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昭陽公主配不上你
  楊懷山執白子先行,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謹慎。

  而手執黑子的溫瑾昀,始終給人一種遊刃有餘的從容感。

  他看似不在乎輸贏,卻招招逼得楊懷山潰不成軍。

  但偏偏,每當楊懷山以為要結束時,溫瑾昀又會給他開一條生路。

  一個時辰過去了,他的棋在生死間徘徊,無比煎熬。

  楊懷山棋藝超群,卻是頭一回走得這般艱難。

  也是頭一回耐不住性子,想要棄局認輸。

  兩人並非隻是單純下棋。

  楊懷山落完一子,徐徐開口。

  “溫太傅,都說棋如人生,不知你如何看?”

  溫瑾昀修長的手指撚著一顆黑子,儒雅又從容地落子,破了楊懷山的局。

  而後,他那清越的聲音響起。

  “與其說棋如人生,倒不如說是,人生如棋。”

  楊懷山眉頭一挑,似乎頗有興致似的。

  “這二者有何分別?”

  溫瑾昀的目光落在棋盤上,雲淡風輕地開口。

  “棋如人生,是以棋為本體,人生為喻體。

  “反之,人生如棋,則以人生為本體。

  “棋局再精妙,卻也隻是棋局,是死物。”

  楊懷山斟酌過後,不緊不慢地落下一子,盤活了一步棋。

  但他麵上並無喜悅之色,也不認為自己會贏到最後。

  他接著溫瑾昀方才所說的話,語調抑揚頓挫。

  “溫太傅向來是以人為本,才會看得比別人通透。

  “本相的門客中,不乏學富五車之士,可惜,每回本相拋出這樣的問題,他們無一不是侃侃而談,和本相說什麽縱橫之道、龜穀之法,有些諂媚之輩,更將人比作棋子,真是大言不慚。”

  說到這兒,楊懷山笑眯眯地看向溫瑾昀。

  他接著道。

  “讀書人有個通病,書讀得越多,就越以為有見識,其實不過是坐井觀天,還以為能通天下事。

  “他們把自己放在高處,看他人如螻蟻、如他們手中的棋子。

  “可這些人,大多是紙上談兵,一旦將他們放到人堆裏,隻怕連話都說不利索。

  “且看,當朝百官,有幾個是狀元出身?

  “戍邊將士,更是多有目不識丁者。

  “由此可見,這世道,光有學富五車之才,未必能做得人上人。

  “溫太傅,你覺得呢?”

  溫瑾昀淡笑。

  “下官聽聞,要做左相大人的門客,須得經過重重考試,其難度,絲毫不亞於春闈國試。

  “可見,在左相大人心中,即便學識不是最重要的一項,卻是基礎之道。

  “至於能否做得人上人,那便是人各有誌。

  “皆言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可鴻鵠又豈知燕雀之誌?

  “井底蛙並不可恥,人之初,皆為井底蛙,區別在於跳出井底的早晚。”

  說著,溫瑾昀又破了楊懷山的局。

  楊懷山苦笑連連。

  “本相受教了。”

  就在他舉棋不定時,溫瑾昀又緩緩道了句。

  “左相大人今日有些心浮氣躁了。”

  楊懷山倒也沒否認。

  他坦言:“春闈在即,府中門客難免焦急,本相許是受了他們的影響。”

  說著,他又撚起一顆白子。

  “溫太傅,你處處留生機,卻又讓本相的棋在你的壓製之下苟活,不如給本相一個痛快?”

  溫瑾昀神色淡然,語調溫和謙遜。

  “這就要看,相爺何時興致盡。”

  楊懷山就借這個台階入了正題。

  “本相想要一個痛快。王清風困在局中已久,太傅何時放他出?”

  “左相言重。下官的棋局,隻困棋子,不困人。”說著,他又忙不迭地落定一子。

  楊懷山緊隨其後。

  “那麽,太傅認為,作為一個人,王清風該不該留?”

