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第2章 重生

  看著眼前秋香色繡海棠花的垂地帷帳,顧蘭因難得有些沒回過神來。

  這個熟悉的料子和花紋,若是她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她成婚時,外祖母特地給她添置的,金陵雲錦寸錦寸金,旁人一輩子都買不了一匹的東西,外祖母卻直接給她置辦了三個大箱子,各式花樣應有盡有……隻不過自從兩年前蕭業把顧情接回家中後,她看著他們郎情妾意,心腸也日漸冷卻,這些富麗華貴的顏色也就很少再用了。

  目不轉睛地盯著頭頂的床帳好一會,她終於伸手撩開一邊床帳往外頭看。

  這一看卻讓她皺了眉。

  這裏不是郊外暫住的莊子,而是……

  她曾經住了五年的芷蘭軒。

  顧蘭因柳眉緊蹙,她怎麽會在這?早在除夕那天,她就被蕭業趕出家門了,雖說那日蕭業的確提過要她回家的事,可她已經明確拒絕他了。

  難不成是蕭業做的手腳?

  顧蘭因想想又覺得不大可能,先不說蕭業對她沒有那個心,即便是有,她身邊那些人也都不是死人,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她被蕭業擄走。

  目光忽然與床邊放著的烏木方燈架撞上。

  顧蘭因目光微凝,有些失去的記憶也在這個時候重新湧入腦中。

  她最後的記憶停留在一場漫天大火。

  她記得那日從城西回到別莊後,她由時雨伺候著沐浴洗漱完便自己一個人睡了,不清楚是那夜用了藥物,還是終於解決了耶律燕哥,她睡得很沉,中間倒是醒來了一次,她心疼時雨這些日子跟著她東走西跑,也不願吵醒她,便自己起身去倒水,可她初醒,腦子昏昏沉沉的,走著走著就和床邊的燈架撞上。

  她甚至都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火舌從天青色的床帳開始燒,一下子就在整間屋子蔓延開。等到時雨醒來的時候,她已經身陷火中,時雨哭著想進來救她,可火勢實在是太大了,等鬆嶽等人也醒了的時候,火已經蔓延到外麵,燃燒了整間屋子。

  外麵哭聲震天。

  她這個身陷大火中的人反而是最平靜的那個。

  其實在最初的怔忡過後,她明明可以在火勢最小的時候出去,卻選擇了留下。

  大仇得報。

  她在這世上也沒了什麽親近之人。

  時雨和鬆嶽的婚事又是早就定下的,即使她不在了,那個丫頭也不會受人欺負。

  這樣想著,無論她是活著還是死了,倒真是沒什麽區別。

  唯一可惜的不過是沒有親口同那位齊大人說聲抱歉。

  她害他清名受損,縱使已經想盡法子彌補且托了秦太師為他說話,可這世道,流言蜚語總是害人不淺,何況他這些年在大理寺當差,得罪的權貴也有不少,隻怕免不了有人借此向他開刀。他本來能有更好的前程,卻被她連累。

  顧蘭因心中實在有愧。

  她這一生從未對不起誰,對蕭家,對蕭業,對顧情,甚至於對她那位母親……她都盡力做了她能做的。

  唯獨對齊豫白。

  她心懷愧疚,一輩子都償還不了。

  “咦?”水紅色的薄綢錦簾被人從外頭掀起,外麵走進一個人,是時雨,她穿著一身嶄新的淡黃春衫,笑盈盈走進來,“主子醒了。”

  “您今兒起的晚,從前一刻鍾前就該喚奴婢們伺候了。”

  她邊說邊往外頭傳話,很快,便有調-教良好的丫鬟魚貫而入,她們每個人手裏都拿著東西,時雨更是走到一旁把昨夜熨燙好的衣裳拿過來。

  大紅色的五彩通袖狀花錦對襟上衣搭一條金線鉤花的茄紫暗花梅紋百褶裙。

  看著還靠坐在引枕上,因為低頭看不清神態模樣的年輕婦人,時雨笑道:“管事們還等著來給您回話呢,您若還困,不如奴婢找個理由把他們打發了?”

  她和顧蘭因從小一起長大,自是一切以她為主。

  看著眼前明顯要年輕許多的時雨,顧蘭因沉默許久才開口,“停雲呢?”

