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鄭哥聲音很沉,是怒了。他說完掛了電話,手一鬆,倪珈的手機砸到水泥地麵,屏幕瞬間粉碎。

  倪珈沒有助理,電話打錯了,可鄭哥的話沒有說錯的意思。

  他盯著倪珈,眼裏是野獸嗜血般的狠烈凶殘,還有任何時候男人麵對女性對手的征服欲。

  倪珈脊背發涼,握著鋼管的手緊了又緊。

  倪珞也聽到鄭哥說讓人給倪珈收屍的話,可在他過來之前倪珈先動手了。

  倪珈從來不是一個偉大的人。她很害怕,很恐懼。以前那些傲氣和堅強都是裝的;可是這一刻她更不願親眼看著倪珞先受傷。

  這個選擇題,其實很簡單。

  她使勁全身力氣,握緊手中的鋼管朝鄭哥打下去,可就要打到他頭的一瞬間,他竟然單手握住那根管子。

  金屬重擊虎口的聲音聽著滲人,可他似乎不痛,輕鬆把那一棍子化作烏有。棍子牢牢固定在他手中。

  倪珈試了力,上不去下不來,抽不出也捅不進,就像這根棍子和他的手長在一起,根本動彈不得。

  男人和女人的力氣差在這一刻展現得淋漓盡致。

  鄭哥不屑地嗤笑一聲,猛然發力,握住鋼管朝倪珈的腹部一捅。

  倪珈反應極快,側身,飛速的鋼管從她手中穿過。

  她來不及反應去握,手心就空了。長長的鋼管急速穿透她的束縛,如箭一般飛出好遠,墜落在水泥地麵上叮叮當當地響。

  倪珈沒有回頭,現在去撿,已來不及。

  她靜靜站著,沒有先出手。麵對鄭哥這樣的人,先動手是大忌,剛才那一擊隻是為了宣告,你的對手,是我!不是倪珞!

  鄭哥揉了揉拳頭,咯咯作響,倪珈可以清楚看到他手臂上膨脹的肌肉。

  她麵無表情地咬著牙齒,一動不動!

  倪珞那邊快打完,如果她能多撐一會兒,等倪珞過來幫忙,他們兩個人應該可以打倒鄭哥的吧?

  鄭哥大步上前,揮向倪珈的第一拳就用了八九成的力,倪珈還算敏捷,堪堪躲過,卻也從他拳頭帶過的風裏感受到了一股可怕的力度。

  鄭哥是進攻型,不論是拳打還是腳踢,都相當狠辣,倪珈隻能躲不敢接,不然挨他一下子最少也要受個輕傷。

  倪珈聚精會神躲著,某一刻她終於逮到他一招與一招間的空隙,趁他不備一腳踢向他的腰,隨即不做任何停留飛速撤招。

  倪珈腳部的力量很大,且腰是脆弱部位,鄭哥被她踢痛了。

  他退後一步,比起痛來更難以忍受的是羞辱。他混了這麽多年,從沒有被女人打過!

  鄭哥的眼神愈發陰惻惻,放棄各種打法或招式,直接衝上來抓倪珈。

  他突然這樣逼近,倪珈無處可退,本能地去踢他,沒想正中他的圈套。她的腿踢出去,還沒落下就被他雙手用力地鉗住。

  鄭哥握緊她的小腿,狠狠一擰。

  倪珈慘叫出聲,身體為保護膝蓋不被擰斷,整個人順著他擰動的方向猛地旋轉倒地。

  倪珈重重砸在地上,腿痛抽筋。

  倪珈顧不得疼痛,飛快抓起地上的鋼管,沒想到鄭哥一腳踢過來,正踢在倪珈的腹部。倪珈身子纖瘦,直接被踢飛。倪珈撞到一旁的鐵桶堆裏,金屬桶劈裏啪啦地往下砸。

  倪珈臉色慘白,想努力撐起來,卻一次次摔倒,像顆小蝦米般蜷成一團。

  她全身冷汗直冒,腹部像是被人捅了幾刀,腦子裏爆炸了,轟隆隆一片,一瞬間所有人的聲音她都聽不見了。

  可腦袋裏信念很清晰,倪珞一個人應付不過來。

  她想爬起來,無奈全身火燒般的劇痛,挫骨剜心,連視線都瞬間模糊,一陣黑一陣紅,什麽都看不清。

  她似乎聽到倪珞在喊她,好像很擔心,又似乎朦朧看見鄭哥還要踢她,可倪珞攔住和他打起來了。倪珞怎麽打得過他?

