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嵯峨一
  第1章 嵯峨一

    “廢物!” “找死!” “看我今天不廢了你!”

    牧行之跪倒在地,四周人潮歡呼如排山倒海般朝他湧來,謾罵、輕嘲、歡呼和竊竊私語匯成的洪流淹沒了少年瘦弱又渺小的身軀。

    他的十指死死地陷入玄鐵製成的地板,身體顫抖著,試圖撐起身來重新站好,但那根本是無濟於事的。

    他頭頂懸著一件正散發著金色光芒的巨鍾樣靈器,在巨鍾的襯托下,牧行之渺小的身體和細微的掙紮都顯得那麽可笑,即使他一遍又一遍徒勞地抬起頭,惡狠狠地盯著立在自己對麵的人。

    那人一身黃色的華麗衣袍,然而衣衫遮不住他膀大腰圓的身體,他抬起下巴,笑容裏的惡意流淌下來,懸在下巴上的肥肉上,將落未落,卻偏要端著多麽仁慈的模樣:

    “今日我就大發慈悲,送你一家團聚!”

    說罷,他揚起帶刃的長鞭,狠狠地朝牧行之的脖頸上揮來!

    巨鍾壓得牧行之根本動彈不得,他能做出的動作或許隻有閉上眼,靜靜等待死亡的降臨。

    但他沒有。

    即使是這樣,他也咬著一口血,死死地看著自己的仇人,少年尚且年幼,卻已經很有幾分凶性,如同瀕死的狼,不肯鬆一絲狠勁。

    黑色的鞭影倒映在他的瞳孔裏,仿佛天道伸出了一隻憐憫又殘忍的手,愈來愈近、愈來愈近——

    忽然,天地間銀光大作!

    那光芒驅散了死亡的陰霾,如同破開黑夜的曙光,燦爛似正午的陽光,卻又是很溫柔的,像是月光溫柔的撫摸。

    牧行之很難形容那光芒的模樣,巨鍾不再壓製他的身體,他艱難地站起來,眼前,一柄雪白的長劍刺穿了對麵人握長鞭的手,光芒就是自那長劍上流淌出來的。

    多麽鋒利又溫柔的光芒啊……牧行之一時間看呆了,幾乎是下意識地,他踉踉蹌蹌地走上前,顫抖的手欲要撫摸那把長劍。

    長劍也嗡鳴著,仿佛在回應他。

    正當他將要摸到長劍時,身後忽然響起一道女聲:“破邪,回來。”

    ——“呼!”

    牧行之猛的睜開了眼,回憶如潮水般湧來,他知道自己又做夢了,一模一樣的夢,這是第二十七次。

    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借此平息了心裏那股莫名的感覺。而後他翻了個身,在潮濕冰冷的被褥裏蜷縮起身體,試圖在冰冷的被褥裏獲取一點溫暖。

    夜涼如水,有一縷月光從窗欞外跳進來,落在地上。

    牧行之盯著那一縷月光,想起夢中那柄長劍光華流轉的模樣。

    ……

    前一夜月色明朗,第二天果然是個大好的晴日。

    牧行之早早地換了衣服,推開門,熱鬧而細碎的交談聲一下湧入他的耳朵裏。

    牧行之是青山派的內門弟子,卻與掃灑童子們一並住在青山派的山腳,這並不是一個什麽好住處,因為居處正對麵再往側旁行幾步便是上山入門派的路,往日裏還未天亮,便有無數人來來往往,更別提即使是三更半夜,也會有人途經此路回門派。

    他修為不高,做不到屏蔽外麵的聲音,別說修煉,就連好好休息都難。

    而最近,這種讓人難以入睡的情況愈發艱難——青山派十年一度的門派大比到了,白天黑夜,門內門外,無數人紛紛湧上了青山派。

    在牧行之走出去的一刹那,四周仿佛寂靜了一瞬,旋即響起了許多竊竊私語。但他並不如何在意,隻是垂著眼整理好自己的衣衫,確定腰間好好地掛著門派統一發的鐵劍,徑直往山上去了。

