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黎非凡在書奕輕手底下的日子的確是不好過。

    泡冷水都是基本的, 短短兩天時間下來,黎非凡手腳腕子都是淤血和青黑痕跡。而書奕輕完全是反向的,他的狀態因為黎非凡而肉眼可見地變好, 連每天對著杜風歇斯底裏的時間都少了。

    他最瘋的那次, 是因為發現黎非凡身上那件外套是霍韞啟慣常穿的定製的品牌。

    給了黎非凡一頓鞭子。

    完全不像個被毒品拖垮了身體的人。

    而且他開始主動戒毒了。

    就像一株在腐爛地底生出的新芽, 煥然新生有了蓬勃之氣。

    黎非凡在村子裏待到第三天的下午。

    那個給他送飯的大嬸實在看不下去了,偷偷給了塞了一瓶傷藥。

    用蹩足的普通話偷偷和他說:“你擦擦,擦擦。”

    “謝謝。”黎非凡靠在房間的牆上,一身襯衣都是染著淡血的痕跡,看了看窗外的光線, 沙啞著嗓子問:“嬸子, 幾點了?”

    “快五點了。”大嬸看他汗濕著的臉, 小聲問:“你是不是在等什麽啊?”

    黎非凡收回視線,失笑:“沒有,隻是在算來不來得及。”

    “什麽來不來得及的呀。”大嬸一邊小心翼翼看著外邊, 一邊和他說:“杜風先生其實不想傷你的, 隻不過他帶來的那個吸毒吸得腦子壞掉啦,你不要和他對著來,我看你這兩天一直激怒他,你看看你搞得這一身傷喲。藥你拿著,杜風先生也不會說什麽的。”

    黎非凡仰頭,勾著嘴角:“可是是我自己願意來的,早有心理準備。”

    “你怎麽想的啊?”大嬸直接露出了不讚同的表情,甚至問他, “你是不是喜歡杜先生啊?”

    黎非凡當場失笑, “我有喜歡的人。”

    “那他人嘞?”

    黎非凡看著窗外, “我故意留了信息誤導他我去了別的地方, 不過我知道他未必相信,所以才怕來不及。”

    大嬸不知道在腦子裏腦補了多少愛恨情仇。

    看著他斟酌說:“這人啊,隻要互相喜歡就不能計較那麽多,就算你和杜先生真的做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情,你好好跟他說。你看看你現在,跟著杜先生來這裏,他帶來的那個書奕輕啊我看他恨你入骨,杜先生雖然不會要你的命,但你這樣撐不了幾天的。”

    黎非凡仰頭靠著牆,笑了下。

    剛好不遠處又傳來東西打砸的聲音。

    黎非凡:“又開始了。”

    “可不是。”大嬸搖頭,“我們也不理解杜先生,那個書奕輕毒癮犯了對他非打即罵,杜先生一句話都不會說的。”

    黎非凡:“你們覺得書奕輕恨杜風嗎?”

    “我們哪懂這些。”大嬸說:“他一個時候找不到杜先生就會大發雷霆,杜先生真生氣了他又能規矩一陣,陰晴不定的。”

    黎非凡垂眸遮蓋住了眼中的情緒,拿著手裏的藥瓶不斷摩挲。

    大嬸看著他,搖搖頭。

    這村子的普通人都知道這裏關著一個漂亮男人。

    他們這種地方從來沒有看見過這麽好看的人,高高瘦瘦的,留著長發。

    即便經過這兩天,他身上都是破爛傷口,但他坐在這灰撲撲的房子裏,依然和這個地方格格不入。

    大嬸好幾次想要說什麽。

    但他們這種地方最重要的就是三緘其口。

    所以最後還是沉默地退出去了。

    第二天清早,杜風來了。

    他站在門口逆著光,直接開門見山說:“找你的人快來了。”

    “猜到了。”黎非凡曲起一條腿靠坐著牆,聲音經過一夜更啞了一點,抬眸開口道:“看起來你並不緊張。”

    杜風:“我早有思想準備,但你在計劃什麽?”

    黎非凡:“為什麽這麽問?”