  倪珈痛得全身都發冷了,她擦擦額頭的汗,要站起來,又是轟隆一聲巨響,倪珞也被鄭哥摔到這邊,撞進另一堆鐵桶裏。

  倪珈爬過去,把他挖出來,倪珞受了鄭哥好幾拳好幾腿,傷得比倪珈重。

  倪珈內心又酸又痛,顫聲道:“倪珞,你怎麽樣了?”

  倪珞努力笑了笑,嘴唇痛成白色,聲音卻輕快:“打架而已,哪會受什麽重傷?”眸光哀哀一閃,“你不該跟我來的!”

  倪珈沒接話,眼眶紅了。

  倪珞稍稍一愣,突然推開身上的雜物站了起來,倪珈嚇了一跳,要去扶他,手卻被他輕輕推開。倪珞一臉不屑看著鄭哥:“還想打架,繼續啊!不過無關的人是不是要離場了?”

  倪珈抓住倪珞的手,斬釘截鐵:“我不可能丟下你的!”

  倪珞猛然怔住。

  倪珈眼中的堅定和決絕把他震撼。他們是相處了兩年,但這兩年,他們天天爭吵,他隻把舒允墨當姐姐。前兩天他們才大吵了一架,昨天他還不肯陪她上街;可現在她寧願陪他一起麵對如此巨大的危險。

  或許隻能用血緣來解釋吧?不然,為什麽之前還和她賭氣,剛才和她背對背時卻異常信任而安心?看到她被打,氣得熱血直往頭上湧恨不得殺人?自己被打,卻擔心保護不了她?

  真的很奇怪,不是嗎?

  鄭哥對地上爬起來的各位弟兄使個眼色,一群人撲上去七手八腳摁住倪珞。這麽多人上去抓著他又是一頓拳打腳踢,他哪裏還掙得開!

  “放開他!”倪珈怒極,一腳踢開了一個,剛要繼續踢,身後鄭哥上來,單手抱住她的腰,將她抬開。

  倪珈被鄭哥抱著懸了空,雙腳無處發力,使勁踢也不能傷筋動骨。

  “你放開!”

  鄭哥緊箍著她,看著被眾人死摁住的倪珞,鼻子湊到倪珈的脖子旁狠狠吸了一口。

  倪珈和倪珞同時渾身一抖,他要幹嘛?

  鄭哥看著倪珞:“剛才那些照片是PS的,但現在,咱們拍點兒真正的豔照出來。一張一百萬,我不信你們不開錢。”

  倪珈徹底僵了。

  鄭哥笑得邪欲滿滿:“這麽稀有的美女就這麽放走,太可惜了!你說這麽漂亮的腿,如果……”

  “我操你媽!”倪珞暴怒,飛撲過來,抓著他的七八個人了一跳,沒想他這麽大的蠻勁,全死死撲上去重新抱牢。

  鄭哥完全不放在眼裏:“聽說你們是雙胞胎,有心靈感應。不知道你會不會感覺得到她的痛苦?就算沒有,你在旁邊看著應該也感覺得到。”

  倪珞瞬間瘋了,又踢又打,所有人叫苦不迭扭成一團,混亂不堪:“你要敢動她!我絕對殺了你!我絕對殺你全家!”

  倪珈也瘋了!如果要在倪珞麵前被人強,她寧願去死!

  “倪珞!救我!”

  這一刻,倪珞紅了眼,不知哪兒來的力氣,野獸般狂吼一聲,居然把抱在他身上的七八個人全部掀翻。

  他撲向鄭哥,一把將倪珈從他手裏奪過來死死抱在懷裏。他一腳踢在鄭哥胸口,後者始料未及摔倒在地。

  倪珞摟著倪珈往外跑,身後的人吸血鬼一般追上來,圍著他又是一頓踢打。倪珞摔倒在地,卻仍護著倪珈,不讓她受半點兒傷害。

  倪珈聽著拳頭落在他單薄的身上,見他嘴唇咬得慘白,卻不吭一聲。她眼睛濕了:“不用保護我。”

  他沉沉地壓在她身上,在她耳邊說:“我數到三!你就往外跑,不要回頭!”

  “一,二,”他緩緩鬆開懷抱,“三!”他把她往外推,吼:“跑啊!”

  倪珈被他甩出人群,她伸手要拉倪珞一起,手卻被他打開:“叫你快跑啊!快跑!”

  倪珈怔了怔,轉身義無反顧地往外衝。

  “倪珈,快跑!”