    他是青山派內門弟子,青山派門派大比,自然也有他的名字。

    時值十年一度的大比,不止是青山派的弟子,還有許多外門之人前來觀看,一路上熱鬧得很。

    散修們扯了塊布就在路邊隨便擺開了攤,靈藥、符籙,還有人間各種小玩具,不一而足,甚至有散修牽著幾頭靈獸表演轉圈打滾。

    有人拖長了嗓子在後麵喊他,:“牧行之——牧行之!”聲音裏掩飾不住惡意,惹得散修們紛紛看過來。

    牧行之沒理。

    青山派常年掛在修仙界十大門派的尾巴,雖然比上不足,比下卻是綽綽有餘,就連上山的路都修得氣派極了,長長一條通天階,不能動用修為,隻能一步一步走上去。

    青山派的擂台是玄鐵鑄就的,往日裏即使無事也會有一群弟子在上麵切磋,如今到了大比的時候,周遭就被圍了起來。

    牧行之起得早,但等他走完通天階,天邊的太陽已經高懸,大比也已經過了幾輪。

    隻聽門中長老高唱道:“下一輪,華春對秦青霜——”

    牧行之鬆了口氣。還好,還沒遲到,華春和秦青霜過後,要在等兩輪才是他。

    他站得位置靠前,看著兩位內門師姐上了台,眯著眼打算仔細觀察她們之間的對戰,忽而人群之中一陣騷動。

    “……是唐家!”

    “聽說唐家大小姐今次也來了?她不是向來不出門嗎?”

    牧行之的注意力還在擂台上,漫不經心地順著人群朝那邊投去一眼。

    隻一眼,他的視線就好像被黏住了一般,呆呆地盯著,挪不開眼。

    四隻獨木撐起高高的仙台,在仙台之上,坐著一個白衣的女子。

    第一眼看去,最顯眼的便是她那一頭好似閃著微光的銀白長發,如同月色下的清泉傾瀉而下,長長曳至地麵。

    她麵容好似明月一般出塵,順著雪白下顎往上,淡紫色唇瓣一張一合,似乎在與身邊人說著什麽,像是感受到了眾人熱切的視線,她緩緩睜開眼,一抹流金在她眼底流淌。

    牧行之怔怔地看著,隻覺得她就連從袖子裏伸出的一隻手都瑩白如瓷——那並非比喻,而是一種十分貼切的形容,因為她渾身顏色就如同白瓷,慘白得毫無生機。

    牧行之聽過她的名字:唐棠。

    唐家大小姐,生來便有白化病,膚發皆白,唯有眼瞳如流金。

    仙台之上,那傳說中的大小姐也斜過來一眼,看著牧行之的方向。

    牧行之的心髒在這一瞬間仿佛不再受他控製,瘋狂跳動起來:唐棠在看誰?是自己嗎?

    但那一眼好像是他的錯覺,等他定了定神再看過去,唐棠還偏著頭與身旁人聊著什麽,似乎是說到了開心處,她四指並攏遮了遮嘴角的笑意。

    ……一定是他的錯覺的吧。牧行之想,他與唐棠從沒有接觸過,唐家的大小姐怎麽會注意到這麽一個落魄的外門弟子呢?

    他不知道是,仙台之上,唐棠方才偏過頭,身旁唐家大哥便急切問道:“棠棠,你在看什麽?”

