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蘭因要的是什麽
  第14章 蘭因要的是什麽

  蘭因今早起來。

  天已經晴了,碧海青天,金光燦爛,她坐在屋中用著早膳,身旁時雨與她說著話,“單喜已經去城裏了,奴婢按照您的要求與他說了。”

  說的是買宅子的事。

  蘭因喝著白粥,“一時半會買不到也不必著急,價錢高些也無所謂,隻是一定要安全。”

  時雨笑道:“您放心,單喜那小子聰明著呢。”說起單喜,她又想起昨日雨中瞧見的那個小廝,“說起來,昨日奴婢瞧見個機靈的小廝,是陳富送過來的,昨兒伺候齊大人的便是他,如今您能用的人不多,不如回頭奴婢讓人過來,您掌掌眼?”

  蘭因卻沒有自己相看的意思,隻垂著眼眸吹著白粥,和人說,“你覺得好便留下吧,打聽清楚背景就好。”

  她身邊幾個丫鬟不論忠心還是能幹都是其中翹楚,時雨雖然有時莽撞了一些,但在一些大體事上是從未犯過錯的。

  她既然說好,蘭因便信她,她如今也的確缺些能幹的人。

  剛吃完早膳才捧著一盞茶喝上一口,停雲便過來了,“主子,莊子裏的人和我們從伯府帶來的人都在外頭候著了,您是這會過去,還是先晾晾他們?”

  “走吧。”

  蘭因擱落茶盞起來。

  要見仆從,她今日便未像昨日那般打扮,一身杏色百鳥牡丹的直領對襟長衫搭一條緋色馬麵裙,尋常馬麵裙多襴紋,蘭因這一條因蓋在長衫裏,隻露出一指長的裙擺,選的便是一條沒什麽襴紋的馬麵裙。頭發盤成高髻,對插兩支牡丹形狀的金簪,另有一副鑲寶金頭麵。

  往常打扮慣了的模樣,蘭因看著鏡中的自己也不覺陌生。

  走到外麵,果然烏泱泱站了一群人,鬆嶽並一些侍從領著陳富並莊子裏的男人站在一旁,頭也不抬向她請安,而另一邊便是蘭因從伯府帶來的丫鬟婆子以及莊子裏的女人,聽到動靜,她們同樣向她問安。

  停雲早在先前就已在廊下替她安置好太師椅,一旁還有高幾擺著茶點。

  蘭因坐下。

  她並沒有要拿喬的意思,語氣也溫和,“你們都是跟著我的老人,我如今的情況,你們或是知道或是也打聽過了,我也就不多贅述。”

  不清楚她要說什麽,底下的人看著都有些緊張。

  蘭因倒是語氣依舊,她慢條斯理地與他們說道:“今日喊你們過來,隻為一樁事。”她說著握過茶盞,喝一口,“你們從前跟著我時,我是伯府的世子夫人,你們出去做事自然也麵上有光,可如今我孑然一身,想必日後也沒那麽多榮華富貴可以讓你們跟著享了。”

  “到底主仆一場,你們若有好的去處,我也不攔著,無論是家生子還是從前人牙子賣到我身邊的,你們想走隻消與停雲說一聲,記上名字拿走身契再拿個五兩銀子,我們主仆情分便到此結束。”

  底下一陣騷動。

  蘭因看著底下竊竊私語,也不打擾,隻等聲音漸漸消停了,才又說道:“若不想走的,從前如何,以後還如何,我雖是女人家但到底也有些薄產有些積蓄,不至於餓著你們。隻我有言在先,我這人容不得那些吃裏扒外的人,也不縱容那些有二心的,若留下隻為給別人打探消息,那趁早還是離開,若等日後讓我查出我身邊有這樣的人,我卻是不會給他好臉的。”

  蘭因語調溫柔,臉上還帶著笑,可熟知她性子的人卻知曉她並非是在玩笑。

  院中一片寂靜,片刻功夫後,紅杏並幾個丫鬟率先開口,“奴婢不走,主子待我們恩重如山,奴婢怎能在這個時候離開主子?何況主子脾氣好,待我們也好,左右我們這些人去哪都是伺候人,又何必去伺候那些不知根底不知脾性的人!”

  有人開了口,漸漸地,便有越來越多人如此說道。

  陳富更是和蘭因說道:“主子不必多說,昨日小的就已經問過莊子裏的人了,沒有要離開的,我們這些人都是老太太指給您的,若讓老太太知道我們背棄您,日後我們哪還有臉回金陵?至於其他人,他們知道您好心,每年頂多隻收六成租子,若碰到大旱莊稼少的時候還會減租,比起那些扒皮的東家,您可是我們的活菩薩。”

  他這話說完,立刻有不少人附和道。

  蘭因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原本端著的眉眼也漸漸變得柔軟起來。

  她倒是沒想到他們居然都肯留下。

  她放下手中的茶盞,站起身。

  風吹竹鈴,帶來雀鳥的叫聲,而蘭因站在廊下,她那繡著大朵牡丹花的衣袂在半空搖曳,可她身姿卻依舊挺拔,仿佛風雨來臨,她亦不會彎曲一分。“你們這份好意,我收下,我也向你們承諾,日後除了世子夫人的身份,我從前能給你們的,以後也不會折少一分。”

  br />滿園笑聲,十分歡鬧。

  蘭因又笑著和他們聊了幾句。

  她脾氣好,又總是笑盈盈的模樣,幾個莊子裏的婦人原本還有些怕她,此時卻都鼓起勇氣請她去莊子裏走走,說是今年果子長得好,蘭因自是一一應下。

  等他們走後,蘭因正想回屋,卻瞧見時雨臉色有些不大對勁。

  “怎麽了?”