  倪珈腦子一片空白,死命往外跑,可突然一聲槍響在她腳邊炸開。鋼筋水泥地麵擊出一個彈坑,彈殼砸在倪珈腿上。倪珈腳一軟,摔倒在地。

  倪珈渾身冰涼,怎麽會有槍?倪珈僵硬地轉頭,就見倪珞再次被摁倒,而鄭哥手中的槍正對著她,冒著嫋嫋的煙。

  倪珈的心一點一點往下沉,前所未有的無力與絕望將她席卷。

  今天,她和倪珞要麽死,要麽生不如死!

  鄭哥手中的槍晃了晃,臉上浮起輕蔑的笑:“過來。”

  倪珈控製住綿軟的身體,緩緩站起,迎著那幽深而黑暗的槍口,一步一步走過去。

  一束陽光從高高的窗戶斜射過來,整好照亮了女孩絕美的半張臉,帶著粉塵的陽光下,她的臉頰白皙得幾乎透明,仿佛散著熒熒的光。

  鄭哥輕佻地抬手,想去摸她的臉。倪珈無聲而冷靜地扭過頭去避開他的手,她的臉正對上他手握的槍口,黑洞一般。

  鄭哥看著倪珈側臉平靜,心生暴躁,擰著她的下巴把她的頭掰過來:“裝什麽鎮定?”

  “你有種和我單挑!我就算被你活活打死也絕對不吭一聲,拿槍裝B算什麽東西。”倪珞衝鄭哥爆吼。

  鄭哥麵色陰鷙,直接往倪珞頭頂上方的地麵打一槍。

  倪珈渾身一顫,倪珞卻沒被嚇到:“你心虛了。你……”

  鄭哥這次的槍口直接對準倪珞,倪珈眼疾手快,把他的手打起來,子彈射偏打向天花板。

  倪珈冷笑:“你本來就是心虛了。”

  鄭哥陰森森看倪珈片刻,牙齒咬得咯咯響,槍抵住倪珈的臉。

  倪珈頓覺臉上冰涼,全身的神經都緊繃了,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她整個人繃成一根即將斷開的弦。

  槍緩緩下移,從倪珈的脖子劃過清秀的鎖骨,劃過撕裂的上衣,一直往下停在纖細的腰間。

  鄭哥笑:“我不想動手,你自己把衣服脫了。”

  倪珈咬咬牙,沒有說話,也沒有動靜。

  倪珞前所未有的絕望。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倪珈被鄭哥強暴,更不能眼睜睜看著倪珈被槍殺!為什麽會落到這種境地?報應嗎?

  他後悔了。毀天滅地的後悔!

  他不該貪玩,不該惹禍,不該無能卻逞強,不該浪費光陰,不該不聽倪珈的話。太多不該全是他害的!

  一切都是他害的,可他卻沒有能力去救倪珈了!

  老天讓他為之前犯的錯誤買單,可是為什麽要落在倪珈身上?

  “我道歉!對不起!是我錯了!不該拿假支票騙你!你放了她!你放了她!”

  倪珞的眼淚嘩啦啦地砸下來:“你有種殺了我!把她這蠢女人扯進來你算什麽男人!你有種殺了我,你殺了我啊!”

  鄭哥嗤之以鼻,看著倪珈:“脫。”

  倪珈眸子仿佛死的,靜得可怕。她聲音很輕,卻異常有分量:“你開槍啊!”

  鄭哥幾乎氣爆,他手中的槍抬起來,直指倪珈的眼:“這麽漂亮的眼睛,不用來毀滅,太可惜了。”

  倪珈看著那黑洞般幽暗深邃的槍口,黑漆漆的帶著詭異的死神氣息,她渾身冰涼,腦子一片空白,可無能為力。

  鄭哥的手指開始撥動扳機,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停了跳動。

  雷鳴般的槍響在她頭頂炸開,響徹整個空蕩的倉庫,餘音過後,世界一片寂靜,隻有她猛烈而清晰的心跳聲,證明這一刻她還活著!

  倪珈睜眼,看見鄭哥的手抽筋地垂著,染了血,而他的槍早打得粉碎,隻剩槍把。

  鄭哥一臉震驚,見了鬼一樣望著來人。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倉庫鐵門大開,陰暗的倉庫外邊是夏天上午的陽光,燦爛得刺人眼。六七個男子上身黑T恤,下邊迷彩褲,整整齊齊地排成一列,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姿勢,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裝備。肌肉滿滿的手臂上,抬著步槍,以瞄準的姿勢一動不動指著這邊。

  黑衣人前麵還有一個年輕人,輕鬆隨意的襯衫T恤仔褲,與此刻危險的氣氛截然不同。

  他也抬著手臂,頭往這邊傾斜,一隻眼微眯,一隻眼瞄準,碎發下深邃的眼睛看不清情緒。他的眼睛,右手食指,鄭哥的槍,三點一線,砰!像是他開的槍。

  可是,他的右手三指微曲,隻有食指和拇指擺著手槍的姿勢。他的手裏根本就沒有槍!