    唐棠遮著嘴角,心不在焉地應付掉唐風的問話,心裏想著想卻是站在人群裏的少年。

    這次任務對象怎麽又是個小可憐……唐棠想著,快穿局的任務也太千篇一律了些。

    ……不過沒關係,把小可憐養成龍傲天這件事,她最擅長了。

    她再次呼喚腦海裏的係統:【二十七、二十七!你在嗎?】

    無人應答。

    係統027,是穿書局配給她的係統,隻是不知道為何,從前幾個世界開始就停轉了,如今隻剩下一些最基礎的自動反應。

    這具身體的主人在前幾日來青山派的路上因為高熱已經死了,穿書局員工唐棠在那之後接管了這具身體。

    穿書局,顧名思義,就是派遣員工穿越進小說裏,代替那些因為意外離開的配角繼續維持劇情的地方。而其中,穿書局又細細劃分了各種部門:炮灰部、男配部、女配部等等。

    唐棠隸屬於炮灰部,主要扮演一些早死的白月光,她入職還不久,卻已經以高強度的工作效率走過了二十來個世界,對於流程十分熟練——無非就是養成小可憐男主,然後在恰當的時候死去,給男主留下一大筆財富和一顆充斥著仇恨的心,讓男主發憤圖強,順利地走上人生巔峰。

    即使如今係統沒法給她傳輸劇情和任務,但唐棠輕車熟路地就在人群裏找到了小可憐男主。

    她隻多看了幾眼,便若有所思地偏過頭,不再看他。

    這已經是唐棠需要負責的最後一個世界了。等這個世界完成,她就攢夠了積分,可以離開快穿部,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她絕不會允許這個任務失敗!

    ……

    牧行之收回視線,聽到一旁有人問:“唐大小姐怎麽會來青山派?她不向來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嗎?”

    “還能為什麽?”有人嘖嘖地咂舌,“你都不知道嗎?唐大小姐跟咱們少掌門定了親,這次肯定是來看她未婚夫的。”

    牧行之看了他一眼,那是個青山派的弟子,他口中的少掌門想來便是青山派掌門白金真人的獨子錢子皓了。

    恰在這時,錢子皓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唐大小姐?我當然認識啊,唐家那個病秧子——嘖,她怎麽來了?”

    他的狗腿子在一旁起哄:“少掌門好豔福!叫美人眼巴巴地追上門。隻是聽少掌門這話,難道您還懼內?”

    “懼內?”錢子皓揮了揮手,肥肉橫流的臉上全是不耐煩,卻也有遮掩不住的得意洋洋。唐棠是唐家大小姐,別說她身後一整個唐家的勢力,光是那張修真界第一美人的臉就足以讓提親的人踏破門檻,能與唐棠這樣的美人定下婚約,錢子皓顯然也是很得意的。

    隻是他裝作輕蔑的樣子,說:“一個娶唐家財產附贈的早死鬼罷了,我說往東她敢往西?嘖,等把她娶回家,還不是想怎麽弄就怎麽弄。”說罷便是下流的笑,狗腿子們也附和他說,“聽說唐大小姐自幼體弱,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了雙修?”

    “哈!”錢子皓大笑,語氣下流極了。“受不得又如何?死在床上不正應和了凡間那句‘升官發財死老婆’,聽凡人說,還是個好兆頭。”

    下流低賤的話從他們嘴裏一句一句地吐出來,隻是這裏是青山派弟子的位置,因此也不被外人所知,至於青山派弟子——他們早習慣了錢子皓的做派,對此視而不見。

    隻有正巧站在錢子皓身邊的牧行之聽到了,他皺起眉,厭惡地看了錢子皓一眼。

    錢子皓被他那一眼看得心頭火起,喊道:“喂!牧行之你這狗雜種,來這裏做什麽?!”

    這完全是明知故問了。牧行之再如何也是青山派內門弟子,門派大比,怎麽能不來?

    牧行之不想理會他。他曉得錢子皓對他的恨意由來已久,在他很小的時候,曾經也展露過幾分修真天賦,雖然長大後泯然眾人矣,但自小便被他比下去的,修為平平的錢子皓如何能不記恨他?

    錢子皓卻不肯放過他,嘲笑道:“牧行之,今天上了擂台,我叫你好看!你還是多求求我,可別死在比賽場上才好。”

    牧行之皺眉,說:“你和我又不是同一場比試……”

    恰在這時,長老唱和的聲音遙遙傳來:“下一場,牧行之比錢子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