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盛京市城北一處普通的老舊居民小區, 這裏大多都是六層樓高不帶電梯的自住房。

    住在這裏的都是些老居民了,樓上樓下都很熟悉。

    但是最近周圍的鄰居卻經常聽見五樓的那戶經常傳出劈裏啪啦的聲響,這惹得附近的人議論紛紛。

    這天隔壁的兩位大嬸正站在樓道裏嘮嗑。

    見著提著塑料袋從樓梯上上來的年輕人, 兩位阿姨對視了一眼, 其中一個對著年輕男人笑眯眯說:“杜風啊,又出門賣菜啦?”

    “是。”年輕男人並不熱情, 但還是禮貌點了點頭。

    那個大嬸把手裏的瓜子殼丟在地上,小聲又含著好奇和試探道:“你這前幾個月不見人影是幹什麽去了?還有你那屋裏是不是藏了什麽人,這整天吵吵鬧鬧的也不消停。”

    年輕男人看了兩個大嬸一眼, 神情更寡淡了兩分。

    “沒人。”他說。

    說完拿出鑰匙打開門直接進去, 進去後又把門關上。

    身後的兩個中年大嬸直接議論開了。

    最開始問話那個抱怨, “肯定藏了女人在屋裏,還不肯說呢,擾民了知不知道。”

    “哎, 算了。”另外一個拍了拍說話的大嬸的胳膊,壓低聲音說:“我一直就覺得這孩子陰沉陰沉的, 他也不容易, 攤上那麽個媽, 能活下來就不錯了。”

    說到這個兩個女人對視一眼,均露出唏噓的神情。

    最初那個大嬸又說:“也是, 丁點大看著親媽死在眼前,聽說被人發現的時候屍體都爛了。這些年也不知道他一直在外幹的都是啥,平常看著還挺正常的, 但你有時候看他那眼神, 嚇死個人。”

    這些言論通通被關在了門外麵, 在這片地方已經不是什麽新鮮事了。

    平常這個杜風也經常十天半個月見不著人影, 但這次一消失就是好幾個月, 再出現的時候屋裏又多了動靜,這才惹得周圍人注意。

    但是隻要進了房子內部,就會看出這裏內部設施雖然多有老化和陳舊,但看得出來主人一直用心打理著,處處透露著規整和幹淨。

    隻不過最近幾天,屋裏經常會有各種碎片和渣滓,嚴重的時候宛如狂風過境。

    杜風進了屋把手裏的塑料袋放到桌子上,像是早已經習以為常一般跨過一地的瓷片進了廚房開始淘米煮飯。煮好飯,開始打掃。

    等一切都準備好後,他走到一個關上的房門前,推開門。

    “吃飯了。”他說。

    說完就迎麵飛來一個玻璃杯,擦過他的臉啪一聲砸在他身後的牆上碎成碎片。

    同時伴隨著一聲:“滾!我不吃!”

    “又要我強迫你吃?”杜風淡淡問。

    然後拱起的床上倏然坐起來一道人影,他看起來眼皮紅腫狼狽不堪,一雙眼睛像瞪著殺父仇人一樣盯著站在門口的人。

    杜風像是沒有發現他的眼神一樣,轉身拿來東西又開始收拾房間的地板。

    看著他默默做這一切的書奕輕終於崩潰了,他不記得自己自從醒來發現被關在這個房子裏他崩潰過多少回,但是看著眼前這個不管他做什麽說什麽都沒有一個多餘表情的杜風,他覺得他就像個瘋子或者魔鬼一樣。

    他歇斯底裏一樣扯著被子狂吼,“你就是一個神經病!你放我出去!”

    “你憑什麽把我關在這裏,你這個騙子!”