  他隻是往這邊一指,他身後就有人瞄準開槍了。

  倪珈看過去時,整好鄭哥手中的槍支被打成粉碎。年輕人像是擊中了獵物,收回手的同時睜開微眯的眼睛,抬正了頭,唇角微揚。

  倪珈傻眼,越澤跑來這兒幹嘛?

  原本還摁著倪珞的一群早不管他了,衝到貨物後麵瞬間一人拿了把手槍跑出來,齊齊聚在鄭哥身旁。

  倪珈慌忙撲去拉倪珞,後者明明可以自己起來,結果還來不及說話就被她揪著脖子一路拖到混亂的鐵桶堆裏。

  越澤的眸光追著她閃了一下,沒想到灰頭土臉發絲淩亂的某人,居然還挺有精神,身手還蠻靈活。

  倪珈倒沒心思看他,隻一心小聲問倪珞怎麽樣?倪珞麵頰憋得通紅,怨恨得幾乎翻白眼,老子沒被他們打成什麽樣,卻幾乎被你給掐死!拖人的時候能箍著脖子拖嗎?脖子都快扯成長頸鹿了有木有,差點兒活活斷氣啊喂!要不是現在時機不對,他真恨不得和她打一頓好嗎?

  倪珈見倪珞一臉憋悶,不知他為何如此暴躁,便拿食指比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然後兩人不語,十分肅穆地,麵無表情地看戲。

  鄭哥麵色凝重,有種如臨大敵的緊迫感,甚至是恐懼。

  倪珈詫異,越澤不至於讓鄭哥這種老手沒底氣吧?越澤走過來了。

  倉庫牆上的窗戶投下一道道斜斜的光,把灰暗的倉庫切割成一段段半明半暗的區間。

  他從昏暗與光明的交界線穿過,挺拔清瘦的身影,一會兒遁入陰暗,好看的臉在光線背後,像是鬼魅;一下子又沉入光明,整個人在微塵跳躍的陽光裏,柔和清逸,像從天而降的神。金色的光在他發絲間暈出細小的光圈,很溫暖,可碎發下深邃而幽靜的眸子至始至終都是冷清而淡漠。

  他在離鄭哥七八米遠處,站定,整好在一束陽光的邊緣。

  夏天上午的陽光生機勃勃,可穿過他的身體,地上就落了道陰冷的影子。

  越澤空漠地看鄭哥一眼,平靜無波:“蘇揚手下那批貨是你劫走的吧?”

  鄭哥僵硬地扯動嘴角,避重就輕:“他在湖城打死我的手下,我當然要還他教訓。”

  越澤點點頭:“他打死你一個人,你殺他手下六個,還劫走了我讓他運的貨。”

  他說話向來沒有升降調,惟獨一個“我”,拉長尾音。

  倪珈看見,這個風淡雲輕的“我”字,讓所有人都抖了。

  鄭哥望著麵前一排訓練有素的黑衣人,嗓子有些啞,他並不怕他們,對槍口這種事他經曆得還少?可他恐懼麵前眼瞳幽深的年輕人。

  他知道他惹不起,所以才一直躲在有程向在的湖城。要不是這次受人所托,他才不會回來。沒想,到這兒的第10個小時,越澤就把他找了出來。

  “越澤!”鄭哥還是沉著氣的,“那批貨既然是你的,我還給你。”

  越澤眼中閃過古怪的笑意:“你壞了規矩。”

  鄭哥牙關緊了緊,沒回話,旁邊的男子卻突然吼:“所以呢?你能殺了我們所有人?”

  說著,舉起手槍。

  越澤抬手,比著手槍的姿勢,瞄準他,食指微微一抬。

  一聲槍響,那人還來不及開槍,身上打開一枚血洞倒地。

  越澤淡淡道:“還沒人敢拿槍對著我。”

  另外的嚇得魂不守舍,想起平日裏聽到的他的傳言,恐懼變成勇氣,一個個交換眼神,決定拚了。

  越澤脊背筆直,立在半明半暗的天光裏,指著對手,食指微抬,一聲槍響;再一抬指,又是一聲槍響。

  指誰誰中!