  “先前與您說的那個小廝……”時雨咬著唇,“不見了。”

  “不見了?”蘭因蹙眉。

  “奴婢本想著這會去找他說下,可剛剛人群裏沒他,奴婢讓鬆嶽去找過,可鬆嶽翻遍整個宅子也沒見到人,奴婢又問了陳富,陳富說也沒見他回去。”時雨咬著唇,忽然問蘭因,“您說會不會是世子派來的?”

  “不會。”

  蘭因想也沒想就否認了,蕭業不會做這樣的事,他現在還在氣頭上,別說派人過來打探她的消息了,估計連她的名字都不會讓旁人提起。

  “問過陳富那人的身份沒?”她問時雨。

  時雨忙道:“說是孤兒,看他生得機靈,手腳也勤快,便讓人過來伺候了。”她說到這,也有些惱,“他也真是心大,什麽樣的人都敢往您這邊送,可虧得是沒事,若有什麽事……”

  她有些後怕。

  蘭因也皺了眉,“讓鬆嶽這陣子把宅子看好,平素出去也多留個心眼,陳富那也提點一句,去的時候收著些脾氣,他是好心,隻是被有心人利用了。”

  時雨點頭。

  她還白著臉,蘭因麵色也有些不大好看,隻要想到這樣一個不明身份的人昨日被指派到齊豫白身邊伺候,她就有些後怕,幸虧是沒事,若真有事,她欠他的可更多了。

  她在想著齊豫白,忽聽一道熟悉的女聲在不遠處響起。

  “嫂嫂!”

  蘭因轉頭,便瞧見穿著黃衣的蕭思妤向她跑來,跟雛鳥歸巢似的,在她跟時雨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朝她奔了過來,整個人被她抱住,蘭因被撞得往後退了幾步,時雨變了臉忙要阻止,蘭因卻朝她擺手讓她先下去,等她走後,好歹站穩腳跟的蘭因看著懷中眼圈通紅明顯哭過一場的蕭思妤,笑著哄道:“都是做娘的人了,怎麽還跟小孩子似的。”

  “我也就跟你小孩氣。”蕭思妤仍抱著她,說得甕聲甕氣。

  停雲正好辦完差事回來,看到這副場景笑道:“二小姐來了。”又跟蘭因說,“外頭風大,您和二小姐不如去裏屋說話吧?”

  其實今日風和日麗,可蘭因看著蕭思妤,還是點了點頭,攜人進了屋,停雲喊人送來茶點便貼心的領著人出去了。蘭因把一碟蝴蝶酥放到蕭思妤的麵前,“都知道了?”

  看著麵前的蝴蝶酥,平日最喜歡的東西,她今日卻一點胃口都沒有。她隻是看著蘭因,眼睛一眨不眨,紅得仿佛在滴血,“嫂嫂,您不要我們了嗎?”

  蘭因看著她笑,“我何時說過不要你了?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小妹妹,無論何時,我都拿你當我的妹妹。”可她從始至終都未提到蕭業。

  蕭思妤看懂了她的決心,她想勸想幫哥哥說話,可一想到今早的場景還有哥哥的表現,她心裏就慪得要死,那勸人的話便怎麽都說不出口了。

  她跟泄憤似的咬著蝴蝶酥,吃得嘴角桌上都布滿殘屑,蘭因看得好笑,拿帕子替她擦了嘴,問他,“麟兒如何?”

  說到自己兒子,蕭思妤緊繃的小臉總算鬆動了一些,她眉眼含笑,嘴裏卻嫌道:“跟小豬似的,整日吃了睡睡了吃,也傻,你拿撥浪鼓逗他,就傻乎乎地看著你。”

  蘭因笑她,“剛出生的孩子,你還指著他陪你玩嗎?等回頭我搬到城裏,我再去看他。”

  蕭思妤一愣,連蝴蝶酥都不吃了,她語氣訥訥,問她,“嫂嫂要買宅子?”

