃那些野女人同他吵,那是因為真的好愛他,不願同旁人分享他。

    現在,她對這個男人徹底失望了,那便不用再給他留麵子了。

    袁玉珠麵無表情地盯著男人,冷冷道:“二爺,其實你真不必這般指桑罵槐,暗指我和王爺行了苟且之事,沒意思,我同你成婚幾年,自問還是了解你的,老大磚窯死人的事到底是意外還是人為,我不清楚,但我卻曉得最終獲益的人是你。還有,你覺得魏王是因我袁玉珠的緣故,對你忽冷忽熱,暗示你做些什麽,那更可笑了,我還記得那天同你提出和離,你一開始非常憤怒,不許我離開,後頭忽然不情不願地答應,讓我去蘭因觀清修,更答應等老爺子過世後和離,那說明你從那時候就在揣測王爺看上了我,你不敢違逆他,所以對我放手,這說明什麽,說明你在默許有權有勢的男人玷汙你妻子,”

    “我沒有!”陳硯鬆雙眼通紅,憤怒地拍了下桌子。

    “讓我說完。”玉珠打斷男人的話,抬眼望向門口的吳十三,含淚接著道:“那天晚上魏王來觀裏探望我,我的這位遠親表哥怕我吃虧,敢抱著一死的決心,重傷王府侍衛,逼迫魏王退出蘭因觀,你呢?你猜測有權貴覬覦你妻子,你不敢吭聲,反而在得了肥差後第一時間跑來試探著問你的妻子,到底有沒有被碰?怎麽,我是你換取利益的阿貓阿狗?陳二爺,從前你做那麽多惡毒的事,我都沒離開你,那是因為我覺得你心裏愛我珍惜我,可現在,我覺得自己真的眼睛瞎了,你,不配。”

    這番話,簡直如把鋒利的匕首,在陳硯鬆的心上狠狠紮了一刀。

    他抹了把淚,怒瞪向玉珠:“你根本不了解我有多恨,更不了解我這些年的抱負,一個男人的事業在外麵,而不是成日家守著女人,行了,我今兒是來接你回家的,”

    “夠了!”

    玉珠再次冷冷打斷陳硯鬆的話,淡漠道:“你不必同我說這些,我不想聽。”

    說罷這話,玉珠起身,手指向門外:“二爺若是沒旁的事,就請吧。”

    “那我要不走呢?”陳硯鬆惱了。

    正在此時,外頭掃院子的吳十三默默放下掃把。

    他什麽也沒說,直接走進廚房,端了碗水、拿了把菜刀出來。

    吳十三無視陳府的隨從們劍拔弩張,他不慌不忙地坐到上房門口,手從碗裏鞠了捧水,淋在菜刀上,一下一下地在青石地上磨刀,與此同時,笑嘻嘻地望著陳硯鬆。

    陳硯鬆被這一聲聲的磨刀呲呲聲弄得憤怒無比,可又不敢挑釁那個嗜血狠辣的殺手,但心裏又極不甘,他起身上下打量著玉珠,冷笑了聲:“我說你怎麽說話理直氣壯的,原來有撐腰的人了。”

    “可不止他。”

    玉珠剜了眼男人:“那天王爺走的時候同我說,他覺得多少要對我失敗的婚姻負點責,若是將來我有了難事,找他便是。”

    “厲害。”陳硯鬆朝女人拱拱手,笑著從牙縫中說出這兩個字,大步往出走。

    “慢著!”

    袁玉珠忽然出聲,喝住陳硯鬆。

    女人盯著這個男人的背影,報複欲忽然湧了上來,她下巴微抬,嫣然一笑:“陳二爺,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在今日以前,我袁玉珠從未做過任何一件對不起你的事,但今日以後,我就不會保證了,近期我會讓福伯回府裏,同你清點整理我的嫁妝等物,希望二爺以後若是無事,不要再來打擾我的清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