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阿月埋的東西
  出宮的路上,她獨自一人,經過了以前的福鸞殿。

  阿月奶奶死後,她連唯一一件和阿月相關的寄托都沒了。

  她曾經很厭惡福鸞殿。

  但造化弄人,天地之大,也就隻剩下這地方,還存留著有關阿月的記憶……

  福鸞殿被燒毀後,工匠們又在此地建造新殿宇。

  如今已經初具模型。

  今日昭陽公主及笄,宮人得以歇工休息,福鸞殿並沒有人在。

  自回皇城後,她第一次來這兒。

  站在那熟悉的院子裏,過去的記憶接踵而來。

  在她六歲那年,母後不知怎麽了,對她態度大變,將她拘在這福鸞殿中,對外聲稱她病了。

  太醫每天都會過來看診。

  小小年紀的她,也以為自己病了。

  她整理自己的所有值錢物品,想著,自己死後,要把它們分給福鸞殿的宮人,感謝她們一直照顧她。

  阿月也害怕她死,每天都對著月亮,為她祈福。

  回憶到此,慕辭突然想起什麽,瞳孔猛然收縮。

  祈福……

  她依稀記得,阿月曾說過,抄寫祈福經文後,將其埋在樹下,就會很靈驗。

  樹……

  慕辭開始在院子裏尋找。

  最終,目光落在那棵槐樹上。

  那是阿月最喜歡的一棵樹。

  阿月會把經文埋在這兒嗎?

  懷著這樣的猜想,以及那滿懷的期盼,慕辭決意要挖開那些泥土看看。

  午後的陽光下,少女身影單薄。

  她找了塊碎瓦片,跪在地上,就這麽挖開那緊實的泥土。

  不知挖了多久。

  哪怕手被劃開,哪怕流了血,她也沒有停。

  她不確定阿月有沒有埋,又會埋在哪兒,連著挖了好幾個坑。

  一個時辰後。

  她竟然真的挖到了東西……

  起初,她還以為是石塊,但隨著泥土被挖開,便露出幾個四方有形的磚塊,一看就是人為堆砌的。

  她又接著挖開周圍的泥土,那堆砌物高約十幾寸,如同一個天然的磚塊盒子,想必,裏麵藏著什麽。

  慕辭立時搬開上頭封頂的磚塊,然後就看到一個金屬盒子。

  那盒子被細心掩埋著,隻有一點點被腐蝕的痕跡,模糊了原本的雕花。

  慕辭心情激動,顫著手,打開盒子。

  盒子裏的東西,用好幾層油布包裹著,打開後,才知,那是一疊經文。

  經文上,確確實實,就是阿月的字跡!

  阿月不會寫字,抄寫經文非常費勁,字都是歪歪扭扭的。

  慕辭又驚又喜,如獲至寶,一張張地看過來。

  然後,她看到了阿月寫的一封小信。

  ——老天爺,求您保佑公主,讓她早點醒過來,公主是天底下最好的人,阿月真的好喜歡公主,隻要她能好起來,我可以折壽,多少年都可以。能夠和公主一起逃出來,真的好開心啊,也希望公主能夠忘記那些不好的事,以後,我們都要開心地活下去……

  她的好阿月啊……

  那三個月裏,哪怕遭受那麽多的痛苦折磨,阿月都很堅強地熬過來了。

  她們明明都一起逃出來了,明明……阿月想要和她一起好好活下去的,可最終……

  說什麽苦盡甘來,都是騙人的……

  慕辭覺得自己好沒用,沒能保護阿月和奶奶。

  啪嗒!

  啪嗒!

  一滴滴眼淚落在地上。

  她心中的痛苦難以消解,眼淚簌簌……

  等她回神,不知從何時起,眼前早已落下一片陰影。

  她抬頭望去。

  男人仿佛不理俗世的浴光謫仙,俯瞰眾生疾苦,卻為她落入凡塵……

  溫瑾昀迎著光而立。

  眼前的少女,如同一個破碎的泥娃娃。

  她的神情是木然的。

  眼神也是空洞的。

  仿佛,這世間的任何刺激,都不能讓她有所反應。

  溫瑾昀沒有說什麽,默默扶起慕辭,將她帶到井邊。

  緊接著,打了一桶井水,以手為器,舀了些水,淋到她的手上,為她清洗。

  傷口被水沾濕,刺痛感越發明顯。

  慕辭卻像是感覺不到痛似的,木然地站著,眼睛也隻是望著地麵。

  溫瑾昀以最快的速度清洗傷口、上藥。

  少女依舊看著地麵,眸中沒有絲毫波瀾。

  他不忍看她這般。

  壓低聲音,喚她。

  “公主……”

  慕辭這才抬眼,目光無神,直直地望著他,卻又沒落定在他身上,而是穿透他,看著其他東西似的。

  “我已經把線割斷了。”

  溫瑾昀望著她臉上的淚痕,緩緩道。

  “或許,是風,將風箏吹了回來。”

  慕辭木訥地搖頭。

  “可我不喜歡。我不喜歡風箏。”

  溫瑾昀心口微滯,麵上卻還是覆著淡笑。

  他溫聲對她說。

  “臣不會強逼公主做什麽,不喜歡放風箏,也可以去做別的。隻願公主喜樂無憂。

  “方才在禦書房,昭陽公主的話,也點醒了臣。

  “臣的喜歡,於公主而言,或許已經成了負擔。

  “正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臣不喜昭陽公主的糾纏,想必,公主同樣不喜臣的糾纏。

  “令公主憂心,乃臣的不是。”

