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是神佛
  第28章 他是神佛

  蘭因也看到了齊豫白。

  他就站在離她不遠處的抄手遊廊裏, 遠遠看去,黑瓦紅柱、雕梁畫棟,那上頭的雕花紋樣看著已經有些年頭了,卻不顯一絲陳舊落魄, 反而透出一股子歲月悠遠的沉澱感。

  從蘭因這個角度看過去, 能看到兩隻雀鳥依偎著停在那漆紅的欄杆上, 而齊豫白的身後是一道通透敞亮可以通向齊府後花園的月亮門, 層層綽綽的綠葉在他身後若隱若現鋪展開來, 隱約能瞧見幾抹紅白,是還未徹底敗落的桃杏, 而他一身灰衣常服, 一手握著佛珠, 一手負在身後,許是聽見了腳步聲,他向她的方向看了過來。

  還是那雙漆黑沉寂的眼眸,沒有任何波瀾。

  若是從前,蘭因碰到他,隻怕還未靠近, 心髒就要跳個不停了,可或許是因為已經相處過幾回,如今再碰到齊豫白,蘭因已不會像最初那般緊張, 也沒有了逃避的心思,她在他看過來的那一刻朝他點了點頭, 正想過去和他打招呼, 身後卻傳來孫安的呢喃聲, “奇了怪了, 這幾日怎麽總能在這碰到公子?”

  蘭因腳步一頓。

  她不知道孫安是什麽意思,卻也不會主動去問,因此也隻是略一停頓便重新提起步子朝齊豫白的方向走了過去。

  “大人。”

  她站在遊廊外頭,仍停在離人幾步的距離與他問好。

  “嗯。”

  齊豫白低頭看她,天邊落日還在,豔紅色的晚霞在她身後,而她沐浴其中,像是古畫卷中的神仙妃子帶著高潔的聖光,他漆黑的目光在她細膩白皙的脖頸處流連瞬息又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

  天青早在蘭因來之前便已經走了,此時長廊裏隻有齊豫白一個人,他轉著手中佛珠,微垂的目光落在她的唇畔處,即時不沾口脂也顯得十分穠麗的唇部飽滿水潤。

  齊豫白目光深得發沉,手中的佛珠也轉不下去了,怕蘭因瞧見,他垂下眼簾,隱藏住陡然間變得烏黑深邃的目光,而後似閑話家常,又似隨口提起,與她說道:“這幾日,有勞了。”

  他習慣言簡意賅。

  若不熟悉他的人,恐怕很難立刻了解到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可說來也奇怪,蘭因明明與他不熟,可她隻是一想,便立刻明白過來齊豫白的意思了,她眉眼略彎顯出月牙形狀,看著齊豫白說道:“正想問您習不習慣家裏廚娘的口味。”想著她又添了一句,“您若覺得有什麽不合適的地方,盡管說,我讓廚娘改進。”

  她從伯府帶出來的那幾個廚娘都是當初離開金陵的時候,外祖母送給她的。

  雖說其他菜係也會,但還是更擅長金陵菜,蘭因上回問過齊豫白的喜好,見他沒有特別喜歡的菜係,想著他曾經在金陵住過幾年,便讓人先做了金陵菜看看,若他不喜歡,她回頭再去叮囑一句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她如今已習慣和齊豫白說話了,說話的時候也不會再像從前似的低著頭,此時她便是看著他的眼睛說的,可她比齊豫白足足要矮一個頭,又因為他站在遊廊裏,更得仰頭看他。

  蘭因絲毫不清楚自己的優勢,也不知道自己仰起頭時,那修長的天鵝頸讓她看起來有多優越,與生俱來的貴氣和多年儀態練就下來的氣質讓她即使不做妝扮也難掩容色,她隻是目光平靜的看著齊豫白,眉眼彎彎,唇畔含笑,卻讓一向自製冷靜的齊豫白眉眼再度黑沉。

  齊豫白長指壓著佛珠。

  他的指腹與佛珠上的佛字所對抗,偏偏亂了他方寸的人依舊目光坦然的看著他,一點都沒有察覺到他眼中的暗湧,齊豫白的心中難得生出一些無奈。

  好不容易等到她沒那麽怕他了,也嚐試著與他接觸了,卻並沒有朝著他希冀的方向走去。

  這應該是讓人覺得痛苦的。

  等待了兩輩子,幾千個日夜,無盡的孤獨和寂寥,可隻要看著此時安然無恙站在他麵前的顧蘭因,齊豫白竟絲毫不覺苦楚,反而在其中品嚐出了一抹甜。

  他並不覺得受挫。

  他等了這麽多年,也不在乎再多等些時候了。

  何況比起那一世迎麵相逢也不語的情形,如今已然很好了,至少她在向他靠近了,他不急,與其在自己無法控製的局麵下把人逼退,倒不如一點點讓他的小刺蝟向他走來。

  他把眼中濃黑深沉的壓退,盡可能地表現的和平常一樣。

  “走吧。”