  蘭因點頭,“我總不能一直在莊子住著。”見她紅唇微張又囁嚅幾下什麽話都沒說,她笑著與人柔聲道,“等回頭買好搬進去了,請你來家中玩。”

  蕭思妤不知道該說什麽。

  作為蕭業的妹妹,她該竭力勸阻嫂嫂,可除去這一層身份,看著明顯要比在家中快樂許多的嫂嫂,她那勸阻的話卻怎麽都說不出口,她沉默半晌,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她隻是把手裏剩下半塊的蝴蝶酥放到桌上,擦幹淨手後,走到蘭因身邊坐下,然後把臉埋在她的腰上,緊緊抱住。

  上一回這樣抱嫂嫂,還是蕭家出事。

  那個時候爹爹在獄中,哥哥在外奔走,母親又急得病了,她什麽忙都幫不上,也沒人顧得上她。隻有嫂嫂,她一個人撐著家裏,努力維持著原本的麵貌還發覺出她的不對勁,夜裏滿身疲憊卻還是推開她的門來安撫她。

  那個時候她就像如今這樣抱著嫂嫂。

  “嫂嫂,為什麽就變成這樣了?”蕭思妤哽咽著問她。

  蘭因輕輕撫著她的頭,沉默良久才說道:“或許一開始就是錯的吧。”

  如果當初在知道蕭業和顧情的那一段往事後,她毅然決然選擇退出,而不是在問過蕭業被他選擇後以為他有了決定便安心做他的世子夫人,那麽也許如今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才不是你的錯,是哥哥的錯,是他瞎了眼!”她為蘭因憤怒委屈。

  蘭因卻隻是笑。

  她垂著眼,“感情這東西,錯的從來不是一個人。”

  就像許氏。

  如果當初她跟蕭業先商量,問他的意思再做決定,那麽他們那段時間或許也不會鬧得那麽僵。她不問蕭業,不過是篤定他對她的好隻是一時的,她從來就不相信她會被他一直堅定的選擇。

  可她該怎麽毫無保留地相信他呢?

  成婚時與她拜過天地拜過高堂,眾親好友下許諾會一輩子對她好的人,可隻要顧情的一滴眼淚一封信就會掉頭離開,這樣的人,她該怎麽相信他?她不是沒給過他機會,剛做新婦時,她也會為他紅臉,也會因為他隨手買來的一個烤紅薯而心動而喜悅,可這樣的心動不足以支撐她全身心的信任。

  “阿妤,這世間不是所有夫婦都能像你和以辭那樣。”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彼此都是對方最堅定的選擇。

  太多的人像她和蕭業那樣。

  隻是前世蘭因以為這樣過一輩子也可以,畢竟也不是隻有她和蕭業如此,可如今,她累了,她不願了,她不想再去吃力不討好的管著一大家子,耗盡心思,得來的卻是一句——

  “顧蘭因,你真冷血。”

  章節目錄 第15章 蕭業的選擇

  蕭思妤走了。

  蘭因親自把人送上馬車,又讓停雲送上莊子裏今早新摘的瓜果,而後便在她依依不舍的目光下看著馬車在山道上越行越遠,眼見瞧不見了,蘭因這才轉身回屋。

  要進垂花門的時候。

  她看著遠處的聽雨閣,停下步子。

  “昨日那把古瑟是我們的還是齊大人帶來的?”她問停雲。

  “是我們的。”停雲答道,“應該是隨手買來當做裝飾用的,從前也沒人彈過。”

  蘭因點點頭,而後朝聽雨閣走去。這莊子原是外祖母給她的陪嫁,就連莊子裏的人也都是她從金陵那邊精挑細選送過來的,外祖母怕她一個人在汴京受委屈,因此提前給她布置了不少產業,生怕她在這孤立無援。

  可從前這地方,她卻很少來,沒時間,也沒精力,偶爾碰到個豐收季節或是禮佛路過也隻是歇一晚就走,別說來這聽雨閣了,就連她自己住的那個院子,她早前也沒怎麽仔細看過。

  此時一路走去才覺風景雅致,完全不比伯府千金堆砌出來的園景差。

  走到聽雨閣前,門前一片竹林,怪石嶙峋,另有一株枝繁葉茂的老梅樹倚牆而立,雖未至時節,卻也能想象出寒冬臘月飄雪時,這一片竹林一樹白梅該是何等美景。

  “您在想什麽?”

  “我在想,等冬天的時候來這賞梅煮酒,肯定是件很美妙的事。”蘭因笑著說。

  她從前風風火火,每日卯時,天還沒亮就要起來,太多的事等著她去做,她哪有這樣的閑情雅致去賞梅去煮酒?便是受邀參加這樣的花宴,她也是奔著與那些世家太太打好關係探聽消息去的,意不在此,便是再好的風景,她也看不進去。

  如今身上沒了那些重擔,才發覺這世間的一花一草都是這般動人。

  停雲聽到這話卻沉默了。

  蘭因本想進屋,餘光掃見她的臉,心下略一動也知她在想什麽了,她握住停雲的手,“去過你該過的日子,不要為任何人停下你的腳步。”

  再過幾個月,停雲就要嫁人了。

  停雲嫁得是她娘家的表哥宋岩,如今在蔡州做胥吏,蘭因見過,是個容易臉紅本分老實的人,前世他們夫妻美滿,蘭因便是再不舍也不想阻攔她的大好姻緣,便寬慰她,“蔡州離汴京也沒幾日的功夫,你以後想來看我,隨時都可以來看,我若得空也能去蔡州看你。”