    杜風:“你自願跟我出來,一路表現順從,無數次激怒書奕輕。我猜霍韞啟花這麽多時間找你,其實有你的功勞,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黎非凡撐著牆緩緩站起來。

    黎非凡已經不太有力氣走了。

    他頭發散亂帶著濕意,下顎都還沾著血痕,但他還是堅定站著。單薄但是韌勁十足地立在清晨的日光裏,有種浴血的將碎未碎的震撼感。

    黎非凡笑了下,“你猜對了,我利用一些交叉信息拖到了今天。所以我告訴過你,我活著別讓他找到我,不然我肯定沒有好下場。”

    杜風看了一眼他的笑。

    提到霍韞啟,這是黎非凡這些天第一次正常笑容。

    黎非凡不等杜風說話,視線輕輕往門外瞥了一眼。

    他拿出手上的藥瓶,突然開口說:“杜風,能不能再麻煩你幫我上上藥?你知道,我現在沒什麽力氣。”

    杜風並沒有問他藥從哪裏來的,而是問:“你既然都不打算活著見霍韞啟了,治傷幹什麽?”

    “因為……”

    黎非凡整個人晃了晃。

    下一秒被杜風抓著胳膊穩在原地。

    杜風看了黎非凡幾眼,伸手從他手裏把藥品拿過來,擰開。

    黎非凡靠著木桌對著門,緩緩解開帶血的襯衫,露出身上交錯的痕跡。

    黎非凡微微低頭,看著杜風把藥上到胳膊上。

    “書奕輕這幾天狀態不錯對吧?”黎非凡問。

    杜風淡淡瞟了他一眼:“他很好。”

    黎非凡勾著嘴角:“我想你應該一直都很奇怪,我為什麽跟你出來,甚至不理解為什麽我在這裏,書奕輕真的會恢複得那麽快。杜風,很多東西我用不著跟你解釋,但到了今天我要確認的東西已經基本確認完全了,所以也不介意告訴你,我是一個極度討厭被操控的人,天生逆骨,輕易不反抗,可我要真想反抗的時候天塌下來我都不在乎。”

    黎非凡這段話的聲音壓得很低。

    語帶惋惜。

    但他知道從自己這個位置被門外的人看見,就好像他赤著胳膊和杜風貼得很近,兩人還一直低聲說著話,看起來很是親密。

    杜風不是對他的動作毫無所覺,冷淡看他一眼,“你究竟想說什麽?”

    “沒什麽。”黎非凡挑眉,沒什麽血色的唇漸漸勾了起來,“我隻是在確認最後一件事而已。”

    黎非凡話剛落,房間的門就被人從外麵嘭一聲撞開。

    書奕輕赤紅著眼睛,手裏拎著一把匕首,死死盯著他們,問:“你們在幹什麽?!”

    “你怎麽來了?”杜風皺眉回頭,尤其是看見書奕輕手裏的刀,語氣不愉,開口說:“我早跟你說過事情不要做得太過。”

    書奕輕的胸膛急劇起伏。

    他的臉頰因為憤怒而有了紅色。

    “杜風。”他像見了鬼一樣盯著杜風吼:“說什麽不能動他,說什麽為了我好,你是不是喜歡他?!你光天化日就赤身和他抱在一起,你是不是也跟其他人一樣喜歡上了他!!”

    書奕輕狀態癲狂,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甚。

    杜風皺著眉轉頭朝書奕輕走了兩步。

    “你給我站住!”他拿刀指著杜風。

    杜風冷眼:“把刀放下!”

    書奕輕卻像是更被刺激了一樣,直接朝黎非凡衝過來,“我要殺了你!”

    “想殺我啊?”黎非凡邊走邊問,走到書奕輕麵前停下,看著他的眼睛說:“動手啊,不如我們賭一把,我也正想看看你能不能殺死我。”

    杜風冷眼朝他射來,“你是不是瘋了?”

    黎非凡卻直接拿起書奕輕被杜風製住的手,抵上胸膛。

    刀尖入肉,血珠頃刻滲了出來。

    黎非凡表情淡然,他看著書奕輕和自己第一天見他截然不同的臉色。哪怕他在戒毒,身上的那種鮮活氣絲絲縷縷從皮肉底下顯現出來。

    這就是他和書奕輕的關係。

    對立存在,無法共存。

    他改變了《紅熾》劇情,書奕輕就會墮落致死,霍韞啟也不能活。相反的,他的狀態落進穀底,書奕輕則會煥然新生。

    這是世界意識的博弈,隻要關鍵人物存活,他們都會受世界意識的擺弄,沒有盡頭。

    黎非凡緩緩把自己的胸膛抵進去。

    同時勾著嘴角開口說:“書奕輕,你猜得沒錯,杜風也不受你控製了。”

    “這個世界上最後能心甘情願被你操控的那個人,他不愛你。”

    “你不是一直說你喜歡霍韞啟嗎?可你現在是在幹什麽?為了一個你根本看不上的眼的小人物憤怒自此。你其實喜歡上杜風了吧?但你真可憐啊,連喜歡都伴隨著心虛和憤怒,你……”