    很快打掃完的杜風轉身出去,隻是重複了一遍:“出來吃飯。”

    書奕輕倒回床上,瞪大眼睛默默地看著天花板。

    他知道如果五分鍾後他還沒出去,杜風是真的會端著碗進來強迫他吃下去。

    但是不應該是這樣的。

    直到現在書奕輕都還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

    他隻知道好像隻是一夜之間的事情,杜家就徹底亂了起來。他記得杜家那個壓得他毫無反抗之力的老爺子還坐在位置上,胸口中了一槍,他一邊吐著血一邊看著站在下邊的杜風,緩緩說:“你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吧?杜家最後敗在你手上,也不算丟人,終究是杜家對不起你。”

    那個時候的書奕輕已經完全懵了。

    壓著他的人都沒了,換成了杜風攬著他。

    那個時候他第一次覺得抱著自己胳膊的那隻手像條冰冷的冷血動物,一直涼到他心裏,他聽見杜風用他從來沒有停過的語氣淡淡說:“因果報應而已。”

    他說:“我媽不過你杜家手底下一個小場子的妓女,你的兒子強上了她,還用她的身體運毒。你知道她最後死得有多淒慘嗎?你不知道。你也不知道我九歲就開始在場子裏混,永遠不知道還能不能看見明天的太陽,我天天跟人打架,和路邊的野狗搶食。我上過你杜家場子裏不知道多少男人女人,也被很多男人上過。你知道我為什麽還讓自己姓杜嗎?因為我需要時刻記著我身上流著你杜家的血,從頭到尾都爛透了。”

    書奕輕也就是在那一瞬間,想起了自己找到這個杜風的那天晚上。

    他全身濕透躺在街上,像條流浪狗。

    他嫌惡他身上煙酒吐一身的狼狽,但為了達成目的還是選擇接近他。

    書裏隻寫了杜風是豪門杜家的私生子,他感念自己幫了他,最後為了他殺人坐牢。從來沒有提過他的來曆,他的母親。

    書奕輕以為帶著他回到杜家有他出謀劃策,遲早有出頭之日。

    但他完全沒想到杜風對杜家有著刻骨的恨。

    為什麽?一切的一切都要和他的設想背道而馳。

    尤其是如今窩在這樣一個破爛小地方,一想到以後他隻能住在這裏,麵對著這樣一個不管他說什麽罵什麽都不會給他丁點多餘反應的男人,書奕輕真覺得自己要被逼瘋了。

    他恨透了杜風那副平靜的樣子,終於一把掀開被子衝出房門。

    正在擺碗的杜風抬頭看了他一眼,開口說:“坐吧,今天有你愛吃的茄子。”

    “誰要吃!”書奕輕走上前二話沒說扯著桌布一揚。

    碗碟劈裏啪啦砸了一地,很多湯汁直接潑到了杜風身上。

    這個時候的杜風終於咬了咬後槽牙,黑沉著眼睛看著他說:“你究竟要幹什麽?”

    “你問我想幹什麽?”書奕輕冷笑,“我要榮華富貴的生活,要錦衣玉食,出人頭地!這些你都能給我嗎?杜風,我根本就不愛你,從頭到尾隻是利用你,你聽清楚沒有!”

    書奕輕這些天幾乎每天都有把這些話說一遍。

    杜家垮了,他沒必要繼續和這樣一個人演戲。

    杜風盯著盯著他說:“讓你留在這裏是為你好。”

    “哈,為我好?”書奕輕像是聽見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你演技不也挺好的?至少比我要好對吧?你故意聽我的話去對付黎非凡,不就是想引得霍韞啟和秦百夜一起出手幫你對付杜家?你成功了啊!現在說什麽為我好,這話你自己聽來不覺得惡心嗎?”

    杜風冷聲:“書奕輕,你該收收你那些白日夢。”

    書奕輕瞪著他。

    杜風說:“你說得沒錯,我一開始任由你接近是因為我看出了你的目的,不過是順勢而為。我答應你去對付黎非凡也的確是為了你說的那個理由。但是我需要提醒你一點,這件事看似是我主導,但實際上霍家的那個霍二爺一早就查過我的身份,你以為僅憑我就能收買得了老爺子身邊的人?你以為又是誰讓老爺子看不見我的真實目的,又是誰,讓老爺子死了卻讓整個杜家一夜之間徹底沒了翻身的可能?都是你的霍二哥。”

    這是這麽些天杜風第一次冷臉說這麽多話。

    書奕輕氣得在原地胸膛起伏。

    杜風接著道:“這個霍韞啟遠比你以為的知道的多,看得遠,他霍家不見得幹淨但和軍警關係很好,在杜家埋下的釘子少說也有好幾年。你這個時候還想動他的人?還在做你那些異想天開的夢,醒醒吧。”

    “你憑什麽教訓我?!”書奕輕大吼,然後捂著眼睛開始哭,“他又憑什麽這麽對我,他以前也對我很好的,本來應該很好的!”

