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逐月二十三
  第144章 ?逐月二十三

    唐棠從記憶中抽出身來時, 還有些恍惚。她第一反應是,怪不得。

    怪不得牧行之他們都認為她有恨,主戰派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她下殺手, 還用祝酒和牧行之的幻影來騙她, 能不恨麽?怪不得曾經在天玄宗見過的那本遊記上對王女的死亡描述寥寥, 妖族們也對她的死諱莫如深, 想來那個夜裏主戰派撕破臉皮,血濺城牆,還是叫所有人都察覺到了妖族平靜下的暗流洶湧。

    但她來不及對自己的死發表更多看法了,手中的法器嗡鳴起來,指針飛速旋轉,過去的記憶重新籠罩住她, 在無數的碎片中, 唐棠感受到有一雙無形的手翻檢著那些記憶,審視著她,而後一個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它問:“你後悔嗎? ”

    唐棠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那個聲音也不需要她回答,它自顧自選定了時間, 然後唐棠眼前一黑, 感覺到一股無形的抓力將她扔進了漩渦之中,她在漩渦裏不斷下沉、下沉再下沉, 直到感覺自己的雙腳踏上了實地。

    其實就連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最後悔的時刻究竟是什麽時候,但法器好像很篤定似的, 絲毫沒有猶豫, 直接就帶她穿梭了時間。

    唐棠緩緩睜開了眼睛。

    ——密室。山中密室, 一個唐棠沒有完全沒有想過的地方。

    唐棠有點不明白怎麽會是在這裏, 在來之前她設想過很多,在她的設想裏,最遺憾的時候可能是王女前世,也可能是其他四世,卻怎麽也沒有想到會是這個地方。

    這個地方對唐棠來說有點過於陌生了,她滿打滿算也就來過兩次,甚至對這裏都沒什麽印象——最讓她後悔的地方怎麽會是這樣一個沒什麽印象的地方?

    唐棠轉頭,室內空無一物,她想起來這是什麽時候了,這是唐棠剛剛潛入密室,還沒找到妖王牧行之的時候。

    後麵的事情都已經經曆過一次了,唐棠輕車熟路地抽出腰間的破邪,撬開了地麵的縫隙。

    隨著轟隆隆的聲響,石台緩緩破開水麵,升到了唐棠的麵前。

    石台上躺著一個麵色蒼白的男人,毫不在意,是妖王牧行之。看到他的那一刻,唐棠就想起她第一次見到牧行之的時候,那一雙黑暗中亮如烈陽般的金色眼睛。

    唐棠怔了怔。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牧行之的時候,因為太過震驚,甚至懷疑石床上躺著的是一具屍體,直到後來被牧行之拉了下去,見到他睜開了眼,唐棠才敢相信自己真的見傳說中的妖王牧行之。

    再來一次,她對於之後會發生的一切都有數了,卻依然鬼使神差地走上前,輕輕地碰了碰牧行之的臉。柔軟又冰涼——是那種水被風吹拂過的涼意,不是那種屍體般冰冷的涼意。

    接下來的發展就該是外邊的妖族發現密室被動,殺回來想捉住她,緊接著牧行之把她拉進了底下——

    唐棠有些神遊天外地想著,思考著接下來該怎麽辦。她兀自想著事情,完全忘了自己的手還貼在牧行之的臉上,直到掌心裏的涼意忽然動了動,貼上了她的手背,唐棠才猛然回神。

    她低下頭,卻撞進了一雙金色的眼睛裏。

    牧行之睜開了眼,看著她。他將唐棠的手握住了,方才的涼意正來源於此。

    唐棠一驚——這與原來的走向不一樣!

    但牧行之也沒有別的動作,他就那樣看著她,嘴角含著很溫柔的笑意。

    他抓住唐棠的手腕,一使力,唐棠隻覺得眼前一花,再回過神來時,卻發現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耳邊身邊有潺潺的水聲。

    唐棠熟悉這種感覺,這一次,是牧行之毫無預兆地將她拉進了石床裏麵。

    黑暗中,她再次對上了一雙金色的眼,像是黑暗中的雙日。含著笑意,熟悉又溫柔。

    分明是在密閉的地底水台,唐棠卻好像一瞬間回到了百年前的淮南,回到了那個偌大卻也狹窄的前廳,牧行之坐在她的身邊,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吃完了一碗麵。

    遙遙地,有嘈雜的聲音從密室外傳來,說不清是來自那些妖族追兵還是來源於記憶中府邸外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叫賣聲。

    很玄妙地,唐棠居然在這一瞬間理解了為什麽法器會將她傳送到這個時間點。

    她眨了眨眼。

    耳畔傳來牧行之的聲音:“所以……你最後悔的事情,是什麽?”

    黑暗之中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能聽出他聲音之中的笑意,很顯然,他也明白了過來。

    唐棠沒接話,她沉默著,狹小空間內隻有水聲無言地流淌在他們之間。

    牧行之又道:“法器回溯時間,將人送回過去,是為了讓人彌補遺憾的。”

    “為師為長,我總教你許多。”他慢條斯理地說,好似一點也不在意外邊的追兵,又好像全世界隻剩下這一方小小的天地與天地中的兩個人,“如今也要我教你彌補自己的遺憾麽?”

    唐棠見他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奇怪道:“你知道我的遺憾是什麽?”

    牧行之“嗯”了聲。

    聞言,唐棠心裏爬上了一絲不合時宜的無奈和好笑,被滿臉笑意牧行之帶著也放鬆下來:“妖王大人,咱倆到底誰教誰?”

    牧行之驀地一嗆,他很認真地想了想,遺憾地發現自己竟然沒法反駁,於是原本從容的臉上掛上了微不可見的紅暈。“那好吧。”他佯裝鎮定地說,“那你再教教我。”

    唐棠噗嗤笑出了聲,她湊近了些,在黑暗中摸索著將手掌貼在牧行之的臉上,她捧住他的臉頰,送上了一個吻。

    一個溫柔又輕飄飄的吻。

    有一百六十年的歲月從他們的唇齒間流淌而過,漫長的歧路有如參天大樹不斷長出的枝丫,他們互相追逐著,一路走到了盡頭,走到了相會之日。

    ——唐棠沒什麽後悔的事情。

    若真要說,便是……還欠他一個吻。

    一個時隔一百六十年,尚還作數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