  她哄著人。

  停雲卻紅了眼眶。

  停雲低著頭,眼裏滾著淚水,盈了眼睫,蘭因握著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她心中也有許多話想說,可紅唇微張,最後卻隻是看著她柔聲道:“你先回去,我四處走走。”等她應聲低頭告退,蘭因這才繼續往裏頭走。

  推開門。

  許是經常有人打掃的緣故,屋中並無黴氣。

  半開的軒窗旁有一株蘭花已經冒出鵝黃色的花蕊,這會綠色的枝葉正迎風舒展,春風很舒服,蘭因任軒窗開著,她站在門口看著屋中布局,與她所住的屋子差不多,隻是空間小了些,裝飾少了些,看著有些素樸。

  昨日齊豫白彈過的古瑟已經重新放回到了牆上。

  朱紅色的絲弦,一共二十三根,蘭因走過去,隨手撥弄了幾下便有空遠的聲音傳出,她少時學琴,琵琶也有涉獵,古瑟卻是從未碰過,相比古琴的渾厚,瑟的聲音更加清澈空遠,不由又想起昨日齊豫白那一手,她指尖流轉,彈得仍是昨日的曲子,可同樣是古瑟,她彈出來卻遠沒有齊豫白的廣闊遼遠,或許還是心境吧。

  蘭因如此想著。

  她也沒有非要去學去改變去超越什麽,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她覺得她如今這樣就挺好,不為任何人停下腳步,隨心所想隨心所至,看了眼麵前的古瑟,蘭因暢然一笑收回手,並沒有要帶走它的意思。

  要離開的時候卻瞧見桌上放著的一遝白紙。

  最上麵的一張白紙上有幾點殘墨,像是從上一張紙上滲透下來的,看不出那人之前寫了什麽,可力透紙背,不難瞧出那人的書法是多麽剛勁有力,蘭因忽然就想起了齊豫白的那雙手,那是一雙修長分明且蒼勁有力的手,在她渾渾噩噩的時候,他曾隔著衣服緊握著她的手腕想要帶她離開那個地方。

  那個雪日,她被困在屋中孤立無援,即使拿著金簪用力刺著自己的皮肉也沒多少效果,渾身發熱、意識不清,可僅存的理智還是讓她在看到有人進來的時候握著金簪朝人刺了過去。

  那個時候她想的是,即使同歸於盡也不能讓他碰她。

  可她的力氣實在是太弱了,用盡全力的一擊卻沒有任何成效,隻是在那人的手背上劃了一道口子,就在她絕望之際想繼續奮力一搏時卻聽他在她的耳旁說,“別怕。”

  清冷如玉石般的聲音,在她快欲-火焚身的時刻就像一道清泉注入她的心間,她忽然就停下了所有的頑抗,隻是睜著水蒙蒙的眼睛,意識不清地問他,“……你是誰?”

  “齊豫白。”男人嗓音依舊。

  “齊大人?”她努力尋回理智睜大眼睛辨清來人後,終於鬆開握著金簪的力道,似鬆了口氣問他,“齊大人怎麽會來這?”

  說來也奇怪。

  那樣的時刻,忽然出現一個她並不相熟的人,她卻毫無保留地相信他不會傷害她,或許是因為他多年的名聲,又或許是那一句從未有人與她說過的……別怕。

  蘭因還記得那日他與她說,“我來帶你走。”

  帶她走?

  她當然想走,身陷囹圄,不知害她的人是誰,但也能料定等著她的必定不會是什麽好事,可她那會神智已越來越不清楚,她就像溺水的人抱著最後一塊浮木,她伸手想抱住他,卻又用最後一絲清醒拚命推開他。

  她與他說,“大人,我走不掉了,你快離開這吧。”

  她不想連累他。

  可惜——

  那日最終他們誰也沒能離開。

  蘭因神色怔忡地握著那張紙,看著上頭的墨點,這樣清風道骨的一個人上輩子卻因她落到那般境地……雖然已經隔了一世,可蘭因還是覺得虧欠他的一輩子都償還不清。

  ……

  大理寺。

  快至傍晚,齊豫白方才處理完手頭上的公務,他把桌上公文分類排放,又喊來胥吏由他分發下去,見胥吏快走到門口,他想起一事,問,“地方官員考核的結果是不是就在這陣子?”

  胥吏應是。

  “蔡州有個叫宋岩的,我記得他有報考我們大理寺,他的考核成績你去打聽下。”齊豫白轉著手中佛珠吩咐。

  胥吏雖然驚訝他會管這樣的事,但也沒有多言,恭聲應喏出去了。

  他走後不久,天青便回來了“大人,已經吩咐下去了,顧小姐派來的人也已經跟阮冬接上頭了。”

  “嗯。”

  齊豫白頜首,他起身走到窗前,看著外頭落日餘暉,最後一抹金光普照大地,而他凝望前方,右手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左手的手背,那裏光滑一片,前世跟隨他幾十年的疤痕已然不見,可有些習慣卻早已經改不掉了。

  *

  蕭業散值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

  春日晝短夜長,好在朱雀街住得都是勳貴世家,從不吝嗇那點燭火錢,蕭業一路騎馬而歸,竟也不覺黑暗,遠遠瞧見成伯府三個大字,紅木金漆,甚是金貴,而廊下燈火搖曳,襯得門前兩尊石獅子威武非凡,一切都仿佛還是從前那副模樣。

