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隻羨鴛鴦不羨仙
  聽到顧雲昭這句話,蔣氏並不覺得意外,卻還是沉默了許久。

  顧雲昭也不著急等她回答,但臉上那堅毅篤定的表情卻始終沒有變過。

  蔣氏看了看她,餘光隨即落在了矮桌上攤著的那一封封泛黃的信箋上。

  “你說的對,其實這件事會變成今天這樣,都是怪我自己太過於膽小。因為我知道,隻要我不說,太夫人不說,彥文他也就一定不會說!”

  蔣氏將手掌緩緩地按在那些信箋上,忽而淡然又失落地笑了笑,“這兩日我閑來無事,便想著把侯爺以前的一些書信拿出來整理一下,可是理著理著,我竟理出了一些怨氣來。因為啊,這麽多年了,我與他一直形影不離的,所以直到他現在走了我才發現,他竟從來沒有給我寫過一封信。侯爺的字其實寫的很好看,你是見過彥文的字的吧,彥文的字是侯爺手把手教的,雖風骨還沒能一模一樣,可是他確實和侯爺的墨文是最神似的。”

  顧雲昭聞言好奇地探過了身子瞧了一眼,目光所及便是展在最上麵的那封信箋上的第一行字。

  落筆是盧仝的《有所思》——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疑是君。

  顧雲昭茫然抬頭去看蔣氏,卻見蔣氏目光中存著一片羨豔清朗之色,“你既已經知道了彥文的身世,那你應該知道,他的生母就是當年名動一時的『宋家雙姝』裏的妹妹——宋瑤。宋家雙姝,於你們這些小輩是有些遙遠了,但在我還是豆蔻年歲的時候,宋家兩姐妹簡直就是天仙一般的存在。姐姐宋瓔,知書達理學富五車,是汴京城裏出了名的大才女;妹妹宋瑤,一曲霓裳舞名震四域,人間哪得幾回聞啊!”

  “雲昭……不知。”顧雲昭搖了搖頭。

  蔣氏笑了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這些人和事於你而言確實久遠,你不知也是理所當然。”她說罷歎了口氣,似又陷入了混沌的回憶中。

  “我與宋瑤相識在一次宮宴上,我與她年紀相仿,私下聊了幾次,發現她其實並不似旁人說的那般盛氣淩人,相反的,宋瑤性子天真爛漫,但也因為快人快語,所以容易得罪人。後來,她十六歲生辰那日請了我去喝生辰酒,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她與……與侯爺一同站在梅花樹下。在旁人看不見的落英下,侯爺撿起從樹上掉落的花遞給了宋瑤。宋瑤笑著接過,偏了頭把花枝別在了發間。兩人都沒有說話,隻是一起紅了臉。我當時隻遠遠地瞧著,竟一下子就明白了那些話本上說的『隻羨鴛鴦不羨仙』到底是什麽意思。侯爺和宋瑤的溫柔繾綣真的令我賞心悅目,我覺得所謂郎情妾意,就該如他們這般,而我隻要遠遠的瞧上一眼,便就十分滿足了!”蔣氏說這些的時候,目光中竟沒有一點點嫉妒和癡怨,她的臉上始終平靜,平靜得仿佛自己並非是這個故事中的人。

  “那後來呢?”顧雲昭是早就知道結局的人,此時此刻的她不禁問得小心翼翼。

  “後來?”蔣氏目光微沉,偏了頭便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後來不知道怎麽了,宋瑤在春日宴那晚被先帝留在了宮中。宋家亂了,永安侯府也亂了。當時兩家已互換了庚帖,可宋瑤卻回不來了。不過短短幾日,她就從宋家最得寵的幼女變成了高高在上的良妃娘娘。入宮一宿來日封妃,這在南梁真是少見。”

  顧雲昭聞言,隻覺得滿心的難受壓在了嗓子眼兒,撫不平,咽不下,“那後來母親您……您是怎麽……”

  “是老太爺求到了先帝爺跟前,求先帝爺給永安侯府一個體麵,先帝爺才下了一召婚書,賜了我與侯爺擇日完婚。”

  顧雲昭身子一軟,不禁苦苦一笑,“天家那些手段,真的是叫人……服不起來。”

  蔣氏沒有應她的話,隻繼續音若蚊蠅道,“成親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可我卻聽聞侯爺始終在府中閉門不出,不吃不喝,仿佛就此要逼死自己。我也有些慌了,曾經那樣一個玉樹臨風的人,若是就此真的一蹶不振,那該有多可惜?所以我借著進宮的機會悄悄去見了宋……不,去見了良妃娘娘,把侯爺對她的深情不渝都告訴了娘娘。我走的時候,娘娘哭著給了我一封信,她說,希望我此生能好好替她照顧侯爺……”

  顧雲昭顫著手去握蔣氏的手,這才發現在如此暖和的屋子裏,蔣氏的指尖卻始終冰涼不溫。

  “我在沒嫁進侯府以前就知道侯爺心有所屬,我也從不奢望自己在他心目中能越過了宋瑤去。但太夫人心中始終不甘,她心裏對先帝爺是怨念極深的,以至於後來聖人登基,太夫人便仿佛因此生了執念一般,對聖人和皇後娘娘馬首是瞻。這也就是為什麽咱們永安侯府至死都要力助東宮,也是為什麽她在知道了彥文的真實身份以後,會對彥文如此厭惡。”

  “母親,對不起。”顧雲昭難受得紅了眼,這件事從頭到尾她覺得最愧對的人,隻有蔣氏,“我知道若是我執意要深究二爺的身世,最後一定會讓您陷入兩難。可是母親,上一代的恩怨真的不能讓二爺一人來承擔,二爺一直念著侯府的恩,念著您和公爹當年留下他這條命的恩。可是如今二爺自己也要做父親了,他苦了這些年,後半輩子為何不能好好的享福?就因為……就因為他是先帝爺的……可是母親,您知道嗎?二爺連那個位置都絲毫沒有在意過,這小小的永安侯府於他而言又算的了什麽!”

  “別哭孩子,別哭啊。”其實蔣氏自己也紅著眼,沙啞的聲音如緩緩轉動的石磨,染了粗糙的砂礫,“當年,我把他那麽一個小小的人兒抱在懷裏的時候,就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要他向我報恩。我與良妃娘娘是知己,侯爺待我亦相敬如賓,我隻是想成全那些年良妃娘娘對我母家明著暗著的幫襯,蔣家最後能如此體麵的在先帝爺跟前全身而退,是多虧了良妃娘娘的。所以,與其說我對彥文有恩,真的不如說是她們母子有恩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