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幹點男人該幹的事兒怎麽了……
  第6章 幹點男人該幹的事兒怎麽了……

    興衝衝給沈大人捎去口信之後,沈望舒想到表哥那瘦巴巴的身子,興奮之情稍褪。

    但仔細想想,就算表兄身板壯實,瞧他那一身的傷,估計也是不能下地幹活的,以後就得她來養家糊口了。

    沈望舒一下子覺著肩膀頭子沉甸甸的。

    她仰天長歎了口氣,表兄那般削瘦,原來過的肯定不是啥好日子,決定還是先給表哥買點好吃的補補,她帶著倆護衛去集市,狠心買了三個肘子並一些小菜,又轉身回客棧借廚房。

    燉肘子動輒一兩個時辰,老板娘本來不大樂意借,不過見沈望舒生的討喜,又一口一個‘阿姐’地叫著,便捏了一把她的小臉,喜滋滋地把廚房借給她了。

    肘子這東西,非得燉到火候才能軟爛入味,沈望舒先把肘子燉了七八分,又炸了幾個鵪鶉蛋扔進去一起燉著,順道炒了幾個小菜出來。

    她想著護衛大哥們昨晚上受了大累,刻意多炒了幾份,讓客棧老板娘幫著端過去,至於唐嬤嬤和那幾個眼睛長到天上的下人,她才懶得搭理呢,愛吃什麽吃什麽去!

    她把大半個肘子和幾道清炒的小菜拾掇好,興衝衝地去敲裴在野房門。

    裴在野過了許久才打開門,開門的時候耳廓有些可疑的紅暈,見著是她,表情登時詭異起來,惡聲惡氣地道:“你又來幹什麽?”

    隨著他打開房門,屋裏傳出一股淡淡的還未散盡的古怪味道,沈望舒使勁吸了吸鼻子,但也分辨不出來。

    裴在野見她這般,表情更不自在了,連眉毛都寫著抗拒,神色戒備:“你到底有什麽事?”

    他本來以為自己就夠倔強的了,沒想到那玩意比它還倔強,他實在沒法子,閉上眼睛什麽也不敢想,草草弄完罷了。

    他,堂堂一國太子,明年就要行弱冠禮了,幹點男人該幹的事兒怎麽了?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裴在野努力讓自己表情重新冷酷起來。

    沈望舒把托盤塞給他:“給你送飯。”

    裴在野飲食上毛病比較多,鮮魚鮮蝦,山珍野味是常吃的,羊肉鴨肉也還成,豬肉卻是從來沒碰過的,他一時沒認出來:“這是何物?”

    沈望舒見他窮的連豬肘子也沒見過,同情心登時四溢,粉兒有耐心地解釋:“這是冰糖肘子,我親手做的,燉了可久呢!”

    裴在野略掃了一眼,雙手環胸,嘴角略帶譏誚地翹了下:“做了這麽久,辛苦你了,你應當沒用飯吧,不如你先吃些?”

    那個夢讓他對沈望舒頗為警惕,即便是借了她表兄的身份,他也不會對她完全放心。

    沈望舒沒他那麽多心眼,聽他讓自己先吃,端著盤子就進去了。

    等她把菜全吃了遍,裴在野才算是放下心來,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地吃著。

    沈望舒見他終於肯動嘴,特熱情地用多餘筷子給他夾了幾塊肉,搖頭晃腦地顯擺:“這道肘子我足燉了一個多時辰,皮肉都燉軟爛了,剛出鍋的時候,廚房裏的人險沒香出個跟頭!”

    裴在野不覺挑了下眉,才發現她臉上多了幾道煙熏火燎的痕跡,在燈燭下倒多了幾分人間煙火的氣息。

    憑良心說,沈望舒就是鄉下把式,為了追求口味,做菜油鹽都比較重,雖說開胃,但跟宮中禦廚自是不能比的。

    ——想他在夢裏的時候,為了吃她做一道菜,想盡辦法逗她她都不肯,這時候她倒肯為他這般耗費精力,裴在野不免有幾分勝了的得意,覺著為夢裏丟人的自己找回了幾分麵子。

    沈望舒天生屬麻雀的,一個人都能嘰嘰喳喳好半天,一邊吃一邊跟他聊天:“表哥,你原來是做啥的啊?”

    裴在野沒太多搭理她的興致,懶懶敷衍:“做賊。”

    沈望舒幹脆順著他的話擠兌他:“做的什麽賊”

    “采花賊。”

    沈望舒見他死不正經的,生生氣笑:“采的男花女花?”

