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這還是初春,太陽剛露頭在玉京園門口的綠瓦圍牆上劃上一道分界線時,空氣中還有濕潤的霧氣沒有散盡。福叔帶著外套追上黎非凡,提醒說:“早上有些涼,別忘了提醒二爺晚上要回祖宅吃飯。”

    黎非凡看著手上明顯不屬於自己的外套,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管家,確認:“讓我給他?”

    “自然是你。”福叔也是年過半百的人了,穿短款套扣衫。黎非凡可從來不曾小看這位總顯得靜默和藹的老管家,能在本家待那麽多年如今又打理著所有有關霍韞啟家宅事物,不是一般聰明人能做到的。但是就這樣一位聰明人,現在站在他麵前叮囑:“以後跟著二爺在外邊行走,最重要的是心要細,他工作龐雜不喜歡多話的人,你凡事多看著點、多學著些,沒有壞處。”

    黎非凡心想這福叔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能真正稱得上跟在霍韞啟身邊的無一不是跟隨多年的人,就他這個身份?是得多天大的誤會才能讓老管家產生這樣的錯覺。

    “我是沒什麽問題。”黎非凡朝門外抬抬下巴,“他正生氣呢。”

    門口停了兩輛車,能看見先一步出門的霍韞啟彎腰上車的背影。

    福叔跟著看過去,笑了笑,像是寬慰他,“放心,沒生氣。”

    黎非凡挑挑眉。

    早上那一出他以為自己最輕也得來個被甩到地上,畢竟之前原身隻是假意坐了他大腿就被踹池塘裏去了,結果這人隻是丟開了他的臉轉頭出了門。

    黎非凡摸了摸現在還有點牙酸的下巴,嘖了聲。

    出了大門口就發現車邊站著好幾個人,無一不是戴著墨鏡的高大保鏢,其中一個替他拉開了剛剛霍韞啟上去的那輛加長版豪車的車門。

    “謝謝。”黎非凡點點頭跨上去。

    人還沒直起腰就聽見車裏傳來一句:“看來你會跟人說謝謝啊,我還以為你是啞巴呢。”

    是個女人的聲音,黎非凡一抬頭對上車內一個大波浪紅唇年輕女性,身材不俗,隻是那冷著的職業臉像是對他很有意見。

    邱香,黎非凡腦子裏幾乎立刻和這個名字劃了等號。

    邱家兄妹是霍韞啟身邊除了高升外在書裏出現的另外兩大人物,哥哥邱虎是安保團的老大,妹妹邱香是國外名校畢業,也是霍韞啟身邊最出名的一個女強人。這兄妹倆是由霍家資助長大的,跟霍韞啟之間比一般的上下屬關係更近。

    原書中邱香能力非常強,幾乎和高升平起平坐,但她也是主角感情線的阻礙著之一。

    倒不是邱香喜歡霍韞啟,這個女人眼裏隻有事業。

    她純粹看不慣書奕輕,書奕輕好幾次遇險她隱瞞不報,後來好像還被霍韞啟找理由調離了。

    出了名的嘴毒,不知道原來的黎非凡是哪點惹了她。

    “對人說謝謝是基本常識也是禮貌。”黎非凡隨意坐進去,往女人光裸的大長腿上掃了一眼,打開車上的暖氣調控衝人挑眉說:“我還知道女士的世界雖然沒有寒冷但應該注意保暖,不用謝,舉手之勞。”

    女人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

    黎非凡最近總被這樣的眼神愉悅,不再繼續管她,把手裏的大衣遞給坐在對麵的人,“福叔給的,讓你記得晚上回祖宅吃飯。”

    原本正一直低頭看文件的霍韞啟看向大衣,然後掃向他的臉。

    “知道了。”他伸手接過放到了一旁。

    繼續投入工作。

    車裏就他們三個人,黎非凡自顧自坐下,他顯然對這樣的豪車內部裝置並不陌生。把座椅調整到適合半躺的舒適程度,隨後拿過一本雜誌翻起來。

    邱香一直看著他,懷疑車裏的酒櫃要是放了酒他說不定還要給自己來一杯。

    “你……”她皺眉看起來是想說什麽。

    黎非凡注意到了,從雜誌頁麵帶了半個眼神過去,“有事?”