  一個動作就將對手的心理防線完全擊潰!

  倪珈驚呆。她聽說隊伍裏有這種訓練戰友默契程度的方法,可是,哪會有人在實戰中用啊?

  越澤是有多自信他抬指頭的速度比這群人快,是有多信任身後的這七八個黑衣人會按他的命令開槍,不僅是信任他們的忠誠,更是信任他們的反應速度和槍擊技術!

  一個不準,死的就是他!

  很快,越澤收了手,其他的人也不敢再亂動。

  鄭哥聲音虛了:“我是程哥手下的人,越澤,你為蘇揚手下幾條人命來殺我。不怕程哥說你壞了規矩?”

  越澤雙手插在褲兜裏,側頭望著倉庫上的窗戶,迎著陽光,微微眯眼:“你廢了蘇陽一隻手。”

  鄭哥猛然一怔,手中的槍對準越澤,表麵強硬,可身子在發抖:“越澤,我不是那麽容易被你打殺的。為了蘇揚,你要惹程哥嗎?”

  他手心冒汗:“他們對我開槍,我就拉你陪葬!”

  倪珈縮在角落裏,下意識緊緊咬住下唇,她雖然和越澤沒有多熟,可她不希望他死啊!

  越澤歪著頭,拿手指揉了揉太陽穴,某個時刻,眸光一閃,毫無預兆看向倪珈。

  她小小一團蹲在雜物堆裏,整個人髒兮兮亂糟糟的,唯獨小臉煞白得幹幹淨淨。她雙拳緊握,唇角咬得沒有血色,驚恐又擔憂地看著他。

  四目相對,陽光從他背麵照射過來,逆著光,他的眼瞳顯得比平常幽深。他靜靜看了她半晌,末了,居然清淺地彎了彎唇角。

  他笑起來,雖是淡淡的,卻比夏天還好看!

  你微笑天使嗎?這種時刻你笑個毛線?倪珈背脊一顫,人命關天的時刻,你優哉遊哉地看我幹嘛?真想一掌拍死這倒黴孩子。

  隻是一瞬,越澤收回目光。他眼瞳緊斂,盯著鄭哥的手,此他的臉上才有了真正的嚴肅。

  鄭哥臉上沒了血色,望著越澤陰森的眼神,他算是明白越澤今天既然親自過來,就絕對不會放過他。

  既然如此,先下手為強。

  他猛地扣動扳機,可世界上會有眼見速度和反應速度無時差的人!

  鄭哥手指還沒摁下,越澤影子般一個側身,回旋,頃刻間就從陽光中轉入陰影,子彈打了空,越澤狠烈的一腳直接踢中鄭哥的頭。

  鄭哥來不及慘叫,越澤已扣住他的手狠狠一擰,反轉,扣動扳機。

  “啊!!”鄭哥捂著被打穿的右手腕,在地上瘋狂打滾,鮮血肆意橫流。

  越澤筆直立著,修長的手指像搞藝術一樣,一拔一推,幾秒鍾手槍拆卸成一塊塊金屬片,稀裏嘩啦摔落地麵。

  鄭哥慘叫,跟著越澤來的黑衣人沒一點兒表情,例行公事地繳了剩餘人的槍。

  越澤邁開大長腿,走到倪珈麵前,把外套脫下來遞給她。

  倪珈愣了愣,還是接過來,乖乖穿上,她的上衣爛了。她咕噥著說了句謝謝。一抬眼,又見越澤身後站著那個外表粗獷內心溫油的男子。

  溫油男見倪珈臉色微白,想起三哥原打算晚上收拾鄭哥,一聽助理報告,趕緊定位找到倪珈,結果這種時刻就應該把妹紙抱在懷裏安慰哇!三哥太傻,太不懂風情了。

  男紙決定幫幫他三哥,於是僵硬而扭曲地衝她笑笑。還是比哭都難看。

  倪珈臉色更白了。

  越澤回頭,淡淡看他:“都說了叫你不要笑了。”

  男紙默默蹲牆角畫圈圈去了!

  越澤平淡道:“送你們去醫院。”見倪珈垂著眸想拒絕的樣子,又很聰明地加了句,“倪珞好像傷得不輕。”

  倪珈看看倪珞發白的臉,這才點點頭:“麻煩越先生了。”

  越澤稍稍一愣,分明十幾個小時前還叫他越澤的。這明顯的距離,這怪異的失落。

  越澤帶他們去了醫院。

  做CT核磁共振腦震蕩檢查各種也就算了,倪珈實在不明白抽血意義何在。越澤說既然來了,幹脆做個全身體檢。末了說:“送你的第二份生日禮物,不許拒絕。”

  誰送生日禮物送體檢啊!這麽有創意怎麽不送個鍾啊你!

