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火天雷霆(二)
  傅耀宗睡了個懶覺,快到中午才起床。

  昨天他和淺池麻二與森池田在司令部為了歡迎慶典的事情忙乎了大半宿,再加上喝了很多清酒,頭疼欲裂,一晚上都沒睡好。

  起床之後還感覺迷迷瞪瞪的,一睜眼天花板亂轉,趕緊閉上了。過了一會兒再睜開,天花板不轉了,但是看什麽東西都有重影。連忙睜一眼閉一眼,這回重影到沒有了,但是閉上的那隻眼睛仿佛變成了玻璃球,就像崗村一郎的玻璃球眼珠,滴溜亂轉。

  傅耀宗使勁捂住眼睛,這才不轉了。他想,中國人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還是左眼跳災右眼跳財?管他呢。我的兩個眼睛都在跳,既有財又有災。就像哲學家木樁子常說的那樣,既然危險與希望共存,那就別瞎琢磨了,想也沒用,愛誰誰吧。

  他索性把兩隻眼睛都捂住,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腦海裏像放電影一樣把歡迎慶典的事情再想一遍:

  三個授勳軍官早晨八點乘坐火車從南京出發,下午兩點抵達上海站。呦西!

  從時間來講,他們現在已經在火車上了。最好半路上就能有八路軍和新四軍刺客把他們都殺了,或者發生意外事故,火車出軌、火車爆炸、火車著大火什麽的。反正如果他們在路上就死啦死啦的有了,那就謝天謝地,沒我們的事了。呦西!

  可是,如果他們半路上沒死,一路平安,下午兩點抵達上海站,那就是我們的事了,一定不能讓他們死在上海。呦西!

  火車站的安全保障,已經讓森池田帶一隊憲兵,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嚴加防守。另外,又叫三個野蠻人帶著特務在火車站周圍設下層層哨卡,如果發現行跡可疑的人一律抓捕,不管青紅皂白,統統關押到明天再放。呦西!

  這些措施應該能確保萬無一失了。等三個授勳軍官坐汽車回到駐滬司令部。那就什麽也不用擔心了。這裏重兵防守、固若金湯,碉堡裏架著重機槍。別說區區幾個刺客,就算是大隊人馬前來攻打,也絕不會放一個活的進來。呦西!

  到時候把三個授勳軍官請到會議室,先喝幾杯清酒接風洗塵。事先在酒裏麵下藥,讓他們喝完就睡覺。一覺睡到大天亮。第二天早早地送去碼頭,坐船回日本,完事大吉。呦西!

  這個安全計劃應該是無懈可擊、萬無一失的。呦西!

  想到這裏,傅耀宗精神振作起來,鬆開雙手,忽地睜開眼睛,四下望望,突然一下子,看什麽都沒有重影了。這是個好兆頭。他的心情隨之大好。從床上一躍而起,去盥洗室刷牙洗臉,換好燕尾禮服。叫來門口守衛的憲兵,吩咐道:“去叫李大廚給我做一條西湖醋魚吃。然後我去火車站接客人。”

  他拿起書桌上的一張日文報紙,邁著四方步,優哉遊哉地去了餐廳。

  他在餐桌前坐下,叫仆人給他泡一壺凍頂烏龍茶。一邊喝茶,一邊攤開那張報紙來看。這張日文報紙早就報道了三個軍官回日本授勳的新聞,同時刊登了三個軍官的照片。

  那個身材矮小卻騎著高頭大馬的是田中軍吉大尉,他是第一個攻進南京城的軍官。那個三角眼留著絡腮胡子的、正在抽煙的是野田毅少尉。那個長臉白淨麵皮的、正在揮舞東洋刀的是向井敏明少尉。後麵這兩個便是赫赫有名的“百人斬”砍中國人頭比賽的軍官了。

