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逃避與直麵
  第95章 逃避與直麵

    要說沈望舒不動容,那是假的。

    好像自從嫁給裴在野之後,有些事便不一樣了,曾經她害怕,需要仰望的那些人,不知不覺,她已經可以俯視他們了。

    這世上的風雨很多,卻沒有真正地侵擾到她。

    沈望舒有些走神。

    裴在野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極狠的。

    不過他到底還留了幾分情麵,給齊總督留了個三等伯的體麵,令他老實把請罪折子呈上來,他便不追究此事了。

    他自覺仁至義盡了,齊皇後和齊玥卻完全不這麽覺著,齊玥聽到這個消息,整個人便昏死過去,齊皇後更是病倒在床。

    齊皇後這一病不要緊,裴在野對她的病情心知肚明,他隻要一去探望,齊皇後少不了要為了齊家向他求情,所以他隻令人送了上好的補品過去,並沒有親自去探望。

    可幾日下來,宮裏不免有些風言風語,明裏暗裏譴責裴在野對嫡母不孝什麽的。

    齊太後跟沈望舒說這事的時候,也是一臉的頭疼:“,那是頭強驢,他瞧誰不順眼了,連表麵功夫都懶得做。”她捏了捏眉心:“宮裏現在不少議論太子不孝不悌,對撫育他的嫡母兼姨母不聞不問,”

    沈望舒說話一向直:“太醫都說了,娘娘沒什麽大礙,給開的方子都是不痛不癢的太平房,她叫殿下過去,無非是想逼他鬆口罷了!”

    她聽見旁人議論裴在野,心裏怪不樂意的,卻也不能滿宮找人幹架,忽靈機一動:“祖母今兒不是要去探望皇後嗎,我和祖母一道去,替殿下把娘娘探望了,如何?”

    她挺了挺胸:“都說夫妻俱為一體,我探望和殿下去探望是一樣的。”雖然倆人不是正經成婚,但她總該盡些義務的。

    這當真是個不錯的法子,暫時能幫太子從流言裏解脫出來。齊太後笑:“這也好。”

    沈望舒雖不是那等千百個心眼的,但對太子卻十分愛護,人也聰明伶俐,許多事一點就通,她看她真是越看越愛,一邊動身一邊笑:“以往我總擔心太子那性子和人相處不來,瞧你和太子夫妻一體,我也就放心了,若能再添個孫子孫女,我便也無憾了。”

    說到這個,沈望舒就有點不自在了。

    她還不知道裴在野拿假成親騙她的事,真正以為兩人是假成婚呢,兩人現在睡一張床上都分兩個被窩,抱什麽孫子啊!

    她幹笑了聲:“您說的是,”

    幸好齊太後也不想給小夫妻太多壓力,略說一句就帶她去了鳳儀宮。

    齊皇後見到沈望舒,原本沒病也要添三分病了,不過她今日顯然是有旁的事要做,隻冷冷瞧了沈望舒一眼,便收回目光,強撐起半邊身子,眼裏露出哀色:“母後,”

    她又看了眼沈望舒:“兒臣有些話想單獨跟您談談,讓太子妃去偏殿歇著吧。”

    齊太後定定看了她一時,這才直起身,淡淡道:“罷了,不讓你說,你怕是不能消停。”

    沈望舒點頭應了,她今兒是陪齊太後來的,就沒帶多餘的下人,她一進偏殿發現這裏一個人影也無,她覺著奇怪,正要退出去,忽然的,小間的簾子就被撩了起來,一個纖麗身影從中走出。

    齊玥?

    沈望舒一愣,很不高興地道:“你怎麽來了?”

    齊玥見她滿臉的厭煩,甚至連掩蓋都懶得掩蓋,她身子僵了僵,垂淚道:“我今日特地央了姑母留我在此,便是想為那日的事兒,向太子妃道歉。”

    她約莫是早就排練好的,大步走過來,‘撲通’一聲在沈望舒麵前跪下,珠淚如雨:“那日是我不知事,無意衝撞了殿下,您若是惱我,怎麽罰我都認了,還求您高抬貴手,放了我家裏人吧。”

    她砰砰叩頭:“齊家畢竟是太子舅家,聖德皇後的娘家,還請殿下恕罪啊!”

    這歉道的可半點不誠心,她要是真承認那日自己就是蓄意報複,沈望舒沒準還高看她幾眼。

    她直接起身要走:“旨意是殿下下的,你求錯人了。”

    齊玥見她半點多聽的意思也沒有,心下一急,不禁膝行了兩步:“殿下且慢。”

    她見沈望舒不悅轉頭,她深吸了口氣:“千錯萬錯都在我身上,既然殿下不欲恕罪,我也無話可說,隻是我還有一句話,想對殿下言明。”

    她沉默片刻,忽抬起頭,微微拔高了聲音,嗓音尖利地道:“若我未猜錯,殿下和太子還未圓房吧?!”

