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我怕你會活在悔恨之中
  時至玄月如勾,清空如墨,天際邊可見碎星閃爍,仿佛不知名的引路燈,忽明忽暗。

  裴珩一身戎裝靜立回廊之下,仰望著墨空出了神。

  忽然,書房那邊有了動響,裴珩猛得握緊了腰間佩劍轉頭看去,瞧見幾張熟悉的麵孔從書房內魚貫而出。

  他下意識咽了一下口水,然後斂眸邁開了步子。

  幾位大人見了他紛紛作揖寒暄,裴珩則一一回應,隨即抬起頭後,他的目光便停在了屋內桌邊沈譽的臉上。

  書房門再次被人緩緩合上,屋外幽暗廊下,踏雪聲由近及遠,屋內盈亮燈旁,私談聲由急變緩。

  “……事出緊急,有些計劃想來應該要提前了。”沈譽捏著手中密函,目光森然地盯著裴珩,“小四啊,這一步踏出你可想好了,無論如何,是沒有回頭路的。”

  “殿下不信我?”裴珩壓住猛跳了幾下的心慌,聳了聳肩故作隨性,“也是,不管怎麽說我始終姓裴,殿下信不過我也是對的。”

  沈譽陰鷙的神色略見緩和,隻見他眨了眨眼,忽然口吻輕鬆,微微一笑,“說信不過你可真是折煞了本王的一番苦心,若真不信,本王又豈會特意召你前來?隻是你瞧啊,人一旦站在了高位,有些東西看似唾手可得,但其實又好像總會差那麽一步。小四,本王此番之爭,成則擁臨天下,敗則遁入輪回,是沒有第三條路可選的,當然了,你亦然。”

  “裴珩願追隨殿下,肝腦塗地!”裴珩說著手持佩劍單膝跪地,滿口精忠報國之願。

  “好,好!”沈譽滿意地點點頭,目光掠過裴珩的頭頂,定格在了正對麵牆上掛著的那張南梁城繪圖上。

  眼前這萬裏江山之地,終將盡收於他囊中,他勢必將以揮斥方遒之姿,創國祚昌盛綿延!

  於金鑾殿宇的種種暢想在沈譽的腦海中不停地翻滾,以至於在他那冷人淩厲的神情中,無意識便多了一絲癲狂之色。

  裴珩依然單膝跪著,餘光掃過沈譽手中捏著的密函。在搖曳的燭火中,他依稀辨出了“顧門”二字。

  兩人私聊良久,沈譽最後命裴珩率精銳一百餘人前去西津領兵,翌日天明即刻出發。

  裴珩依言退下,卻在跨出書房門的時候險些撞上了一抹嬌弱的身影。

  隨著一聲驚呼響徹四下,裴珩在搖曳的燈燭中看到了一張與顧雲昭神似的臉龐。

  他下意識皺了眉,眼底閃過一抹乖戾的厭惡,隻覺那女子令人作嘔。

  可屋內,沈譽正在向女子緩緩招手,末了還不忘微笑著叮囑裴珩,“小四,此番前去西津,務必萬事小心啊。”

  裴珩聞言正要回首應話,卻見書房門在自己眼前緩緩合上,而他視線所及的最後一眼,便是沈譽將衣衫半退的蓮娘壓在了桌案之上……

  第二日,當裴彥文得知裴珩竟一聲不吭跑去西津的時候,裴珩帶著一眾輕騎已經奔赴在百裏之外了。裴彥文當機立斷壓下了消息,然後直接命尋墨快馬去追。

  但是,裴珩身為當朝武將卻擅離職守,此事可大可小。再加上他雖性子頑劣,可除了當值守夜之外,從未有過接連三日徹夜未歸的情況。

  所以,就算裴彥文瞞得再滴水不漏,幾日之後侯府上下也耳聞了風聲。

  太夫人便是最先發作,直接闖進暖香塢,當著顧雲昭的麵就開始質問裴彥文。

  索性裴彥文還算冷靜,辯解到最後以一句“密調皇令不得擅自泄露”為由,勉強將太夫人給打發了回去。

  但是當他折回身進屋時,顧雲昭卻端坐在桌邊開始向他刨根問底了。

  “二爺,裴珩到底去哪裏了?”

  其實早在三日前,一直暗中跟在她左右的尋墨忽然就不見了蹤影之後,顧雲昭心裏便生出了一絲擔憂。

  裴彥文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正要張口,卻聽顧雲昭告誡道,“二爺,你是知道我的,裴珩的消息我並非一定要從你這兒得知,而且我關心裴珩也不是因為別的,僅僅因為他是裴珩,是二爺你打小就愛之深責之切疼到大的弟弟。”

  裴彥文聞言,方才與太夫人那幾句翻來覆去的解釋便卡在了嗓子眼兒,半晌以後他才如實道,“他被沈譽派去了西津。”

  “什麽?”顧雲昭隻覺得眼前一晃,一陣暈眩之感從腳底湧上,連坐著都仿佛是顛簸在巨浪之上,搖搖晃晃的。

  裴彥文見她臉色驟白,嚇的連連想去扶,結果手還沒碰到她的衣袖就被顧雲昭一掌拍開了。

  “裴彥文,我問你,裴珩……是不是在沈譽身邊幫你做內應?”

  燭光跳動間,顧雲昭的雙眸中透著死寂一般的凝沉,仿佛結了冰的湖麵,冷得毫無生氣。

  裴彥文下意識挪開了視線不去看她,可恰恰就是他這目光旁落的一眼,讓所有的答案都呼之欲出了。

  顧雲昭又惱怒又失望,氣都直接拍案而起。

  “裴彥文,我隻當經曆了這麽多事,你我之間早已是坦誠布公了。可……可這麽大的事你竟還想著要瞞我?我若是一直不問,你是不是等到裴珩出事那天都不會說!”

  “是他不讓說的。”裴彥文怕顧雲昭傷著自己,這次開口倒是異常地快,“更何況若不是你後來有了身孕情緒不穩,此事我也是有打算要和你說的。”

  “那你倒是說啊!”顧雲昭是真生氣了,“當時我千方百計找了沈曦去和裴珩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就是怕他會在衝動之下做什麽傻事。說真的裴彥文,裴珩若是出事,我作為嫂嫂也隻會傷心難過一陣子罷了。我連痛失雙親的這份難挨都熬過來了,一個裴珩,經年舊歲過那麽一段時間,我自然不會多有掛懷。可我怕你會啊,我怕你會日日活在悔恨之中,日日怨自己當時為何不拉這個弟弟一把,眼睜睜看他誤入迷途。”

  她說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雙眸被起伏跌宕的心情逼得通紅,“可現在這樣看來,還真不如他就安安心心一路混賬到底,跟著沈譽造反跟著沈譽起兵,這樣起碼沈譽還能護他半程安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孤身涉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