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第234章

    她在天有靈,會不會也可憐他一下?

    雨,越下越大。

    風,越來越涼。

    秋夜的淒風苦雨,倘若可以輕易地奪人命,闕浮生便想任由自己這樣沉浸在過去中,死了去了。

    “萬丈紅,我把酒給你買回來了!”

    勝三冒雨從外麵回來,她看不見,又是在陌生的市鎮,好不容易把酒買回來,又尋回客棧,半截身子已經濕透了。

    她摸摸索索爬上濕滑的房頂,一摸闕浮生,脫口而出:“我艸!又喝成了個粑粑!”

    旋即,又覺得自己這樣實在是太不溫柔,太不女人了,他會不喜歡。

    立刻改口:“不是,我是說,這什麽破酒,跟粑粑一樣,還能把你這麽厲害的人給醉成這樣。”

    勝三仗著勁兒大,有幾分身手,努力想把醉成爛泥的男人從房頂弄下去。

    誰知,剛托起闕浮生的頭,卻冷不防,被他本能的抬手,死死扼住腕子。

    啊!好疼!

    差點被捏斷了。

    她忍著,可仍然溫柔道:“喂!你別怕,是我啊,我回來了。”

    他聽見了,鉗著她的那隻手,驀然一軟,劇烈顫抖著將她抱住。

    人還沉在夢魘中,眉心痛苦緊鎖,似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酒醉後啞了的嗓子,盡是哀求和依賴:

    “是你回來了?你終於肯回來了??我們成親好不好?我娶你!!”

    勝三:喝多了,真是什麽話都敢說。

    ……

    清晨,闕浮生睜開眼,便見自己躺在客棧的床上,身上有種從未有過的不適。

    而勝三,坐在床邊,趴在床沿上,陪了他一宿。

    他一動,她便醒了。

    “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闕浮生低頭,看見昨天穿的衣裳又被換了。

    每次他喝醉,醒來後,衣裳都是已經換了新的。

    這次,不等他問。

    勝三就知道開場白是什麽。

    她笑得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

    “衣裳是我幫你換的,放心,我什麽都看不見。”她每次都這麽說。

    闕浮生看著她灰茫茫的雙眼,忽然道:“勝三,你什麽都看不見,卻為什麽要活著?”

    勝三被問了一愣。

    “不活著幹嘛?我娘花了那麽大力氣,把我生下來,我為什麽不活著?眼睛看不見,又不是我的錯。”

    闕浮生將頭輕輕一偏,“如果你覺得很痛苦,我可以幫你……”

    勝三忽然抬手,到他額頭。

    他戒備一怔。

    勝三皺眉,“明明是你淋了雨,高燒未退,為什麽會覺得我很痛苦?”

    闕浮生:“……”

    ……

    不老神仙,活了那麽久,邪天九部,無敵於天下,居然真的病了。

    也許,是連這副身體都已經感知到,他是真的不想活了,所以才徹底卸下了所有防備,聽之任之。

    病了就病了吧。

    闕浮生自暴自棄地躺著,終日閉著眼,放任自己淪落入生老病死之中。

    勝三卻不……

    她忙裏忙外,幫他請大夫,幫他籌錢看病,替他買藥,煎藥。

    高燒,身子如火燒一般。

    藥,泥湯子一樣,苦得作嘔。

    還有那些病痛中的無力和衰敗,感受到生命被一絲一絲地從身體裏抽離。

    他們住店的錢已經沒了。

    掌櫃的跟夥計在門外罵。

    世態炎涼,立竿見影。

    乍來時,闕浮生那一身風采,哪個還不都是差點跪下來磕頭的?

    可如今,各個恨不得將他們丟去大街上。

    “你別管我了,自己走吧。”闕浮生不想再拖累勝三了。

    可勝三瞪眼罵:“艸!你是嫌棄我瞎,伺候不好你?還是自己想渡劫成仙?”

    “呃……”可是,當晚,闕浮生自己走了。

    他雙腿如踩了棉花一樣,拖著身子,沉迷於病痛,終日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隻喝酒,不吃飯,更不要談看病抓藥。

    沒有錢,就用頭頂上的發扣換,用腰間的玉佩換,用那一身天衣一般的雲錦換。

    最後,連終年藏在腕上的龍鱗劍,也當了,沒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

    哈哈哈……

    他穿了身破衣裳,終日爛醉如泥。

    沒東西換酒,就去搶。

    可軟手軟腳,搶不到,就要被打。

    蜷縮在地上,被打了個半死。

    等頭上拳腳相加的眾人散了,又寶貝一樣地,從懷中拿出那一壺用命護著的酒,把自己灌得更醉。

    有大嬸心善,丟給他兩個銅板。

    闕浮生也懶得去撿。

    結果,又被在這附近乞討為生的乞丐搶了錢,順便一頓拳打腳踢。

    他躺在地上熬著,忍著,內心狂笑。

    你為什麽還活著……

    你為什麽死不了……

    哈哈哈……

    自我摧殘,自我折磨,將自己踩入塵泥深處,賤如螻蟻。

    那曾經的青衣白發,不老神仙,早已不再,有的,隻是一條連乞丐都厭惡的賤命。

    小辭她心疼蒼生的苦。

    他就去體會蒼生的苦。

    小辭她珍惜螻蟻的命。

    他就去做螻蟻。

    她在天有靈,若能偶爾看他一眼,會不會能可憐他一下?

    然而,並沒有。

    早就什麽都沒有了……

    他連在夢中,都夢不到她了。

    “喲!瞧!有好玩的哎!”

    迷迷糊糊中,一群紈絝子圍住他,捏起他滿是汙泥的臉。

    “就說是個美人胚子,你們還不信!”

    “帶回去!玩夠了說不定還能賣個好價錢!”

    家丁們七手八腳,上來抬他。

    這時,有人一聲清叱:“住手!光天化日之下,竟然還有人敢在我萬劍宗麵前,幹些豬狗不如之事!”

    有人長劍出鞘,幾下打跑了那些紈絝子。

    路見不平,拔劍相助。

    俠義之士啊!

    闕浮生窩在牆角,披著破麻袋,涼涼地笑。

    那萬劍宗弟子上前,好心擲下一錠銀子,溫聲道:“拿著這些錢,去找大夫看病,病好了,尋個營生好好活著,不要再喝酒了……”

    闕浮生斜倚著牆,沒有去拿那錠銀子,卻緩緩抬頭,懶懶去看來人。

    他的那一雙眼睛,在醉透了之後,早就沒了往昔的淡薄清冷,出塵絕世。

    反而,一直在深藏在其下的魔性,卻毫不掩飾地呼之欲出!

    “嗬……”

    他慘笑……

    笑這世上,原來有太多人跟他一樣,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可以輕易地被一眼拆穿。

    “是萬劍宗的啊……”

    那弟子見了他的眼睛,也是一愣。

    “闕……闕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