    都毀了,一切都毀了。

    他知道了書裏的一切又如何,他還是回不到書裏的那個樣子。

    杜風看了他一眼,“好好待在這裏,等這段時間風聲過去了,帶你離開盛京。”

    “離開!”書奕輕聽見要離開這裏頓時尖聲叫道,他放下手紅著眼睛咬牙說:“我不會離開的,我之前無處藏身狼狽不堪的時候都沒有離開,我為什麽要離開!要走你自己走!”

    杜風正在收拾桌上的碗,聽見這話頓了頓。

    書奕輕像是從他這個動作裏窺探到了什麽,嘲笑:“你不會覺得我當初跟你說,和你一起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生活這種話是真的吧?你可不可笑啊杜風。”

    杜風繼續開始手上的動作,“吃飯吧,鍋裏還有。”

    差不多同樣的時間,玉京園裏黎非凡也正問著霍韞啟這事兒。

    “所以真的是你推了這個杜風一把?”

    黎非凡幾天沒見著他人,大多數事兒他還真是從網上看的。雖然當時看起來荒謬,但細究下來發現全是真的,這才是恐怖的地方。

    霍韞啟明顯看不慣他趴在冰涼石桌上的樣子,拍拍他的手肘示意他坐起來,然後才說:“是。”說完見他還一副懶骨頭的樣子,轉頭問蘭姐,“他怎麽回事?”

    蘭姐正端了幾盤點心過來。

    放到桌子上,瞥了一眼伸手就往往盤子裏拿的人,拍了他手背一下才回答霍韞啟說:“什麽也沒有,這些天不是亂嘛,福叔就在園子裏下了禁令了,不讓出去。他吃了祝老的藥就天天打瞌睡,我看就是懶病犯了,把骨頭都睡軟了。”

    “蘭姐你還告狀。”黎非凡把下巴磕在自己胳膊上,順利從盤子裏拿上點心,隨口說:“還不是你天天在我耳邊念叨,說你實在閑得慌就去睡覺,你這念叨多了可不就讓人犯困。”

    “有叉子不用。”蘭姐提醒他,“去洗手。”

    黎非凡給了霍韞啟一個無奈的眼神。

    等到蘭姐走了,黎非凡才湊近了一點問霍韞啟:“這個杜風你確定他沒有其他問題?”

    “你指什麽樣的問題?”霍韞啟挑眉。

    黎非凡保持著趴桌的姿勢,神情卻認真,說:“他既然有那個膽量和杜家對著幹,他會不會威脅到你……或者秦百夜?”

    黎非凡說完並沒有等來回答。

    而是霍韞啟抬手附上了他額頭。

    黎非凡一抬眼,眼皮在他的手掌邊緣蹭了蹭,“怎麽?”

    “真沒生病?”霍韞啟開口問他。

    黎非凡意外,“沒有啊。”

    霍韞啟收回手,看著他的神情,說:“看你這些天這麽安靜,還以為身體不舒服。”

    “那沒有。”黎非凡笑了兩聲,他直起身轉了轉脖子說:“我隻是從杜家這件事中徹底看明白了一件事。”

    “嗯?”霍韞啟發出疑問的音節。

    黎非凡說:“隻要我苟得住,破事兒就攆不上我。”

    杜家翻天覆地,整個盛京市都震蕩了整整兩個星期。

    黎非凡懷疑自己這種招事兒體質如果真去插手,搞不好又一個蝴蝶效應導致劇情開始亂飛。這也是他這段時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直接進入退休養老生活的原因。

    霍韞啟告訴他:“這個杜風雖然混跡在三教九流裏,但他生平最恨的東西就是毒品。非法勾當他幹了是不少,在盛京市如今的地下生意網裏也有那麽點身份,但他已經不足為懼了,他自己也沒那個興趣。”

    黎非凡:“看得出來你真的把他調查得很仔細。”

    “也許。”霍韞啟淡淡道。

    黎非凡:“想到用杜風對付杜家,那至少得趕在杜家人之前把這個人摸透,你之前說警察針對杜家的行動已經很長時間了,所以你們從很早之前就知道這個杜風是杜家的私生子?”