  “她去廚房了,您昨夜不是說想吃玫瑰蓮蓉糕,她怕廚房那些婆子做不出您想吃的味道,便親自去了,估計著也快回來了。”

  話音剛落,外頭便傳來一道壓低的問話聲,沒一會便有個綠衫女子打簾進來了。

  “主子醒了。”

  快有兩年沒見的停雲就站在她的麵前。

  顧蘭因忽然有些看不明白眼前的情形了,她做姑娘的時候也曾看過不少誌異怪談,隻是對於這些,她從來都是一笑了之的,並不相信。

  可眼前的一切是那樣的真實,她在被子底下用力擰了下自己的胳膊。

  疼。

  她皺了眉。

  “怎麽了?”停雲一向細心,見她皺眉,立刻迎了過來。

  時雨也擔心地看了過來。

  顧蘭因搖了搖頭又深吸了一口氣把濁氣盡數吐出後,這才開口,“沒事,扶我起來吧。”

  熟悉的大紅色,已經許久沒有穿了。

  看著鏡中因穿紅衣也顯現出幾分明豔的女子,顧蘭因還是有些不太適應。

  未再去看鏡中的自己,而是細細思索起如今的情況,停雲是景德十一年出嫁的,如今她既然還在,那麽現在必定是在兩年前,未滿二十歲的顧蘭因還對她的丈夫對未來的生活充斥著美好的希望,即使有過冷遇和爭吵,可她此時心中對蕭業還是有一份情意在的,也因此,她眉梢眼角都愁思還不是那麽濃鬱。

  可對蕭業有情的是上輩子二十歲的顧蘭因,不是她。

  看著銅鏡中那個尚且還有些鮮活的女子,顧蘭因想到的隻有她後來的境遇。她想起她和蕭業的爭吵,想起那一個個孤枕難眠的夜,想起……那雙越來越冷清的眉眼還有怎麽都捂不熱的心腸。

  等吃完早膳,隔著紗做的屏風,顧蘭因坐在紅木雕花靠背椅上聽著幾個管事回話,看著賬本上的年月,她也終於知道自己回到了什麽時候。

  景德十一年,四月。

  她嫁給蕭業的第三年,也是……顧情進府的第一年。

  管事回完話,未聽到顧蘭因的聲音不由有些躊躇,他們這些人可不敢小看裏頭那位還年輕的世子夫人,當初仗著世子夫人年輕,他們私下做了不少小動作,隻是還沒等他們沾沾自喜,這位世子夫人就點出了他們故意寫錯或遺漏的地方。

  她恩威並施,軟硬兼用,既不會因為對方年輕而看不起,也不會因為對方年邁在伯府的時間長就縱容軟弱。

  這些年,就連伯夫人都從最開始的刁難變成信任放權,如今夫人和伯爺住在郊外的莊子休生養息,整個伯府都由世子夫人一人說了算,他們這些人哪還敢再做那些欺上瞞下的事?

  “沒。”

  “你們做的很好。”

  顧蘭因回過神,她把手中賬本交予停雲。

  停雲從屏風繞出把手中賬本都分發了下去。

  幾個管事見她沒有旁的交代,正想起身離開便聽到外頭有小丫鬟興高采烈跑進來,高高興興喊道:“世子夫人,世子回來了!”

  一時間,整間屋子都縈繞起了濃鬱的喜氣,就連一向性子沉靜的停雲也喜上眉梢。

  “主子!”

  她轉過屏風,看著顧蘭因激動道:“世子回來了。”

  顧蘭因看著她臉上不加掩飾的笑顏,想了想。如果是二十歲的她聽到蕭業回來的消息一定會很高興,她會讓停雲看她裝扮如何,會立刻急著出去見他,可二十二歲的顧蘭因在經曆了那一切後已經對蕭業沒有一點感情了。

  前塵事了。

  大夢一場。

  她都已經不恨他了,更不用說愛了,她有幸得天必佑能重來一次,雖說不能回到還未嫁給他的年紀有些遺憾,但至少她能提早選擇,不至於再為這一段不公平的感情蹉跎自己的年華。

  她這輩子,隻想離他遠遠的。

  越遠越好。

  什麽顧情,什麽耶律燕哥,她都不想再沾惹,她啊,就隻想過好自己的日子。

  “主子?”