    匕首被書奕輕在憤怒至極的時候往前抵進去一截。

    之所以沒有全柄沒入,是因為一隻手抓住了那截露在外麵的雙開刃。

    房門被人撞破,十幾個人瞬間侵占了整個屋子。

    黎非凡眼裏挑釁的笑還沒有消退,看著混亂中被人摁住的杜風,最後從自己胸前那隻青筋暴起,瞬間開始往下滴血的手,看到手的主人。

    但手的主人像真正的修羅鬼。

    身上都是暗沉沉的威壓氣息。

    “你在幹什麽?”黎非凡聽見他在質問自己,捏著刀咬牙:“我他媽問你究竟在幹什麽?!”

    黎非凡很少聽到他飆髒話,也是真怕他把他自己手割斷。

    黎非凡附上霍韞啟手背。

    “你先鬆……”黎非凡開口。

    他一開口像是終於把霍韞啟從極端憤怒的情緒裏抽離出來。

    但是他轉頭就一把掐住書奕輕的脖子,直接把人提了起來。

    “所以是他對嗎?”霍韞啟看著手裏瞬間紫紅的臉,帶血的手指不斷往內扣緊,緩慢回頭問黎非凡說:“心悸噩夢,自己來這裏,因為我的死他就是關鍵,是嗎?”

    書奕輕開始不斷拍打霍韞啟的胳膊。

    霍韞啟都不用黎非凡回答,偏頭掃過他滿身傷,再次一把攥緊了手裏細細的脖子,能讓人聽見頸骨哢哢作響的恐怖聲響。

    霍韞啟甚至直接對旁邊站著的邱虎等人冷聲說:“把姓杜的殺了。”

    這話一出原本已經意識薄弱的書奕輕像是爆發了全部力量,在霍韞啟手裏拚命掙紮起來。

    黎非凡這時候也抓上了霍韞啟的胳膊,發現根本無法撼動的時候,直接開口說:“霍韞啟,我現在身上很痛,你先鬆開他。”

    霍韞啟聽見他說痛,頓了一下,卸下了手上的力道。

    黎非凡正要說什麽。

    掉落在地上的書奕輕卻在瞬間暴發而起,撿起地上帶血的匕首直接朝霍韞啟刺過去。黎非凡離得近,他因為沒有選擇去擋,也沒有拉開霍韞啟,而是直直撞了上去。

    這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匕首直插心髒,全柄沒入。

    黎非凡倒下的時候被人接住了。

    他的視野裏能看見書奕輕震驚至極的臉,也能感受到自己身上那雙手竟然控製不住在顫抖。黎非凡對著霍韞啟無奈說:“本來就沒想讓你看見。不是都給你留了消息了,怎麽還來,害得我多挨了一刀。”

    霍韞啟抱著他,卻幾乎不敢碰他。

    他單腳跪在地上,隻是輕聲說:“黎非凡,你到底想要我怎麽辦?別這樣,凡凡,醒醒。”

    “霍韞啟。”黎非凡仰頭靠在他的臂彎處,手抬起來抓住了霍韞啟的衣服,又喊他:“二爺。”

    霍韞啟捂著他胸口大量湧出的血,隻是說:“別說話。”

    黎非凡緩緩說:“我這次隻是豪賭了一把大的,如果這次我沒猜錯,也賭贏了,那我欠你的錢一筆勾銷行不行?如果我輸了,你隻需要知道,我隻是討厭被命運擺弄,也不想給你霍氏賣命而已,橫豎我都很開心。”

    霍韞啟的手緊緊勒住了黎非凡的胳膊。

    他喉嚨緊繃,眼底赤紅,“用你的命賭嗎?”

    “我不像你,我還是惜命的。”黎非凡的手指蜷縮著蹭了蹭霍韞啟的衣服,淺笑。“而且,我覺得我會贏。”

    說完黎非凡的手掉下去,他覺得自己輕飄飄飛了起來,一切都開始離他遠去。

    ……

    爸媽在廚房炒菜。

    黎非凡坐在沙發上一邊看雜誌,一邊抱怨,“爸媽,飯做好沒,餓死了!”

    “來了來了,一天催催催。”母親圍著圍裙從廚房裏出來,看他坐沒坐相罵他,“我說你也真是的,大學畢業了幹什麽不好,幹影視投資,一天天忙得人影都見不著,回來還隻知道張嘴要吃的。”

    黎非凡一腳踹了踹旁邊的年輕男人。

    男人放下手機,替他圓場,“媽,你就別數落他了,他最近投的兩個項目我都看了,前景挺好的。其中有個本子開發潛力很大。”

    他媽是個中老年文學愛好者,開口就問:“什麽本子啊?”