  傅耀宗已經叫憲兵小隊長按照這三張照片的軍官模樣,在憲兵中按圖索駒,挑三個長相差不多的憲兵,做替身參加大世界的歡迎慶典活動。反正中國人看日本人都長得差不多,用三個憲兵足能以假亂真。如果八路軍和新四軍的刺客來了,即便殺了他們也無妨,因為真軍官正躺在司令部睡大覺呢。

  更何況,大世界外麵有二十幾個憲兵呢,長槍、短槍,還有機槍,雙方大戰一場,擊斃幾個八路軍和新四軍刺客輕而易舉。如果運氣好的話,當場活捉一兩個刺客也不是沒有可能。那樣的話,上海駐滬日軍可就出了風頭了。派遣軍總部傳令嘉獎下來,我們都回日本接受天皇授勳,那該有多麽榮光?

  傅耀宗越想越高興,昨天晚上的勞累、睡覺時的噩夢、起床時的天花板亂轉、眼皮亂跳,所有煩惱一掃而光。

  這時候肚子咕嚕叫了一聲,就像哲學家木樁子常說的那樣,人逢喜事肚皮餓,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他正想叫守衛憲兵去問問廚房,飯菜做好了沒有?

  忽然門吱扭一響,李大廚穿著雪白的製服,單手托著一個盤子,送菜進來了。

  李大廚恭敬地把盤子放在餐桌上,朝著傅耀宗鞠躬,謙卑地說道:“傅市長久等。西湖醋魚。請品嚐。”

  這個李大廚正是李忠的父親李泉,原本給大漢奸肖伯鴻做廚師。因為李大廚的廚藝實在太好了。肖伯鴻被打死之後,傅耀宗便把他收到自己家裏做廚子。這李大廚除了會做一手好菜之外,還特別會巴結人。每次給傅耀宗做菜,都是他親手端來,擺在餐桌上請傅耀宗品嚐。人恭敬地站在一旁,伺候傅耀宗吃飯,請他指出不足,以便下次改進。把傅耀宗伺候得**,感覺自己簡直像當了皇帝似的,所以對李大廚非常喜歡。

  今日也是一樣。李大廚把盤子擺好,然後垂手站在一旁,等著傅耀宗品嚐。以前傅耀宗每吃一口就會稱讚一句。可是今天,吃了一口便吃到一個堅硬的魚刺,險些卡住喉嚨。令他不由得皺起眉頭,問道:

  “李師傅,今天的魚刺怎麽這麽硬啊?差點兒卡住我。”

  “哦?是嗎?讓我看看。”

  李大廚答應一句。唰地上前一步,站在傅耀宗身後。左手突地伸出,使一招老鷹抓小雞,一把揪住了傅耀宗的頭發,向後一拽,露出他的脖子來。右手早從腰間摸出柳葉魚腸刀,在他的脖子上嗖地一劃。那柳葉魚腸刀鋒利無比,在李大廚手裏已經割斷了多少雞脖子鴨脖子?沒有一萬也有八千。這動作李大廚做了千萬遍,早已經如庖丁解牛神乎其技,瞬間割斷了傅耀宗的喉嚨。連一聲都沒出,便死了。

  李大廚把傅耀宗身體往前一推,將他的腦袋輕輕放在餐桌上,將魚盤子放在他脖子下麵,接他喉嚨裏流出的血。然後用餐桌布擦掉柳葉魚腸刀上的血跡,依舊插進腰間。若無其事地開門出去,回手輕輕將門關上。

  “我去廚房給傅市長端湯來。”李大廚對守在餐廳門口的憲兵說道。

  “呦西!你去吧。”憲兵答應道。

  李大廚慢條斯理地邁著小碎步,順樓梯下樓。並沒有去廚房,而是直接出了洋房的大門。

  院子裏停著他的自行車。車後架子上架著一個竹筐,這是他平日買菜用的。他走過去騎上自行車,慢悠悠地騎出了院門。

  看大門的特務招呼道:“老李,今天這麽早去買菜?”