    邱香翻了個白眼,顯然是找不到適合吐槽的地方,最後說了句:“坐沒坐相。”

    “香香啊。”黎非凡大拇指一按合上雜誌。

    邱香瞪過來,“你叫誰!”

    “行行行,香姐,姐。”黎非凡一向不跟女人一般見識,以他過往經驗來看這事業上再成功的女人你也不能真把人當男人看,往往越強勢的越要順著毛捋。他重新翻開雜誌,接著剛剛的話說:“我隻是想提醒一句,女孩子坐在這樣的車裏該是享受的,像有些人,坐在車裏都得要工作那才是天生勞碌命,活該無法體會坐沒坐相的快樂,懂沒?”

    邱香:“……”

    這人在內涵誰啊?

    他怕不是瘋了吧!

    邱香立馬去看自己老板。

    但是很意外,霍韞啟靠著椅背坐在,文件就攤開在他翹起腿的膝蓋上,這麽大點的空間他不可能聽不見,但是邱香發現他完全沒什麽反應。

    她不是第一次見黎非凡,也知道霍韞啟對他是個什麽態度。

    放在往常他今天連上這輛車的資格都沒有,但他今天不僅上來了,他上來了還內涵老板,重點是二爺居然也放任他滿嘴胡說。

    邱香看著今天看起來格外衣冠楚楚的黎非凡,懷疑:“今天吃錯藥了吧你?”

    “也許吧。”黎非凡眼不離雜誌聳了聳肩。他想早上那一出他都做了,他現在還演什麽柔情蜜意,自己舒服就好了。

    邱香點頭,氣笑了,“厲害。”轉身喊:“二爺……”

    她剛張口霍韞啟就出聲了,“把上周整理好的季度報表發給我。”

    “好的。”職業素養讓她幾乎立刻就回答了。

    一邊快速翻出報表一邊覺得這出聲時間是不是太湊巧,但她了解霍韞啟,做事非常看效率。在他手底下工作幾乎要提起十二萬分的小心,他不嚴厲,但是容錯率也非常低,一般常識性問題重複出現兩次以上就該知道自己需要主動離職。

    別人談論工作談論了一路,黎非凡就睡了一路。

    他不記得是什麽時候睡著的,耳邊總有聲音,一開始是霍韞啟和邱香偶爾交流的對話,一會兒又像是聽見空曠地方下水道管滴水的動靜,有人在交談,朦朦朧朧聽不清。

    他覺得自己像是醒了又像是沒醒,思緒浮浮沉沉像被捆住了一樣。

    後來能看見圖像,一幀一幀,扭曲又幻滅。

    最後看見的畫麵居然是他回到了現實世界。

    他看見了以前熟悉的客廳,看見了他爸媽坐在沙發上抱著他的照片哭。他以前還沒見過這倆一天沒事就愛出去過二人世界的人這麽憔悴難看過,他開口問他們怎麽回事,哭什麽,但他們好像都聽不見。

    然後他看見了他哥,親哥。

    兄弟倆打小感情就好,黎非凡其實並不怎麽聽話,仗著家裏有錢上麵又有個哥哥,做事挺隨心所欲的。包括他不肯學金融,後來又搗鼓影視投資,錢一筆一筆砸進去背後都是他哥替他兜著。

    但是眼前總是從容不迫的大哥瘦了好多。

    黎非凡看見他走過去從爸媽手裏取走相框,在他們麵前蹲下來。

    他說:“爸媽,凡凡已經走了,我們都要接受這個現實。”