    “就現在流行的萬人迷,全世界的男人都愛我那種。”黎非凡吐槽說:“不過就其中有個配角,壞事做盡那種,居然和我同一個名字,我打算讓編劇改改。”

    “改什麽呀。”他爸跟著從廚房出來,“說起來你這名字還是你自己改的呢,你以前根本不叫這名。”

    “啊?”黎非凡震驚,又看向他哥,“我以前不叫黎非凡?”

    他爸笑得不行,“你五歲之前不是不會說話嗎?就有一天你媽不知道從哪兒倒騰出來一本特別舊的書,你拿著書不鬆手,一直指著裏麵那個黎非凡的名字。你媽說你能好是奇跡,說不定有什麽玄學事件呢,剛好本來也姓黎,就索性給你改名叫黎非凡了。”

    黎非凡對自己名字由來相當震驚。

    他哥也說:“那書我看過,這樣一想我覺得和你現在這投資的這個項目還有些相似。”

    “不是吧?”黎非凡的第一想法就是,“你別等我拍了,到時候再曝出抄襲事件,那我不得賠死。”

    “不會,我說的相似是名字有點一樣。”他哥說:“我記得那本書的另一個主角好像也姓霍,隻不過是本悲劇吧。說是故事其實有點像手書,我也是很多年前看的了,之所以還記得一點是因為你老愛拿著那本書玩兒。情節忘了,就記得一個主人公為了另一個死於海難,活下來的那個替他撐起了公司孤獨終老,死的時候也挺年輕的,好像不過四十來歲。”

    黎非凡立馬說:“又沒有泰坦尼克號浪漫,單身還早死,我要是他,我他媽早跑了。”

    “那書呢?”黎非凡又問。

    他媽立馬說:“這麽多年誰知道放哪兒去了,你們兄弟倆讀書的時候那麽多書,說不定早一起拿去賣了。”

    黎非凡過了一天還是覺得怪怪的。

    他聯係了投資項目的原書作者。

    詢問了對方的創作初衷。

    作者告訴他:“沒有沒有,抄襲這個您放心。不過您提的那本書我確實看過。我就是覺得挺悲的,就用了霍韞啟的名字進行了衍生獨立創作,不過說起來,這本書寫到後麵我就覺得有些失控收不住筆,總覺得人物都是活生生的人,他們獨立存在於某個世界當中。這可能就是創作的魅力吧,現在這個本子又賣到了您手裏,覺得挺有緣分的。”

    對方和他大談創作的魅力。

    黎非凡即便心裏有點莫名地不太舒服,但還是隻說:“你不僅用了霍韞啟的名字,你還把另一個主人公捏造成了一個毫無靈魂推動劇情的工具人,這部分我們大概率會進行修改。”

    對方對此並沒有異議,這件事才算得以最終解決。

    隻不過黎非凡在幾天後就出了車禍。

    他最後也沒找到他們口中曾經出現過的那本手書。

    雖然沒有看見,但黎非凡還是在預知夢裏真切經曆了創作過程。

    那時的玉京園已經有了些陳舊的歲月痕跡。

    福叔老去,於前一年的時候與世長辭。

    蘭姐倒是一直陪他待著。

    蘭姐時常說他這幾年越發沉默了,黎非凡看見她像自己所熟悉的那樣,端著一碗藥放在他手邊,輕輕柔柔說:“該吃藥了。那年你的身體也傷了根本,要好好保養。”

    “知道了。”黎非凡坐在臨窗的書桌上說。

    他戴著一副眼鏡,身上披著一件外套,並沒有第一時間去端碗。

    彼時的蘭姐已經不會強迫催促他,因為他如今是霍家公認的黎爺,是霍氏集團自願退居幕後的二把手。

    蘭姐隻是感慨說:“要是二爺還在,大概會不一樣吧。”

    黎非凡很平靜說:“是啊,我們都沒見過那是什麽樣的光景。”

    黎非凡在主桌上鋪開的最後一張紙頁上寫。

    如果你能看到未來。

    那就不要讓他知道你來曆特殊,不要連他的死都是因為你這種話都毫無保留。

    因為後來的每一天你都將會為此後悔。

    希望你明白。

    世界循環往複,你想要的自由,非死不能活。

    ——回憶重啟錄。

    寫於二爺離開的第十年,三月二十八日,天氣陰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