  “可不是嘛!晚上傅市長有貴客。我得先準備好才行。”

  李大廚騎在車上答應一句。頭也不回,一溜煙遠去了。

  他騎著自行車一直來到自來水橋碼頭。那裏早有一條船在等他。他把自行車往路邊一扔,轉身跳上了船。

  那船箭一般地把他送去莫家灣了。

  再說上海火車站那邊,鬼子司令官淺池麻二和副司令森池田早早地到了,恭迎三個授勳軍官。

  二人鄭重其事,如見大賓。均身著黑色燕尾服,雪白的襯衫打著黑領結,戴著馬桶一般高的英式禮帽。

  淺池麻二知道今天有日本記者在火車上,一路采訪報道三個授勳軍官的慶典活動,肯定會拍照片,還會刊登在日本報紙上。所以他特別帶了陳曼麗一起來,要她穿上和服,打扮得像個日本女人。有了這樣的漂亮女人在身邊,不用站C位,自己也將是照片上最顯眼的人物了。

  二人在車站上直挺挺地站立良久,等得兩腿小短腿都發麻了。兩點鍾快到了。可是傅耀宗卻遲遲不見人影。

  什麽情況?這麽重要的歡迎儀式,上海市長傅耀宗卻沒有出席,這還成什麽話?對於三個即將受到天皇接待的軍官來說,簡直太怠慢了,太無禮了。二人連忙叫一個日本憲兵軍官去站長室給傅耀宗家裏打電話,催促他馬上來車站。

  那個憲兵軍官去了沒多久,神情慌張地跑回來,結結巴巴地說:報告!傅市長剛才吃飯的時候遇刺身亡!

  “莫西莫西?”司令官淺池麻二和副司令森池田猶如被雷劈了一般,嚇得麵如土色,“哪裏來的刺客?”

  “不是刺客。而是傅市長家中的廚師李大廚,吃飯的時候用刀割斷了傅市長的喉嚨,然後騎著自行車出了門,佯裝買菜,逃之夭夭了。”

  “八格牙路!快抓李大廚!”淺池麻二和森池田嚎叫起來。

  “傅市長的憲兵和特務都去抓人了。”憲兵軍官回答道。

  傅耀宗(白川治雄)遇刺身亡的消息仿佛一大團烏雲飄過來,重重地壓在淺池麻二和森池田頭上,令他們簡直喘不過氣。好在凶手是他的廚子,而不是八路軍和新四軍的刺客。聽上去像是個意外。也許這個廚子被傅耀宗訓斥過,責罰過,或者別的什麽原因,懷恨在心,殺了他報複。

  然而為什麽偏偏是今天呢?!趕在這個節骨眼上?!

  這麽巧合,就不像意外了。聯想到昨日鐵眼雄雞崗村隊長失蹤,更像是八路軍和新四軍刺客針對歡迎慶典精心策劃的一場獵殺行動。或許下一個刺殺行動地點就是在火車站。

  媽媽也!

  想到這裏,淺池麻二和森池田頓時感覺脖子一涼,仿佛有鋒利的刀刃像魚似的從脖子上滑過一般。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還好,喉嚨還沒被割斷。渾身冷汗直冒,把雪白的襯衫都濕透了。

  這時候,一聲汽笛響起,火車進站了。

  火車停靠站台。車廂門打開。

  幾個憲兵,幾個拿照相機的記者,幾個穿戴像平民模樣的人,簇擁著三個鬼子授勳軍官下了車。

  田中軍吉大尉,野田毅少尉,向井敏明少尉。沒錯。正是他們三個,跟報紙刊登的照片一模一樣。這三張嘴臉對於日本人來說,幾乎像電影明星一半家喻戶曉。

  謝天謝地。千萬可別出岔子。淺池麻二和森池田相互望了一眼,不約而同地在心中暗暗祈禱。

  淺池麻二讓陳曼麗挽緊手臂,森池田整理了一下領口的蝴蝶結,向著三個授勳軍官,快步迎上前去。

  就在這個時候,槍聲響了。

  砰砰砰砰!

  清脆凜冽,仿佛飛翔的鳥兒一般,刹那間劃破了火車站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