  可蕭業還是察覺出了一抹變化。

  從前總是站得筆直十分有精神氣的小廝,如今因為家中的變化也變得有些不安起來,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多前家裏剛出事時的模樣,隻是那回有蘭因幫他,家中上下隻頹廢了一陣便又恢複成原本的麵貌。

  可這一回……

  是蘭因帶來了這一切。

  那個從前總是在他身邊幫他的人卻親手製造了這個局麵。

  蕭業心裏無端又變得煩躁起來。

  他其實並不是情緒化的人,習武之人,尤其是天子近衛最忌諱的便是易怒易躁,他活了二十二年,即使在伯府搖搖欲墜的時候也沒怎麽變過臉,他隻是隱忍地去解決自己所能解決的一切,用自己的手和肩膀支撐起整個伯府,沒想到蘭因的離開居然會激起他這樣激烈的情緒。

  兩日的時間,他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他知道自己這樣不好,卻沒有辦法控製。

  可要問他該怎麽解決,蕭業又不知道,蘭因的說走就走,完全不替他考慮的行為讓他既惱怒又委屈。今日去宮中上值,幾個相熟的官員竊竊私語,看到他過去又立刻閉嘴,可他耳聰目明,豈會不知他們在議論什麽?想到這一切都是蘭因帶給他的,他就怎麽都不肯向她低頭。

  可心底還有一個聲音在與他說。

  你是男人,向自己的妻子低個頭怎麽了?難道你真想眼睜睜看著蘭因離開你嗎?

  手用力握著韁繩,馬兒吃痛,發出輕輕的嘶鳴聲,放在這萬籟俱寂的夜裏,再輕的嘶鳴也足以引起旁人的注意,站在門房外的兩個小廝便這樣瞧見了蕭業。

  “世子?”他們忙過來向蕭業行禮。

  蕭業在他們過來的時候,一掃麵上的凝重和沉吟,恢複從前冷淡的模樣,淡淡嗯一聲後便從馬上躍下,隨手把韁繩扔給小廝,他往裏走去。

  徐管家在等他。

  遠遠看見他,忙迎了過來。

  “世子。”

  “何事?”蕭業止步。

  “雲浮已經被人牙子領走了。”徐管家先說了一件無關痛癢的事。

  蕭業並不在意,點點頭,要走的時候卻又被他喊住,見老人麵有躑躅,一副想說什麽又不敢說的模樣……到底是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老人,蕭業心裏對他還是懷揣著一份尊敬的,他放緩聲音,“還有何事?”

  徐管家察覺他聲音變化,這才敢說,“這兩日府裏的下人都有些不安,外頭幾個鋪子的管事聽到世子夫人離開也都過來打探情況……老奴年紀大了,有些事縱使有心也顧不上。”

  “您看……”

  他把決定權交給蕭業。

  蕭業又豈會不知他打的什麽算盤?他也知道這樣長久以往,府中必定要出亂子,可要他這個時候低頭去請蘭因回來,那他這兩日的抵抗和怒火又成了什麽?雙拳緊握於身側,他在燈火和月色下低頭,漆黑的眉眼卻被夜色籠罩,辨不出情緒,片刻後,他沉聲說道:“先讓許氏管著。”

  “她自小跟在母親身邊,對府中事務也都了解。”

  徐管家卻皺了眉,便是了解,許姨娘也隻是姨娘,但也清楚世子這會是不可能向夫人低頭的,如今府裏一個許姨娘,一個方夫人。不交給許姨娘難不成還交給那位方夫人嗎?若真交給她,那他們伯府成什麽了?

  歎了口氣。

  徐管家額頭的溝壑更深了,“是,老奴這就去吩咐。”他說著拱手告辭。

  可蕭業看著他離開的身影,心裏的煩悶卻是越擴越散,他並沒有為自己解決了事情而感覺輕鬆,反而有種把人越推越遠的後悔在心中縈繞。他在原地站了好一會才穿過垂花門,原本該往自己院子走,腳步卻無意識地朝蘭因的芷蘭軒走去,從前無論何時都會為他留一盞燈的芷蘭軒如今卻是一片漆黑。

  蘭因的芷蘭軒原本是府中最熱鬧的地方。

  她脾氣好,底下的人對她也是又敬又愛,不像其他人家勾心鬥角,蘭因的那些下人從來都是最聽她話的。他以前每次來蘭因這,遠遠就能聽到她們的說笑歡鬧聲,蘭因從來不拘著她們……可這從前他並無多少感覺的情景,如今想起,卻讓他本就煩悶的心變得愈發難受了。

  他站在外頭,看著這黑漆漆的屋子,忽然,他掉頭朝顧情所住的地方走去。

  顧情住的地方和蘭因的院子並不算遠,蕭業沒多少時間就到了,可來時疾步匆匆,要到的時候看著那點著燈的屋子,他卻忽生猶豫起來。

  雪芽出來倒水,她眼尖,看見了蕭業,“世子!”她不掩喜悅地喊人,放下水盆就朝蕭業跑來,高興問道,“您是來看主子的嗎?”