    他說:“他以前活得多快樂一個人,沒心沒肺的,他那麽聰明去了哪兒都不會過得差。我想他也一定希望你們開心一些,不想看見你們現在這個樣子,如果看見了,他也該難過了。”

    以前朋友哥們兒喊他黎哥喊他非凡,後來開了影視投資公司別人叫他黎總,唯獨家裏人會叫他凡凡,好像他還跟小時候一樣沒有長大。

    黎非凡不知不覺間就模糊了視線,家人的臉漸漸看不清。

    他開始倒退,離那個熟悉的地方那些熟悉的人越來越遠。

    他無論怎麽聲嘶力竭都發不出來聲音,他拚命想抓住什麽但還是無能為力。

    “黎非凡,黎非凡!”

    黎非凡猛喘一口氣醒過來,像是溺水的人一般。

    然後他轉頭看見了緊鎖眉頭的霍韞啟,以及邊上看起來居然有些擔憂的邱香。

    是了,黎非凡看著頭頂一口氣落進胸膛。

    現在這才是他的現實人生。

    一個大家族未來掌權者的金絲雀,一個天真善良的主角替代品。

    豪車的隔音效果就是好,車內靜謐無聲。窗外的景物不斷倒退,黎非凡眼前卻晃過家人出現的最後畫麵,他心跳很快,皺眉不自覺抓住胸前的衣服,微微做出蜷縮的姿勢。

    下一秒他被人掰開手。

    男人分明的下顎輪廓緊繃,手上的力度不容置疑,他一隻手抓住他的肩膀拇指貼在他頸側被冷汗打濕的皮膚上,一隻手按過他心髒的位置。

    “以前有沒有過心悸史?”他問。

    “啊。”黎非凡還有些恍惚,輕聲:“沒有吧。”

    霍韞啟的視線掃過他冷汗涔涔的鬢角,再到蒼白如紙的臉,果斷回頭吩咐邱香:“讓司機掉頭,去醫院。”

    “不用。”這話黎非凡聽見了,他伸手抓住霍韞啟的胳膊,對上他的眼睛說:“我沒事。”

    這副身體沒聽說過有毛病,他後麵各種手段害人的時候生龍活虎,就跟打不死的小強一樣能有什麽心悸的毛病。黎非凡猜測估計是自己之前喝了酒又熬夜,所以才會這樣。

    半個月了,第一次夢見家人而且畫麵還那麽真實。

    他隻是有些疲憊,還有點頭疼。

    霍韞啟從抓住自己的那隻手上挪開視線,看著窩在座椅裏的黎非凡,兩秒後,“通知醫院做好檢查準備,展覽那邊打電話取消行程。”

    邱香估計也是被黎非凡的樣子嚇到了,畢竟一個上車時看起來還在正常不過的人現在那副樣子看起來像是在水裏滾了一遭。她不是沒見過被夢魘的人,但怎麽叫都不醒,冷汗冒成這樣還真是第一次見。

    所以她也完全沒有提醒自己老板今天的行程有多重要。

    直接說:“好,馬上安排。”

    黎非凡被這上下屬一問一答給搞懵住了,他想坐起來,剛起身就被按下去。

    “別動。”霍韞啟臉色也算不上好,“我想我不需要一再提醒你我對心悸反應有自己的基本判斷,也不想提醒你耽誤我的行程需要付出什麽。如果查出你有疾病史合同將會終止,你不會願意一分酬勞都拿不到的。”

    要是原身在,何止酬勞問題,合同終止才是他最無法忍受的吧。

    果然,明明白白大男主,威脅人都這麽直達要害。

    “去、去。”黎非凡點點頭,“你有錢,你是老大。”

    如果這就是終止合同的理由,能查出來才叫見鬼了。

    人書裏就不是這麽寫的。

    黎非凡抬起胳膊遮住眼睛,下一秒有什麽東西丟到自己身上。

    “蓋上。”他聽見霍韞啟說。

    是早上他遞給他的那件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