    她其實並不能確定,因為這隻是她從幾件虛無縹緲的事兒推斷出來的,假若有了確鑿證據,她早就揭發此事了。

    太子對太子妃的情意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出來,倒是太子妃,有未婚夫在先,又被皇上覬覦在後,說不定是被迫嫁給太子,又不肯圓房。

    所以,她想詐一詐沈望舒,最好能讓拿捏住她的把柄,讓她去求太子放了齊家。

    她當然知道這法子行險,不過父親被降爵在即,她總得試上一試。

    她不等沈望舒反應,便加重了語氣,冷笑了聲:“殿下,皇家沒有和離一說,你一嫁太子,便永世為太子之妻了,你卻心裏記掛著旁人,硬拖著不肯圓房,致使太子無嗣,你可知道這是什麽罪名?!”

    皇室不能和離?!

    沈望舒隻聽得這一句,耳邊便嗡嗡作響。

    可是婚前裴在野分明說,他可以和她先假結婚,等到時機了兩人再和離便可。

    這也就是說,裴在野說什麽假成親,都是騙她的,他甚至沒想過和她和離,他從一開始就在哄她!

    這狗東西,在梁州的時候把她騙的還不夠嗎,又騙她!

    沈望舒氣的要命,恨不得去找裴在野幹一架!

    但說來也怪,聽齊玥說她要一輩子當這個她原本並不想當的太子妃,她心裏並沒有像之前那般畏懼忐忑了,隻是惱怒裴在野這狗人騙婚。

    真是氣死她了!

    她惱的呼吸不穩,急於回去和裴狗對質,也沒心思搭理齊玥了。

    她直接高聲叫道:“芳姑姑!”

    齊玥沒想到她竟是半點不懼,不由愣了下。

    她還沒反應過來,芳姑姑就帶著人走進來了,躬身道:“殿下有什麽事?”

    沈望舒頭也不回:“齊玥造謠生事,傳我和太子的閑話,你來處置吧。”

    她說完就大步走了。

    芳姑姑也不多問,直接應了個是,令幾個粗壯仆婦把齊玥老鷹抓小雞似的拎了起來,堵上嘴塞入了一頂小轎裏。

    芳姑姑請示過太後,本想把她直接送到哪個廟裏安分上幾年,沒想到還未出宮門,竟撞上了睿文帝。

    睿文帝難得起了管閑事的心思,令人把轎簾掀開,見齊玥淚盈於睫,神情惶恐地被捆著手腳,堵著嘴在轎子裏,身子還在兀自晃動掙紮著。

    睿文帝對美人一向多情,何況齊玥還是曾經的長安第一美人,之前上巳節宴上,齊玥還說了巧話哄他高興。

    他見美人淚光楚楚,臉色慘白,忙問道:“怎麽回事?”

    芳姑姑想到睿文帝的德行,心下一緊,才回道:“齊女郎衝撞了太子妃,被太後下令送去廟裏靜心了。”

    這等美人,送去廟裏豈不可惜?

    睿文帝哦了聲,目光落在齊玥身上。

    齊玥漸漸停止了掙紮,忽然的,身上一陣惡寒。

    ,,

    裴在野正在太子府裏批著公文。

    等手頭的事情處理的差不多,他瞧著窗外一對兒嘰喳親熱的麻雀,不覺勾起嘴角。

    小月亮對他的抗拒,近來明顯減弱了不少,他親親抱抱的時候,她也沒那麽緊張了,所以他這些日子趁機偷了不少香。

    不過他心底不是沒有隱憂的,盡管他有自信讓小月亮慢慢重新接受自己,但這也掩蓋不了他當初用欺瞞的手段才娶了她的事實,這事兒便如心底的膿瘡,不挑破會越陷越深,可一旦挑破了,還不知道會有怎樣的後果。

    小月亮會願意和他廝守一生嗎?

    裴在野蹙了下眉,輕捏了下眉心。

    恰在此時,書房的門被猛地推開,他一向不喜歡別人在他處理公事的時候打擾,麵色一冷,等看清來人的時候,又轉怒為喜了,他唇角微揚,帶了幾分調侃:“小月亮想我了?這麽迫不及待地來找我?”

    沈望舒不說話,抿緊嘴巴看著他。

    裴在野笑意漸斂:“怎麽了?”

    沈望舒哼了聲,質問:“皇室不能和離,一旦大婚,便是死了也是裴家的人,我說的可對?!”

    裴在野臉色慢慢沉下來:“誰告訴你的?”

    騙婚的大騙子!不做人的裴狗!沈望舒火冒三丈:“從一開始,你說假成親就是騙我的,對不對?”

    裴在野心跳驟急,努力和緩了一下神色,湊近了去摟她,厚著臉皮解釋:“是我的不是,我不該騙你的,但那時候我也是想幫你,”

    沈望舒就算不會像之前一樣焦慮惶惑,但誰能受得了被人屢次三番地當傻子騙啊!

    每次她覺著他安全可靠的時候,他就會爆出這樣的惡事來,她簡直沒法對他放心。

    她要罵人:“你,唔。”

    裴在野實在不知道怎麽解釋好,心裏一急,直接低頭親了過來,用力堵住了她的嘴巴。

    沈望舒見他不好好解釋,還要耍賴,更是氣的夠嗆,奮力推著他。

    裴在野想夠她舌尖,卻被她連推帶打的,怎麽也親不到。

    他衣裳都被她弄亂了,終於挪開一點,沒好氣地道:“你夠了啊。”他用理直氣壯來掩飾自己的心虛,十分不要臉地道:“我也不想騙你的,可除了這樣,還有什麽能娶到你的法子嗎?!”