  蕭業正要說話,便又有一道聲音隨風傳到耳邊。

  “是阿業嗎?”顧情穿著一身單薄的春衫,撩起錦簾走了出來,她還是平日那身素服打扮,隻有鬢邊白花早已不見,烏鴉鴉的雲髻,如小鹿般可憐動人的眉眼,此時正一眨不眨滿心歡喜地望著他。

  已經被她看見,這會再走便不大好了,蕭業隻好應了一聲朝人走去,看著她身上單薄的春衫,他皺眉,“怎麽又穿這麽少?”他說著習慣性地想把身上的披風給人,可手碰到布料,他忽然就想起早間思妤的那一句。

  “若是塗以辭有朝一日帶來一個女人讓我照顧,哥哥覺得我該不該生氣?”

  於是,他反思,自己對情兒的關心的確是有些過了,他心中是坦蕩,可旁人卻不一定會那樣想,蕭業薄唇微抿,對蘭因的怨氣和苛責也少了一些,他沒再像從前似的把自己的披風給人,而是喊來雪芽,“扶你主子進去。”

  雪芽笑著哎一聲,並未察覺不對。

  可顧情心思細膩,卻察覺出了蕭業今日的不同,她目光微黯,麵上卻還努力維持著善解人意的笑。她由雪芽扶著,和蕭業說,“阿業也進來吧。”

  蕭業正要拒絕。

  雪芽卻說,“世子快勸勸主子吧,您不來,她藥都不肯喝。”

  “怎麽又要喝藥?”

  蕭業皺眉,看向顧情,“你的病不是早就好了嗎?”

  “還不是……”

  雪芽正要答話,卻被顧情攔住,“我沒事,是雪芽小題大做,你別擔心。”她語氣溫柔,生怕他為她操心。

  可蕭業回想早間的事,便也明白過來了,他忽然變得很沉默,與她四目相對,看見她眼中的溫柔,歎了口氣,“進去吧,我看著你把藥喝了再走。”

  他跟著主仆倆進屋。

  走進屋中聞到那股熟悉的冷歡香卻再次皺了眉。

  以前沒發覺,如今才發現情兒用的香竟和蘭因一樣,也難怪早間他會認錯,不過隻是普通的香料,他也沒在意,坐在椅子上讓雪芽把藥端過來,親自盯著顧情用藥。

  “太苦了……”顧情不肯喝,蹙著如柳葉般的細眉,脆弱得恍如西子捧心。

  蕭業看著燈火下那張姣美的麵容,卻不合時宜地想起了蘭因。

  蘭因也生過病,也怕苦,可她從來不需要人哄,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不吃藥好不了,所有人都有任性躲懶的權力,她卻沒有,她沒法生病也沒時間生病,所以再苦的藥她也都是一口氣咽下,頂多喝完讓人拿來蜜餞緩解苦意。

  其實——

  比起情兒,蘭因的過去更可憐。

  情兒雖然被人販子拐賣,可她運氣好,半路跑掉還被一對良善無子的夫婦救下,從小雖然算不上錦衣玉食但也是嬌生慣養,要不然不會養成那樣天真爛漫的性子。

  可蘭因呢?

  她雖是侯府嫡女,可父親常年在雁門關,祖母整日禮佛不管事,母親更是因為情兒的失蹤把所有的憤怒一股腦地都怪在了蘭因的頭上,仿佛是因為她,情兒才會不見。即使後來去了金陵有王老夫人庇佑,可王家家大業大,人口眾多,總有些另懷心思的人。

  蕭業記得幼時的時候,蘭因也是天真爛漫的。

  他家教嚴,許多小孩玩過的東西,他卻從未碰過……他第一次爬牆,是蘭因帶他爬的,第一次放鞭炮,也是蘭因帶他放的,就連第一次吃街上的小吃,看外麵的雜耍也是蘭因帶他經曆的。

  蘭因為何會變成如今這樣,蕭業以前從未問過,也不關心,可此時想起往昔舊事,他的心卻忽然有些難受。

  “阿業?”

  蕭業聽到顧情的聲音,回過神,他朝人看去,見她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問他,“你怎麽了,一直不說話。”以為他是責怪自己不肯喝藥,她又說,“我已經把藥喝完了,你別生氣。”

  “我沒生氣。”

  蕭業看著她躊躇的神情,心裏一軟,他把蜜餞推過去,見她重新喜笑顏開,麵上也柔軟了一些。隻是想起來時想與她說的話,他又變得猶豫起來,可最終,他還是開口了——

  “我今日讓周安去杭州了。”

  顧情去握蜜餞的手一頓,她沒說話,看著蕭業。

  蕭業繼續說,“想必不用多久,你就可以徹底和方家脫離關係了。”

  “情兒,你可曾想過以後要做什麽?”他問她。

  雪芽尚未說話,顧情卻已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她忽然咬唇,啞著聲問他,“阿業,你是在趕我走嗎?”

