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殺伐無算之人的溫柔

    王攆終於在府門前落定,沈綽隨在白鳳宸身後出去。

    可剛攆子裏一露頭,就聽見有小丫頭歡天喜地地嚷嚷,“小姐!我在這兒!小姐——”

    小薰在大門口,使勁兒朝她揮手,飛奔過來。

    “小薰?”沈綽跳下攆子,迎上去將人抱住,轉了個圈兒,“小薰,你怎麽來了?”

    “自然是主上派人接來的。”餘青檀笑嗬嗬上前,兩手揣在袖中,“天嫵姑娘是將來要陪著主上長住在鏞台的人,身邊豈能沒人伺候。但是主上又擔心旁人再機靈,再懂事,也不及小薰與姑娘貼心,於是就專門派人,大老遠地把小薰從南詔給接來了。”

    沈綽:“……”

    長住鏞台!

    嗬,想太多了……

    結果,白鳳宸果然想得很多。

    原來他早就命人將鏞台東麵的一處位置最好的廂房給騰了出來,精心打點成女兒家閨房的模樣,給了沈綽住。

    小薰是沒見過自家小姐前幾天過得是如何水深火熱,如何在攝政王的床上連滾帶爬、死去活來。

    隻見現在的小姐,才來不夜京一個月,就得了如此殊寵,心中開心得不得了,帶著人忙前忙後地收拾布置。

    原本閑置的屋子,如今徹底換成了軟儂的色調,掛了幔帳,立了碧紗櫥,設了妝鏡,擺了屏風,養了鮮花,最深處,則是沈綽一直心心念念的,她娘親留下來的那張黃花梨的千工拔步床。

    餘青檀陪著道:“主上說了,一切盡量按照天嫵姑娘原來在南詔的閨房格局布置,若是姑娘還有什麽需要,也都盡管開口,沒什麽是主上辦不到的。”

    他想了想,又補充兩個字,“原話兒!”

    沈綽癡癡望著拔步床,喉間如有一塊大石頭堵著,“替我謝謝主上。”

    “嘿,主上才不要我一個老爺們的謝謝。”餘青檀笑嗬嗬,“他現在忙著,等回頭過來了,您親自謝他,想怎麽謝都行。這兒要是沒什麽事,在下就回去前麵去複命了。”

    等餘青檀走了,小薰又張羅了一會兒,等一切收拾妥當,又將下人都打發了,才樂顛顛來到床邊,小臉興奮地紅撲撲的。

    “小姐,都收拾好了,跟咱們在家裏一模一樣。主上對您可真好!”她實心實意地替小姐開心。

    沈綽輕撫這麽多年被養得油潤的木床,“小薰,你大我兩歲,我娘的事,你可還記得什麽?”

    “記得啊!夫人是個大好人,對我們下人可好了!”她想了想,又有些黯然,“可惜走得太早,又太匆忙,說是得了不得了的大病,不能停屍,也沒辦喪事,當晚就匆匆下葬了。”

    “知道了……”

    沈綽的睫毛,沉沉忽閃了一下,如此直到天黑,也隻是坐在床邊,額角抵著床柱,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前方。

    那一身的森寒,仿佛能將身邊的一切全都凍成灰。

    當年對娘親殘存的記憶,如今一點點拚湊起來,才發覺,娘一直委曲求全,其實為的隻是護著她這個女兒。

    一個弱質女流,手無縛雞之力,想要依附沈無涯,求得一席之地,讓母女倆活下去,大概唯有用自己的血來換!

    血!

    沈綽的手,骨節攥得發白。

    房門,被輕輕推開。

    該是白鳳宸來了。

    聽見小薰小聲兒說,“主上,我們小姐不知道怎麽了,不吃不喝,就一直發呆,我……我也不敢打擾。”

    之後,門又輕輕關了。

    小薰去外麵候著,白鳳宸輕輕挑開錦帳,站到她麵前。

    他沒有立刻開口,而是等了一會兒。之後,輕輕一歎,似是有些事無從開口。

    “謝謝你把床還我,可是我現在沒心思哄你玩。”

    沈綽也不看他,隻抱著床柱,依偎在上麵,如小時候抱著娘親。

    “長生丹,孤驗過了。”

    “如何?”沈綽沒想到這件事,他辦得這麽快,猛地起頭,一雙原本烏溜溜的明豔杏眼,不知何時已爬上了血絲。

    “除了人參、鹿茸等等十全大補之類的東西外,還有兩樣。”

    白鳳宸的話,沒說完,他不確定她到底要不要聽。

    “你說。”沈綽做好了準備。

    “其一,人血。”

    “呃……”沈綽喉間劇烈抽搐了一下,“那其二呢?”

    “其二……”白鳳宸還是猶豫了一下,“人骨……”

    “呃……”沈綽隻聽見自己的牙根,不受控製地打顫。

    人血,誰的血?

    人骨,誰的骨?

    她娘呢?

    她娘去哪兒了?

    她死死抱著那根床柱,如同水中即將溺斃的人,垂死掙紮,卻倔強地一聲不吭。

    “裳兒……”

    白鳳宸不知為何,被她哭得心尖如被人擰了一下,隻好伸手輕輕將人拉過來。

    沒防備,她突然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緊緊攔腰將他抱住。

    嗚嗚……

    沈綽埋頭失聲痛哭,哭得無力,哭得肝腸寸斷。

    白鳳宸即便不知那血是誰的,那骨是誰的,卻也知她此刻無助和心碎欲絕。

    手掌在半空停了一下,之後,輕輕落在她頭頂,撫了撫。

    “你若是有什麽話無處說,可以說與孤聽。有什麽事,若是沒人能幫你,或許孤可以試試。”

    沈綽也不說話,就是哭。

    撒了潑的哭。

    他就隻好立在床邊,垂著眼眸,給她抱著,靜靜陪著,任由她眼淚濕了前襟,又被她將後腰的衣帶抓了個稀爛。

    錦帳之下,光影暗沉,壓抑的嗚咽聲中,全是殺伐無算之人,從來無人得見的溫柔。

    沈綽揪著白鳳宸的袍子,哭了許久,臉緊緊貼在他腰間,不知是依賴,還是安全感,還是溫暖或者什麽別的癖好,居然哭著哭著,就睡著了。

    白鳳宸仰天無奈,此時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