  “王大人為禮部侍郎多年,大小事上鮮少有差錯。

  “隻要不是大過,便該留。”

  “留下來,製衡對立麵的白子嗎。”楊懷山的語氣加重,臉上的笑容也加深了。

  與此同時,他眼中的冷意也越發令人不寒而栗。

  溫瑾昀似乎眼中隻有棋局,慢條斯理道。

  “有人認為,黑白子需相互製衡,下官卻認為,每顆棋子都有它存在的必要性,不是非得去製衡誰。”

  楊懷山冷冷一笑。

  “溫太傅,這盤棋,本相輸了。”

  溫瑾昀掃了眼棋盤上的戰況,淡笑。

  “左相大人承讓。”

  楊懷山望著波瀾不驚的溫瑾昀,諱莫如深地道了句。

  “溫太傅,昭陽公主配不上你……”

  溫瑾昀神色微變,卻也隻是一瞬。

  他微微一笑,謙虛十足。

  “公主身份尊貴,是下官配不上。”

  “配不配得上,與身份無關。溫瑾昀,本相斷言,你若真與昭陽公主成了親,不超過三年,要麽和離,要麽……喪偶。”

  最後那兩個字,楊懷山壓低了聲音,眼神變得森冷不善。

  溫瑾昀依舊鎮定自若,將白子一顆顆地送回棋盒裏,動作不急不緩,還格外賞心悅目。

  “那麽,從今日起,下官該好好保重身子,免得撐不過三年。”

  楊懷山進一步表達自己的招攬之意。

  “溫太傅,尚公主,乃是自毀前程。本相能助你一臂之力,幫你退了這門板上釘釘的婚事,如何?”

  溫瑾昀輕抬眼皮,目光淡如止水。

  楊懷山又擺出一副笑臉。

  “本相有個嫡出的女兒,一直養在閨中。

  “自六年前在瓊林宴上見過太傅之姿,便愛上了詩詞。

  “隻可惜,小女天資愚笨,不得要領。

  “今日,還望太傅能為她指點一二。”

  溫瑾昀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楊懷山壓根不給他開口拒絕的機會,直接讓人去喚女兒過來。

  片刻後,一個身姿曼妙的女子邁著蓮步走來。

  她身著月牙白的廣袖裙,似那畫上的嫦娥,端莊典雅,落落大方。

  此女就是左相千金——楊素素。

  她今年二八芳華,看著較為成熟。

  化著精致卻不濃豔的妝容,眉間還點了赤紅色的花鈿,增添了一分獨特的美感。

  收腰的裙子,將她的細腰凸顯得淋漓盡致,當然,也包括她身前那兩塊傲人處。

  在她麵前,昭陽公主也會被襯托成一個沒長大的女孩兒。

  楊懷山培養了女兒多年,從未讓她見過外客。

  她卻一點都不怯場。

  見到那恍若謫仙的溫太傅,楊素素也不像別的女子那般一眼失神,而是鎮定十足地施然行禮。

  “見過太傅。”

  楊懷山一直留意著溫瑾昀的神情。

  卻見他神色淡然如常,看不出喜歡,也看不出討厭。

  楊懷山幹咳了一聲,正色道。

  “素素,你前幾日作的那首詩,拿來給太傅看看。”

  楊素素溫婉一笑,笑不露齒,盡顯美人之態。

  她從貼身處拿出一張紙,紙上還沾著她的體香。

  而後,緩步上前,將其雙手遞給溫瑾昀。

  溫瑾昀那溫潤如玉的眸中浮現一絲異色。

  他並未接那張紙,而是看向楊懷山。

  “左相大人在此,下官豈敢逾越?不妨請大人先過目。”

  “太傅,本相可不做班門弄斧之事。”

  話剛說完,他就站起身,尋了個蹩腳的借口走了。

  溫瑾昀正要起身,卻被楊素素叫住。

  “溫太傅。”

  女子的聲音透著股纏綿的軟勁兒,能讓猛漢化為繞指柔。

  溫瑾昀雖看著她,卻沒有半點雜念。

  “楊姑娘,有話請講。”

  楊素素卻出人意料地收起了那張紙。

  旋即,她後退了幾步,給足溫瑾昀空間。

  “父親必定是表達了我對太傅的傾慕之意,但我想說,那都是假的。”

  她會這般說,在溫瑾昀意料之外,卻並非在情理之外。

  這位楊姑娘,不愧是左相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