  “我……”

  蕭業本該反駁,卻反駁不出,他垂下眼簾,亦沉默了。

  “世子,您怎麽能這樣?您難道不知……”雪芽為顧情抱屈,話未說完就被顧情打斷,“我知道了,我會走的。”

  蕭業想安慰她。

  可顧情已背過身下了逐客令,蕭業看著她纖弱可憐的背影,想到蘭因,一咬牙還是起身離開了。

  顧情沒想到他竟真的說走就走,聽到身後離開的腳步聲,她猛地回頭,可她瞧見的隻有那片還在浮動的繡著萬事如意的布簾,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沒收住,起初隻是淚盈於睫,而後像是連線的珍珠似的不住往下掉,最後她在雪芽的不滿聲中再也撐不住伏在桌上小聲抽噎起來。

  *

  蕭業昨夜睡得不好,但今早還是一大早就起來了。

  他想趁著點卯前去一趟蘭因的莊子,既然已經有了決定,他便也無畏低頭不低頭了,他想把他的決定說與她聽,可就在他滿懷喜悅,換了一身蘭因喜歡的衣裳打算出門的時候,徐管家卻匆匆來報——

  “世子,方夫人她,她出事了!”

  蕭業猛地回頭,他輕鬆的笑容僵在臉上,係腰帶的動作也跟著停下,他趁眉問徐管家,“怎麽回事?”

  “方夫人一大早說要出去買東西,她是府裏貴客,老奴也不敢阻攔,隻好派人跟著,可先前派出去的人來回話,說,說方夫人和她的丫鬟自己套了馬車出城去了!”

  ……

  東郊莊子。

  蘭因一夜好眠。

  她近來再無失眠的症狀,每日都睡得很踏實,起來吃過早膳,正想著回屋練個書法,陳富送來莊子裏的水果。

  蘭因親自接待他,“這點小事,你何必親自跑一趟?隨便打發個人送過來就是。”

  可陳富自從經曆上回那個小廝的事後,心裏後怕的要死,哪還敢假手於人?蘭因也清楚,便也沒多說什麽,倒是見他麵色忡忡,不由問道:“還有別的事?”

  陳富猶豫了一下,還是與人說道:“莊子裏的人剛才來回話,說是先前在山下看到姑……”本想說姑爺,但回想蘭因這幾日的堅決,他又連忙改口,“看到世子了。”

  停雲和時雨皆一怔。

  蘭因也有些詫異,她挑了挑眉,“他來做什麽?”

  陳富抿唇,沉默許久才說,“來回話的人說是二小姐和世子起了爭執,最後二小姐從馬車裏摔下去,世子他……把人抱回家了。原本莊子裏的人還想上前和人請安,但世子走得太急……”

  “混賬!”

  時雨氣紅了臉,手裏的繡繃都砸在了地上。

  停雲雖然沒說話,但臉色也十分難看,倒是蘭因,她神色依舊,仿佛絲毫都不意外,蘭因自然不意外,她一直都知道在她和顧情之間,蕭業會選擇誰。早已經曆過不知多少次都事,哪還會覺得意外?

  “我與他早已和離,他喜歡誰,抱誰,和誰在一起,原本就是他的自由。”

  她並未因為這事而心生一點波瀾。

  照舊去裏麵寫了一張字,到午間的時候,單喜回來了,說是相中了一間宅子,在甜水巷,與她擬定的要求十分符合……蘭因知曉後倒是十分高興,讓人套了馬車,打算親自去看看。

  章節目錄 第16章 蘭因買房

  蘭因留下停雲,帶著時雨和鬆嶽下山,而另一邊,蕭業也快馬加鞭帶著顧情進了府。

  徐管家自蕭業得了消息離家後便有些坐立不安,心裏也屢生後悔,其實方夫人就這樣走了對誰都好,他又何必多此一舉?可若是方夫人出事了,那別說世子,恐怕他也得自責。

  他是惱她的存在害了世子和世子妃,卻沒想著要她出事。

  他在院子裏踱著步,既盼著世子能找到方夫人,又盼著世子不要找到……忽然聽到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徐管家回頭便瞧見蕭業沉肅著一張臉抱著顧情進來。

  先是被蕭業的舉動怔到。

  徐管家剛要皺眉,卻瞧見他懷中不省人事的顧情,一時也顧不得去勸誡了,他匆匆迎過去問人,“這是怎麽了?”

  蕭業沒有回答他的話,隻沉聲吩咐,“去喊杜大夫。”而後便抱著人大步流星往前走去。

  徐管家也不敢耽擱,立刻出去喊人去請杜大夫。

  ……

  兩刻鍾後。

  等杜大夫診完脈又看完傷勢站起身,雪芽又上前合了帳子,蕭業這才從那座湖麵山水蜀繡屏風轉過來,他看了一眼鮫綃紗裏還閉目不醒的顧情,不掩憂心問杜大夫,“杜大夫,她怎麽樣?”

  因患者還未醒,杜大夫便壓著聲音與蕭業說,“回世子的話,這位夫人從馬上摔下又被馬蹄踢到,雖然無大礙,但也需要好生休養一段時日。”

  “不過——”

  蕭業方才鬆了口氣便聽到這麽一句,他原本落下的心再一次高懸起來,“不過什麽?”