  他說完率先收回目光,卻沒有像從前一般直接向前走去,而是站在一旁等她。

  蘭因本想跟上,見此不由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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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蘭因一怔,反應過來,便覺得不好意思,她向齊豫白賠罪,聲音滿懷歉意,“給大人添麻煩了。”又說,“其實不必,我走在您後麵就挺好的。”

  “或者等到了鬆芝苑,我再跟……”她的聲音在男人那雙烏黑鳳目的注視下越說越輕,到後麵,她看著男人漆黑的眼睛甚至連話都說不下去了。

  很少有這樣的時候。

  除去幼時剛去金陵的時候,她為人處事小心了些,大多時候她都是從容不迫的,即使從前麵對蕭業,她也沒有這樣舉棋不定的時候,偏偏在齊豫白這邊……與他對視片刻,蘭因到底未再說下去。

  似是沒有拒絕的勇氣。

  她在心底輕輕歎了口氣,步子卻終究是朝人那邊邁了過去。

  走到他身邊的時候才發覺男人身上有淡淡的烏木沉香,從前離得有些距離並未發現,如今離得近了,便能察覺齊豫白身上的沉香要比尋常的沉香顯得清冽一些,像是裹著凜冽的風雪一般,蘭因不喜歡沉香,她覺得沉香的味道太過濃鬱,聞久了會讓她覺得頭暈目眩,很不舒服,可齊豫白身上的沉香,她卻很喜歡。

  仿佛遼闊的天地在她麵前緩緩鋪展開來。

  遠處是雪山,鴻雁越過山巔,蔥蔥鬱鬱的寒鬆在風中簌簌拂展身姿。

  聞著這個味道,蘭因忽然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從前參加宴會時,那些人形容齊豫白的話……立於天山之巔永遠常青不敗的寒山雪鬆,讓人覺得冷清之餘卻又被吸引著靠近,想要看看脫掉這層清冷外衣下的他是何模樣。

  蘭因想。

  汴京城中這麽多人喜歡齊豫白,不是沒有道理的,除去他本身的優秀,光憑他這一身與眾不同的氣質便十分吸引人,她知道在這汴京城中有許多人愛慕著齊豫白,除去那些少女懷春的小姑娘,還有不少婦人。

  蘭因從前就沒少在那些宴會場合聽一些夫人評價齊豫白。

  夫人們的聚會和姑娘們不一樣,小姑娘們即使再喜歡那也是少年慕艾,頂多紅著臉訴說一些歡喜的話,絕不敢逾越半步,可成了婚的婦人卻不一樣。

  尤其是城中幾位有名的寡婦,她們膽大肆意,從不在乎旁人的指點,蘭因記得其中有位夫人便曾這樣評價過齊豫白,她說,“像齊大人這樣的男人,看著書生氣,可那腰那肩那腿,隻怕脫了那身衣裳,比起那些威猛有力的武將也不差。可那些粗魯武夫哪有齊大人賞心悅目?若是齊郎肯與我好一回,我便是折壽十年也情願。”

  有人笑她。

  她卻嗤道:“人生短短幾十年,活得不就是個痛快?與其循規蹈矩活一輩子,倒不如縱情聲色,何況難道你們不想看到那位大人剝下那層冷清麵具是何模樣?這樣的男人若是動情,就像佛陀天尊向你低頭,這種滋味,你們不想嚐一嚐?”

  那個時候蘭因聽到這些話,隻想皺眉。

  她那會雖然不認識齊豫白,但想著那人的習性作風,恐怕是不會喜歡被人用這樣的方式和言語評論的。

  可如今——

  從前隻能遠觀的人就在她身邊,他們離得很近,不過半臂的距離,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的香味,這讓她忍不住悄悄打量起他。

  落日餘暉。

  她身邊的男人鳳眼長眉,氣質冷清,真的仿佛高高佇立在山巔俯瞰眾生無情無欲的仙人,讓人忍不住想把他拉下凡塵,看一看這副仙人之姿染了情-欲,患上愛恨嗔癡會是什麽樣的光景。

  神佛若向你低頭,你會如何?這句久遠記憶中的話忽然在這個時候從她腦海中冒出來,蘭因也不知怎得,近距離的凝望身邊人後,心尖竟驀地悄悄一顫。

  像石落湖麵,泛起圈圈漣漪。

  “怎麽了?”

  她長時間的凝望自然引起了齊豫白的注意,他以為她是有話要與他說,不由止步低眉,垂眸看她,他的語氣中有著蘭因沒有察覺到的關切。

  齊豫白在廊下低頭看著顧蘭因。

  可蘭因聽到他的聲音,原本散漫失神的目光在重新聚攏後與齊豫白那雙漆黑的鳳目對上,她起初還算沉靜的神情在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張臉時猛地一變,又想到自己先前所想,蘭因耳尖都紅了,不知是羞還是惱,她在心中暗啐自己。

  她真是瘋了。

  她怎麽能這樣想他?

  蘭因的手指都在微微發顫,她根本不敢去看齊豫白,她把顫抖的手指藏在袖子裏後,低低說了一句“無事”便快步往前走去,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把人丟在身後。

  而佇立在原地的齊豫白看著她略顯慌張的身影,難得疑惑地蹙起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