    他拂袖道:“你跟別人的婚約就定的那般容易,到我這裏就千難萬險的,我比旁人差在何處?!”

    他還委屈上了!

    沈望舒爭不過他,上手狠揍了他一下,反而弄的自己手背生疼的。

    她重重咬了下唇瓣,直接轉身走了。

    裴在野本來想追,但剛邁出一步,腳步又定住了。

    窗外那對兒麻雀嘰嘰喳喳吵的人心煩,裴在野隨手抄起桌案上的朱筆砸過去,硬生生把那對兒有情鳥給拆散了。

    就這麽挨到傍晚,裴在野終於按捺不住,把葉知秋喚來:“太子妃去哪了?”

    葉知秋被問的還愣了下:“太子妃兩個時辰前便出了太子府,卑職問她去哪兒,她也不說,卑職隻好派護衛跟著太子妃。”

    她又跑了?

    裴在野微微色變,臉色異常難看。

    ,,.

    沈望舒當然不是跑了,她腦子裏亂糟糟的,便想先回沈府清淨一下。

    誰料她父兄都不在,她爹也是,明明有公幹在身,還跑到郊外的一處莊子散心了。

    沈望舒不願意在沈府麵對沈老夫人和許氏,又不想就這麽回太子府,幹脆去了郊外找沈長流了。

    沈長流見著長女,心裏自然高興,他見沈望舒神色懨懨的,略問了一句,見她也不說,他便不再多嘴,讓下人給她收拾出一進舒適的院子來。

    沈望舒趴在窗邊,看著一叢潑辣海棠出神。

    假成親對於她來說,就像是一個退路,隻要這個退路在,她就有的選。

    現在退路一下子沒了,她隻剩下當太子妃,也就是裴在野的妻子這一條路,必須得直接所有的一切,她忽然覺著無所適從。

    她能當好太子妃,當好他的妻子嗎?

    她喜歡這樣的日子嗎?

    她想自己做一回主,而不是別人騙她哄她,替她做主。

    突然間,沈望舒臉上一涼,幾粒豆大的雨滴拍在她臉上,不知不覺間,天色徹底黑了,屋外風雨大作。

    沈望舒忙緊閉門窗,收拾著床榻。

    外麵忽然一陣嘈雜,沈望舒正要問怎麽回事,房門一下子被推開了。

    裴在野裹挾著一陣風雨,走了進來。

    他的模樣看起來有些狼狽,渾身上下都濕透了,可見是騎馬匆匆趕來的,身上的雨水很快在地上滴落了一小灘。

    沈望舒被他帶進來的冷風一吹,不由瑟縮了下。

    裴在野身子這才動了動,轉身關好房門,一步一步向她走過來。

    沈望舒瞧他這樣,心裏也不好受,皺眉道:“殿下,”

    她正要讓他換一身幹爽衣裳,裴在野忽的開口:“小月亮。”

    他叫完她,又沉默下來,呼吸卻有些不正常的急促。

    過了半晌,他才低聲道:“假成親一事,是我騙了你。”

    沈望舒驚訝地看著他。

    他又道:“我知道你怕什麽,也知道你最初並不想當什麽太子妃,你也不喜歡這樣勾心鬥角的地方。我甚至想過,索性讓你生下孩子算了,這樣你就一輩子拴在我身邊,再走不了了。”

    沈望舒手指收緊了些。

    “所以,”他長睫抖動了幾下,一滴水珠滑落,不知道是雨水,還是他眼裏落出來的:“我給你選擇。”

    他一字一字地道:“我再不騙你了,我給你選擇。”

    “宗室是不能和離,”他嗓音逐漸緊繃,每個字都說的極艱難:“若你想走,待過些時日,我可以安排你假死換個身份,去你想去的地方。“

    他說到這兒,忍不住側開臉,不讓她看到自己臉上狼狽的水跡,硬邦邦地道:“這下你如意了吧?”

    沈望舒瞪大了眼:“殿下,”她張了張嘴:“你真的願意讓我離開?”

    她並不是不知道裴在野對自己的占有欲,正因為知道,對他會說出這樣的話,她才格外驚訝。

    “我不願意。”

    裴在野閉了閉眼:“但我不希望你迫於無奈,才選了我。”他頓了頓,向她伸出一隻手:“我希望你在有選擇的時候,仍能選擇我。”

    沈望舒看著他伸過來的那隻手,心口突突的跳:“四哥,”

    她從他的眼裏,讀到了一些事。

    她避無可避。

    她不能像之前一樣,對兩人的婚事得過且過,對裴在野能逃則逃。

    從現在開始,她得認真思考婚事,直麵裴在野。

    她手指有些顫抖地握住他的手,抬眼直直地看著他,小聲道:“四哥,你給我一些時間,讓我想想,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