  由於越澤把倪小珞搬出來,倪珈隻能默默去體檢。隻不過倪珈意外看見了一個熟人。

  小兒內科,張銘醫生。話說,小時候他還給她治過小感冒什麽的,當然,主要是治莫墨寂寞空虛的心病。

  倪珈走到谘詢台邊,拿了一張醫生值班表和聯係方式,裝進口袋裏。

  經過體檢,兩人身上除了淤青扭傷,倒沒有什麽大傷,隻開了很多膏藥。

  等從醫院出來,天已經黑到半夜。

  沒想到,二十四歲這天,這麽驚心動魄又莫名其妙地過去了。

  倪珈想起來:“我和倪珞的車還在倉庫那邊。”

  越澤平常地說:“我叫人開回倪家去了。”

  倪珈一愣,默默低頭:“我的行李還在車上,今天準備回公司宿舍的。”

  在醫院裏冷靜了一會兒,她的情緒漸漸平靜,她要離開倪家。她再不想去討好家人,累與不累倒是其次,太痛心了。

  倪珞聽到倪珈的話,怔了怔,夜色中的倪珈,孤獨而又單薄,無助得像隨時會被黑暗吞沒。

  他的心口湧起一陣錐刺般的疼痛,毫無來由,或許隻有心靈感應能解釋。

  他想,倪珈靜靜地站在那裏,表麵平平靜靜,可這兩天發生的事讓她的心千瘡百孔了吧!

  他突然恨自己沒有保護她,卻還往她傷口上撒鹽。張了張口,想說什麽,嗓子裏卻是哽著,一句說不出。

  越澤看一眼那形單影隻到令人心疼的女孩,聲音很輕:“太晚了,難打車。我先送倪珞和你回去。拿了行李再送你去公司。好嗎?”

  倪珈原不想麻煩他,可這腹黑的男人說的是要送倪珞回家,她不好替倪珞拒絕,隻能默許地上了車。倪家宅子在山上,比較偏僻,要是晚上離家去公司又不用家裏的車,還真隻有麻煩越澤。

  路上,氣氛十分詭異。

  越澤本就不愛說話,所以一直垂眸沉默,不知道在想什麽,偶爾側頭看倪珈一眼。

  倪珈一人坐在一邊,頭靠車窗望著外邊的夜景,沒有傷心,沒有痛苦,平靜無波。

  和倪珞一起的第一個生日過得很轟動,很圓滿。她微微一笑,滿足地閉目養神。

  倪珞很擔心她的狀況,可看她似乎在睡覺,也不好多問;反倒是越澤吸引了他的興趣。

  “越澤哥,聽說,你以前做過特種兵?”倪小珞很雞凍。

  “嗯。”越小澤很平靜。

  “難怪那麽有霸氣,會格鬥,會卸槍,而且超有膽量,有魄力!”倪小珞很崇拜。

  “哦。”越小澤很淡定。

  “早知道,我也應該去鍛煉,那樣我就可以像越澤哥這樣……”倪小珞很狗腿。

  倪珈睫毛顫了顫,倪珞麻煩你有點兒做弟弟的節操好嗎?見人家幾麵就叫人家“哥”,這幾輩子你叫過老娘一聲“姐”沒?

  區別對待不能這麽明顯啊摔!

  再說了,她好死賴活天天給倪珞灌輸正經三觀都沒效果,越澤一個“嗯”“哦”,就把倪珞帶到正道上來了,很挫敗好嗎?

  沒點兒節操,把你打上蝴蝶結,送給越澤當弟弟啊摔!

  汽車駛進倪家大院,停在宅子門口。

  倪珈下了車,直接去一旁的車裏取行李,剛提好行李,張嵐不知什麽時候跑出來了。她捏著手,忐忑不安,窘迫又小聲:

  “珈珈,一整天沒好好吃飯吧!媽媽給你做了壽麵,生日要吃壽麵的,先去吃麵,好不好?”

  倪珈麵無表情地看了看手表,拖著箱子往越澤的車旁邊走:“十二點半,生日已經過了,吃不吃都沒有意義。”

  張嵐追過去:“珈珈,你一天都沒怎麽吃東西,好歹……”

  “現在誰稀罕你的關心了?”倪珈突然扭頭,眼光如冰,“媽媽這個角色對我來說從來都是空白。有沒有都沒關係!”