  “我見這位夫人憂思過重,似有弱症之相,若不好好調理,恐怕……”

  蕭業變了臉,“恐怕什麽?”

  杜大夫歎了口氣,“恐怕會有早逝之相。”

  蕭業身子虛晃,腳步也跟著趔趄了一下,他勉強扶住身後的屏風才站穩腳跟,屋中傳來雪芽的低聲啜泣,蕭業沉默許久才啞聲開口,“這病該怎麽治?”

  杜大夫搖頭,“弱症與其他病症不同,也無藥可解,隻能減輕她的憂思,讓她不必再擔驚受怕,心情好了,身體也就好了。”

  “……我知道了。”

  蕭業斂眉,跟人道了謝後便讓人領杜大夫出去,等杜大夫走後,他看了一眼帳子裏的顧情,又掃了一眼站在一旁小聲啜泣的雪芽,肅聲,“你跟我出來。”他站在外間,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頭也不回問她,“她為何會憂思過重?”

  “世子難道不知嗎?”雪芽因為蕭業昨日的舉動對他心懷不滿,說起話來也不似從前那般恭敬,她帶著憤氣和蕭業說,“主子自打跟您到了杭州就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

  “顧府那些人,除了夫人,哪個待主子真心過?當麵一套背麵一套。”

  “方大公子待主子是好,可主子不愛他,他對她好一分,主子心裏便多愧疚一分,後來又出了二公子的事……”

  “如今您又要趕她走,主子怎麽可能不憂心?!”

  “我……”蕭業想解釋自己沒有要趕她走,卻又說不出口,他的確是想接蘭因回來的,而接蘭因回來的前提,情兒得離開。

  隻是他原本想的是,情兒若想回杭州,他便親自送她回去,若不想待在杭州,他也能把她送到雁門關嶽丈那,如果她想留在汴京,也行,他可以親自為她布置產業,再買奴仆侍從護她周全。

  可顯然,這一些,情兒都不要。

  “世子……”

  雪芽還想說話。

  身後卻傳來一陣輕咳聲。

  顧情醒了。

  “主子!”顧不得再和蕭業說什麽,雪芽立刻掉頭回屋。

  蕭業也跟了進去。

  顧情原本正在安慰雪芽,猛地與蕭業四目相對,她的那雙含情眼一下子就紅了,她別過頭,“你既想讓我走,又何必再把我帶回來?”

  她說得委屈極了。

  蕭業站在床邊,他斂眉看著她,沉默片刻後,他終於還是合了眼,雙手握拳,啞聲說道:“你在家好好休養,以後……我不會再趕你走了。”

  “我還要去上衙,你先在家好好歇息,等我晚上散值回來再來看你。”

  蕭業說完又叮囑雪芽幾句才離開。

  等他走後。

  雪芽一掃先前的暗淡,握著顧情的手,高興道:“主子,我們不用走了!”

  可顧情看著蕭業離開的身影卻不似雪芽那般高興,她沉默的,悲傷的,眼眶依舊紅著……她很清楚,她就算留下,有些東西也變得不一樣了。

  可除了留下,她還能做什麽?

  在這個世上,她能信任依賴的隻有他了。

  ……

  “哦,弱症?”許氏從蓮心嘴裏得到消息,她一邊低頭翻著賬本,一邊挑起柳眉,嘴角似笑非笑,“我突然覺得蕭明川有些可憐了。”

  她一邊翻賬本,一邊慢條斯理地譏諷道:“招惹了這樣一朵甩不掉趕不走的菟絲花,真是可憐呐。”

  “您不怕?”蓮心蹙眉。

  “怕?”

  許氏笑笑,“若今日之前,我還會怕,可如今,我卻覺得湘柳苑的那位實在不夠聰明。她今日若大大方方離開,或許蕭明川還會對她念念不忘,可偏偏她留下來了,她算準了蕭明川不可能不管她,拿著恩情和可憐捆著蕭明川讓他不能拋下她。”

  “可她不知道,”許氏看著窗外的好風光,嗓音卻極其薄涼,“這世上的男人最煩的便是如此,你說等蕭明川煩了她,咱們這位方夫人又會得到什麽?”

  *

  蘭因乘著馬車到了甜水巷。

  寺東門街的甜水巷雖然比不上朱雀街,但這裏居住的大多也都是朝中官員以及一些清流名士,環境清雅,再加上這裏通幾個官衙,那些亂七八糟的人也不敢在這隨意進出。

  單喜早在外頭等了。

  遠遠瞧見馬車停下,他立刻迎了過來。他雖生的矮小,卻機靈,右臉一汪酒窩更是喜人,看到蘭因被時雨扶著踩著馬凳下了馬車,他忙上前朝人行禮,嘴裏也跟著說道:“想著您要來,小的已經買了會想樓的茶水和糕點,您且進裏頭看看。”

  蘭因點頭,正要進去,餘光卻掃見隔壁府邸高掛的門匾——

  齊府。

  烏木黃漆,肅風道古的兩字,蘭因無端想到了聽雨閣紙上那幾點殘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