    霍韞啟看了他一眼。

    沒有選擇告訴黎非凡,其實並不是。

    所有準備來自於那個名叫王瑜的女人。

    她嘴裏吐露的很多東西都是可以深挖的。

    前期調查、追蹤,直到啟用七叔這支力量,才是霍家真正決定對杜家下手的時候。

    霍韞啟也沒告訴黎非凡,他們的人調查到這個杜風,是因為王瑜曾經試圖去找過書奕輕。她學聰明了,那個時候書奕輕正遭到秦百夜的瘋狂打壓,她一看苗頭不對才轉頭想要去找這個杜風,甚至是趕在了書奕輕之前的。

    當時放走她,找人追蹤她這個決定是今天杜家快速倒台的直接原因。

    但是這一切黎非凡都沒有必要知道。

    什麽這個世界是本書,黎非凡隻是個炮灰工具人,他霍韞啟鬥敗了秦百夜最終和書奕輕走到一起的事情。就該留在那本荒誕的書裏。

    他眼前這個人,沒有人比霍韞啟清楚,原原本本都該屬於這裏。

    他異樣的經曆,使他長成那個會書法國畫,會抱著衝浪板大笑,會嫉惡如仇又無時無刻不掩飾自己對金錢直白的喜歡,世俗而真誠的黎非凡。

    他認識的,也隻是這樣一個人。

    預知夢、心悸?即便是一本書的世界線想要扭曲這裏。

    那他也不介意和天鬥一鬥。

    黎非凡不知道霍韞啟為什麽突然這麽直接地看著自己,看得他逐漸正襟危坐,懷疑自己剛剛那個問題觸到了關鍵,試探:“難道杜風不是杜家的私生子?他還有其他身份?”

    “沒有。”霍韞啟轉了轉手上的小瓷杯。

    黎非凡嚇一跳,“那你幹嘛那麽嚴肅?”

    弄得他以為什麽人物隱藏線又來了。

    結果霍韞啟說:“我隻是在想,或許你在家待這麽長時間,關注的重點是不是偏了。”

    “偏了?”黎非凡不懂,“偏什麽了?”

    霍韞啟:“說說吧,這些天除了睡覺還幹嘛了?”

    “我想想啊,上上前天幫福叔修剪花園裏的那片冬青了,上前天家裏一個打掃的阿姨丟了一個鐲子,據說是祖傳的,所有人幫著一起找呢。前天……前天好像沒幹什麽,就記得灑了一大概半勺的藥,蘭姐非說我故意的,追著我讓我多喝了整整半碗,比你還魔鬼。至於昨天,昨天給盛禾輔導功課來著,那丫頭的數理化差得簡直沒眼看,搞得我對輔導孩子都有心理陰影……哎。”

    黎非凡說著突然被霍韞啟一把拉到了他腿上。

    黎非凡短暫的慌亂之後,垂眼看著他家二爺。

    “我說光天化日的你想幹嘛呢?”

    他也沒琢磨著站起來,就麵對麵,兩人互相交錯著,他單坐在霍韞啟左邊一條腿上。

    霍韞啟右手手肘撐著石桌,漫不經心看著他,點點頭。

    “聽起來過得不錯。”他說:“有沒有忘記什麽事?”

    黎非凡看他因為撐著手露出的鎖骨位置,一勾嘴角,“你說想你這件事嗎?那當然沒有忘記。”黎非凡伸手一點點沿著他的肩膀爬上去,再探進他黑色襯衣領口,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隨時隨地都在想你,腦子在想,心也想。”

    霍韞啟陪他胡說,“怎麽想的?”

    “就是……”黎非凡壓低聲音湊在他耳邊,緩緩道:“總忍不住想我家爺怎麽還不回來呀,他一定是在外邊有別的小妖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