  張嵐怔住,雙唇顫抖,哀傷地看她半天,最終隻是羞愧地低下頭。

  倪珈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心裏的不痛快,再準備要走,倪珞上前抓住她:“倪珈,太晚了,先吃點兒東西好不好?”

  他頓了頓,聲音有點兒哽,“說起來,今天,不,昨天還是我們第一次在一起過生日呢。一起吃一碗遲到的長壽麵,好不好?”

  倪珈背脊僵直,沒說話,也沒有繼續往前走。

  倪珞著急,正不知怎麽辦時,看到了越澤,跟看到救星一樣:“越澤哥,你也沒吃晚飯,留下來一起吃飯吧!”

  倪珞和張嵐殷切的目光全聚焦在越澤身上。

  越澤:“……”

  他沉默了一會兒,看向麵無表情眼神空洞的倪珈,不太自然地說:“好像真有點兒餓了。要不先吃碗麵?”

  倪珈不做聲,她既然麻煩越澤,確實不好讓人家餓著肚子。倪珞那個死人,突然腦子那麽靈活來這招!算了,她心情沒有多低落,也沒有多抵觸。

  一碗麵條而已。

  進了屋,走到餐廳,發現奶奶也等著。

  看到倪珈時,奶奶連連點了好幾個頭,目光說不清的複雜,似乎滄桑,似乎歉疚,似乎自責,又似乎無奈,倪珈看不懂。越澤禮貌地給倪奶奶打了招呼,才在倪珈旁邊坐了下來。

  這餐飯很豐盛,幾人才坐下,傭人就端上大大小小二三十道菜,最後又上了長壽麵。

  奶奶緩緩道:“珈珈,這麵條還有這些菜,都是你媽媽從下午開始做的。剛才倪珞發短信說你會回來,就叫人熱過了。”

  打小報告!這個弟弟不要算了!

  倪珈瞪了倪珞,麵無表情地拿起筷子,隻是,盯著麵條,手又頓住了。

  對麵的張嵐緊張道:“珈珈,怎麽了?”

  倪珈靜靜的:“我受不了香菜和蔥花的味道。”

  張嵐盯著她碗裏綠綠的一層,趕緊招呼傭人:“快快,重新換一碗。”

  張嵐麵露慚愧,心裏不知為何酸痛起來,趕緊拿了盤子給倪珈夾菜,每樣都恨不得滿滿全塞給她。

  倪珈掃了一眼,平靜道:“土豆,魔芋,冬瓜,甲魚,還有狗肉,我從來都不吃的。”

  張嵐一怔,趕緊把夾錯的菜挑出來,一麵衝旁邊的傭人低聲嗬斥:“平時都是你們做飯的,大小姐的喜好和忌口,你們一個個都不知道,今天也不曉得提醒我!”

  倪珞咬了咬牙,鼻子有些酸。

  他從沒想過倪珈過得這麽卑微,奶奶媽媽和弟弟,她最親的人都不知道她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就連專管這些的傭人,把其他家庭成員的喜好和禁忌記得清清楚楚,卻都從來沒有在意過她。

  等傭人把換好的麵端上來,張嵐接過,親自送到她麵前,期盼到近乎乞求的語氣:“珈珈,這還是媽媽第一次給你做長壽麵,你嚐嚐,看好不好吃,喜不喜歡?”

  倪珈垂著眸沒看她,拿筷子的手頓了頓,隨意地挑了邊緣一小根,放進嘴裏慢慢嚼。

  張嵐趕緊問:“怎麽樣?喜歡嗎?”

  倪珈吞下麵條,沉默了一會兒,說:“鹹了!”末了補上一句,“我不太能吃鹽。”

  這也是張嵐不知道的。她眼眶紅了,起身去拿倪珈的碗:“媽媽給你重新做。”

  倪珈一手緊緊抓住碗,淡淡道:“不用了。”說著,拿起旁邊的玻璃杯,倒了一半水進去,攪了幾下,“這樣就行了。”

  她心裏前所未有的平靜,什麽都沒有想。經過前一天的發泄之後,心裏的執念已經放下了很多。

  張嵐看了她一會兒,呆呆地收回了手。

  “倪珈!”倪珞喚她一聲,含著淚笑,“長壽麵不能咬斷的哦!”