  慕辭淡然抬頭,審視著他的臉麵。

  而後,她淡淡地回了句。

  “你能想通,再好不過了。”

  說完,她便抱著盒子,走出了福鸞殿。

  溫瑾昀已經看出她壓抑著情緒,擔心她出什麽事,便一路跟著她。

  但,顧及她的聲譽,他始終沒有跟得太近。

  在別人看來,就如同兩個素昧平生的人,恰好走在了一條路上,沒有任何交流。

  ……

  宮門口。

  柳嬤嬤和裴護已經等了許久。

  眼看著其他人都陸續出宮,難免擔心公主遇上麻煩事兒。

  當看到公主的身影後,柳嬤嬤趕忙迎上。

  瞧見公主手裏多出的盒子,她有些疑惑。

  “公主,這是?”

  說話間,柳嬤嬤就要幫忙接過它。

  然而,慕辭卻將它抱緊了些,神情木然地回道。

  “是阿月的,我隻剩下這些了……”

  柳嬤嬤甚覺詫異。

  但,看公主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便沒再多問什麽,將她扶上了馬車。

  裴護也覺察出公主的異樣,用眼神詢問柳嬤嬤。

  柳嬤嬤對他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她正打算進馬車,卻不經意地望見了溫太傅。

  因著對公主的擔憂,柳嬤嬤還是想知道今日及笄禮發生了什麽,便讓裴護看護公主,自己則走向了溫瑾昀。

  麵對柳嬤嬤的詢問,溫瑾昀甚是謙和地回道。

  “與及笄禮並無直接關係,公主這般,還是因為沒能走出阿月奶奶離世的悲痛,此事牽動著公主的情緒,憋在心裏,不願向任何人敞開心扉。”

  柳嬤嬤本就有此擔心,如今得到證實後,越發難安。

  “太傅,可有什麽法子,能讓公主發泄出來的?”

  哪怕她不是大夫,也清楚,壞心情一直憋著,人早晚會憋壞。

  溫瑾昀微抬下巴,看了眼安陽公主所乘的馬車。

  隨即,他轉而對柳嬤嬤誠懇直言。

  “嬤嬤若信得過我,我便試試,看能否幫公主排解出來。”

  柳嬤嬤一聽這話,稍有遲疑,但,想起那日喂藥,她和裴護都拿公主沒轍,還是溫太傅有辦法,讓公主乖乖喝了藥,於是就對他多了幾分信靠,隨即點頭。

  “太傅的為人,奴婢信得過。那就有勞大人了。”

  溫瑾昀朝她點了下頭。

  “我們的馬車先走,嬤嬤讓裴侍衛跟上就是。”

  “跟上?”柳嬤嬤感到奇怪。

  “嗯。到了合適的地方,我再與公主談談。”

  ……

  柳嬤嬤回到公主身邊後,想先詢問她的意思,又怕公主諱疾忌醫,便試探著問。

  “公主,嬤嬤想到個適合賞景散心的好地方,您可願去?”

  慕辭始終抱著盒子,垂眸思想著什麽,沒有任何回應。

  她這樣子,讓柳嬤嬤的憂慮加重了許多。

  於是,柳嬤嬤便做了主,掀開車簾,悄聲交代了裴護幾句。

  聞言,裴護下意識地皺了下眉頭。

  他不想讓溫瑾昀再插手公主的事,就怕他對公主有企圖,借機接近公主。

  但眼下,公主鬱結在心,得不到消解,他也隻能讓溫瑾昀一試。

  畢竟,公主安然無恙,遠勝過其他。

  ……

  兩輛馬車的距離不遠不近,相繼出城。

  出了城,不過兩盞茶,楚安就得令停了馬車。

  緊接著,裴護也拉緊韁繩,把馬車穩穩停住。

  柳嬤嬤扶著慕辭下馬車。

  看到這陌生的環境,以及前麵不遠處的溫瑾昀,慕辭這才有了反應。

  她眉頭一皺。

  “嬤嬤,為什麽要帶我來這兒。”

  這時,溫瑾昀上前,向她行禮。

  “柳嬤嬤擔心公主思慮成疾,向臣求問散心之處,並讓臣為公主領路,答疑解惑。”

  慕辭心生抗拒,卻又因著不想讓柳嬤嬤擔心,固執地說道。

  “我很好,我很開心。”

  柳嬤嬤則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勸說。

  “公主,讓溫太傅試試吧,嬤嬤實在放不下心啊。昨晚您噩夢不斷,臉色都憔悴了不少……”

  說著說著,柳嬤嬤的眼圈就紅了,嗓音也有些哽咽。

  旁邊的裴護同樣滿眼擔心。

  見此,慕辭像被逼急了似的,語氣略顯煩躁,“我不需要解惑”。

  說著,柳眉倒豎,瞪了眼溫瑾昀,就徑直往其他方向走去……

  溫瑾昀看向柳嬤嬤,嬤嬤則斜看向公主,朝他努了努嘴,示意他直接跟上去就是。

  他朝柳嬤嬤小幅度地點了下頭,而後便追著慕辭的腳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