  遲遲未聽到她的聲音,停雲也有些詫異。

  可正等她想問話的時候卻見顧蘭因起來了,“走吧。”

  顧蘭因在一眾仆從、管事恭敬的行禮聲中往外走去,四月的天,端得是蔚藍無比,頭頂白雲朵朵,沒有煩惱的燕雀停在枝椏上不厭其煩地叫著……顧蘭因聽著它們歡快的聲音,也仿佛被它們感染一般,眉眼彎彎,唇角上揚。

  “主子看著很高興。”身邊傳來停雲的聲音。

  顧蘭因笑笑,“是,很高興。”

  “是因為世子回來了嗎?”停雲隻能想到這個可能。

  顧蘭因這次卻沒有回答。

  這個時候,無論是停雲還是時雨都還沒對蕭業感到厭惡,她們都期盼著她和蕭業能夠好好的。

  可惜。

  注定要讓她們失望了。

  她走得不疾不徐,沒有像從前去見蕭業時那樣。

  走過抄手遊廊,走過垂花門,最後到了內院的花廳。門口奴仆見她過來紛紛行禮,麵上卻還有掩飾未及的倉惶失措,這一點,停雲看不明白,顧蘭因卻是清楚為何。

  她在她們的問安聲中頜首應下,而後步伐從容準備進去。

  門口與她相熟的丫鬟看著她麵露不忍,想給她透個底便聽到裏麵傳來熟悉的女聲。

  “阿業,要不我還是回去吧。”

  “這裏畢竟是你和阿姐的家,我這樣過來,終歸是不好的。”

  停雲白了臉。

  她忽然明白這些丫鬟為什麽是這副表情了。

  她目光擔憂地去看婦人,卻隻看到一個雖然纖瘦卻十分挺拔的身影,“主子……”她輕聲喚人,語帶擔憂,可婦人已經跨進門檻了。

  “好了,你不用擔心,我會和她說清楚的。你就在這安安心心住下去,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顧蘭因剛進去就聽到記憶中蕭業說過的那句話,她記得那一次,她聽到兩人的對話滿心倉惶,甚至有種想掉頭離開的窘迫感。

  可這一次——

  看著不遠處坐著的一男一女,她卻是神態從容,好笑問道:“說清楚什麽?”

  玄衣男人聞聲回頭。

  那是一張刀削斧刻般的英俊臉龐,濃眉挺鼻,無一不彰顯著天潢貴胄的男人味。倒也難怪顧情對他情根深種,即使成婚後也對他念念不忘,就連那位閱遍美色的大遼公主也在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就芳心暗許。

  她在看蕭業的時候。

  蕭業也在看她,他隱隱覺得顧蘭因今日與往常有些不同。明明是一樣的裝扮,可記憶中那個端莊優雅的女子今日卻有著他從前沒見過的從容不迫。

  不。

  也不是沒見過。

  麵對仆從和旁人時的顧蘭因也是這樣的從容,隻是每次看到他,她的從容都會被拘束所代替。

  以為她會沉默會生氣。

  沒想到會迎來這樣一張笑意盈盈的臉。

  蕭業鬆氣之餘卻又覺得心裏有一處地方空落落的,直到聽到耳邊傳來怯生生的一聲“阿姐”,他才回過神,沒去理會自己奇怪的情緒,他看著顧蘭因交待道:“你來的正好,情兒從今日開始會住在家裏,你吩咐下去讓底下人好生照顧她。”

  “世子!”

  停雲皺了眉。

  哪有已經成婚的婦人住在自己姐夫家的?

  即使這位婦人已經沒了丈夫。

  br />難不成……

  她看著那白衣婦人怯生生站在世子身邊,見她因害怕而緊繃的小臉以及怎麽都不敢抬起的頭,又見她指尖微微蜷起向世子的方向伸出,這讓停雲不得不懷疑,倘若她說話重點,這隻手的主人就會緊緊抓住世子的衣袖。

  也不是沒見過這樣的畫麵。

  停雲俏臉如覆了霜雪,她性子一貫溫柔,比起大大咧咧直來直去的時雨,她行事小心鮮少動氣。可如今看著這副畫麵,看著那一男一女站在一起,襯得主子反而成了局外人,她心裏有氣,正要開口,卻聽身前年輕婦人問道:“哦?倒不知情兒要以什麽名義住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