  倪珈沒抬頭:“這個我知道,我聽說過的。”

  聽說過的……張嵐再也坐不住,扔下筷子,躲進廚房裏哭去了。

  倪珞的眼淚也忍不住,一股腦兒地全湧出來。

  夜深了,古老的宅子一片寂靜,隻有廚房裏隱約的女人哭聲和弟弟喉嚨裏哽咽的聲音。

  與張嵐的失控倪珞的悲傷不同,倪珈很平靜,臉上一丁點兒表情都沒有,沒有悲傷,沒有委屈。

  她隻是一聲不吭大口大口吃著麵條,不斷地往自己的碗裏夾菜,一股腦兒地全塞進嘴裏。

  她真的什麽都沒有想。隻是很餓了,很累了,要吃很多東西補充能量。

  越澤放下了筷子,倒不是他吃得有多快,而是倪珈吃得太多,太漫長了。他淡淡的目光籠在她身上。

  她靜默地往嘴裏塞東西,臉上是不悲不喜的無謂。

  可他隱隱覺得,這是一種深刻到蝕骨的淡漠,不是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應有的表情。

  他忽然想起初中時候他和尹天揚一起吃路邊火鍋。鄰桌一群人走後,有個小女孩跑過來,小手像猴爪子一樣抓著桌上剩的炒菜和還沒煮的剩菜,一股腦全往嘴裏塞。

  老板娘跑過來揪她的耳朵:“舒允墨(倪珈),你又跑來偷吃!天天那麽多男人進你家,你媽會沒錢?”

  小女孩被她拎著一跳一跳的,還特振振有詞:“別人付錢了的,我沒偷吃!”

  那個小女孩,他其實見過很多次。

  倪珈終於把麵吃完,放下筷子,拿熱毛巾擦了手,隨即起身,看向越澤:“我好了,可以走了!”

  越澤點頭,不予置評。

  “珈珈,別走!”張嵐從廚房裏衝出來,哭喊,“珈珈,別離開媽媽,媽媽錯了!珈珈!”

  張嵐跑得太急,一下子絆倒在地,而倪珈走得毅然決然,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門口。

  越澤從台階上走下來,停了一步:“倪珈,你確定,不會後悔嗎?”

  倪珈腳步稍稍一頓,複而前行:“哪有多深的感情?”

  隻是,話音未落,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悲傷的呼喊:“姐!”

  倪珈猛然一震,心被狠狠敲打。她第一次聽到倪珞這樣叫她。

  倪珈怔怔的。倪珞從台階上飛跑下來,從後麵撲過來緊緊抱住倪珈:

  “不要走!不要離開家。你說這個家讓你待不下去,可家裏還有我,我就是你的家人啊!奶奶很冷淡,媽媽不愛你,有什麽關係?有我愛你!”

  倪珈漠漠望著無邊際的黑夜。黑白分明的眼睛裏彌漫出一層濃濃的水霧,夜色蕩漾,折射出一道光。

  “對不起!那天的吵架是我錯了!”倪珞低著頭,下頜緊貼她的臉,泣不成聲,“如果我知道你之前21年過得那麽痛苦那麽辛酸,打死我也不會說那些傷害你的話。原諒我。”

  “不要走好不好?你走了我會擔心,會擔心你開不開心,會擔心你是不是一個人默默流淚,更擔心你表麵上裝作無所謂很堅強,心裏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卻痛苦流血。不管走到哪裏,你都會覺得孤單,覺得世界拋棄了你,沒人關心你,沒人在乎你,沒人愛你。可有我啊!有我在啊!”

  他哭得渾身顫抖,倪珈被他抱著,身子隨他輕輕晃動,她盯著虛空,眼淚鑽石般砸下來。

  “不要走,以後我都聽你的話。”他抽泣,哽咽,幾乎口齒不清,“我一定會變成你的驕傲。讓別人看見你就說,那是倪珞的姐姐,誰也不能欺負她,誰也不能說她的壞話,誰也不能傷害她!你不喜歡唐瑄,我就和他絕交;你不喜歡舒允墨,我就不去找她;你不喜歡媽媽,我也會站在你這邊。

  我會好好學習,不會把管理權讓給別人!我會讓倪氏越來越強大,等以後你結婚,就送你最貴最好的嫁妝,讓姐夫不敢欺負你。爸爸不在,我就牽你走紅地毯。”

  “爸爸不在,我來保護你!”他濕漉漉的臉埋進她脖頸,“我想讓你一生都幸福啊!”

  倪珈的淚水無聲地淌過臉頰,她並不傷心,覺得很幸福。

  生日過了,可遲來的禮物,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