    “不男不女。”

    沈望舒好懸沒給他噎死,表哥哪兒都好,要是個啞巴就更好了!

    她頗是鬱悶地砸了咂嘴,瞧著他一身的傷,遲疑道:“瞧你身上的傷,好像是刀劍傷的?你是不是得罪人了呀?”

    她話音剛落,裴在野神色仍是慵懶散漫的,眼神卻透著幾分戒備陰冷,仿佛被入侵了領地的野獸,對著侵入者磨刀霍霍。

    沈望舒這遲鈍的,竟是沒瞧見這幕,裴在野凝視她發旋片刻,見她全無異狀地低頭喝湯,這才收回視線。

    他也沒了吃飯的興致,擱下筷子:“我用好了,你自便。”

    沈望舒也吃的差不多了,抹了下嘴巴,忽然撂下一句:“你得罪人,我也不嫌。”

    裴在野怔了下,抬眼看她,她有點不好意思,用托盤遮住臉‘蹬蹬蹬’跑了。

    他麵無表情地收回視線,甭以為溫言軟語幾句就能迷惑的了他。

    ,,

    沈望舒心情頗佳地過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便聽下人來報——老爺來了。

    沈望舒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想著沈大人肯定會見一見裴在野,便讓人把他也喊下來。

    裴在野過了會兒才迤迤然出現,沈望舒鬱悶的:“你這磨蹭的,怎麽好讓長輩等著?”

    裴在野老神在在地挑了下眉:“等著怎麽了?”

    便是一二品的大臣想見他,也得老實等著,還不一定能見得著,這個姓沈的小官能等著見他,已是幸事。

    所以裴在野半點不擔心會被認出來,他經常天南海北的四處征戰戍邊不說,便是在京裏的時候也是三品以上的大員非要事不得相見,沈望舒她爹這種外任小官十年能挪一次窩就不錯了,根本沒有見他的機會。

    沈望舒沒啥心情糾正他,帶了點緊張地和他下樓。

    沈大人其實待她頗為周全,不過她八歲死了娘就在好心親戚家借住,她一時適應不來自己有了個爹的事。

    據他說,沈望舒的舅家——陸家,犯下了一樁大案,就連姻親沈家也被牽連進來,沈氏成年男丁全部入獄,沈望舒的母親秉性剛烈,為了不使夫家受牽連,在身懷有孕的情況下給了他一封和離書,然後背著他遠走異鄉,恰好長水村有一戶受過她襄助的遠房親戚,她便在此養胎,直到沈望舒八歲的時候,她不幸染病身亡。

    其實沈望舒覺著隱隱不對頭,畢竟母親對表兄時有提及,對父親卻從不多談,若母親對他心懷愧疚,為何如此絕情?但沈大人提到母親時隱隱含淚,又說每年他都不斷地派人出去尋找她,還令人取出當年她親筆寫下的和離書,沈望舒這才信了。

    沈大人正在客棧偏廳等她,沈望舒在外頭局促地理了理衣裳。

    沈大人名喚沈長流,年約四十三四,便是人至中年,依然是清俊從容的一美男子,沈望舒是撿著父母的優點長的,鼻子嘴巴似他,因而鼻梁高挺,唇形豐潤優美。

    才找回不久的嫡長女險被流民所害,沈長流自然是擔憂的,便把唐嬤嬤和護衛的頭叫來問話,偏廳的氣氛隱隱沉凝。

    沈長流斷案倒有一手,皺眉略問了幾句,唐嬤嬤已是心驚肉跳,冷汗涔涔。

    她那日戕害沈望舒不成,頗為提心吊膽,這兩天沒人顧得上追究她,她正暗自竊喜,沒想到直接被老爺問到頭上來了。

    唐嬤嬤反應倒也不慢,老淚縱橫地行了個大禮:“好教老爺知道,那日的事兒都是老奴的不是,老奴見那夥流民上前乞要錢糧,生怕驚擾了姑娘,這才令護衛驅逐他們,誰料那夥人貪心不足,反而動起了手,反讓姑娘受驚,老奴辦事不周,還請老爺責罰。”

    明明她那日拿流民撒氣引發衝突在先,又存心謀害沈望舒在後,這話一說,當真是把自己撇的一幹二淨,倒顯得她似個忠心為主的大好人一般。沈長流那日不在,不知明細,還真不好責罰她。

    沈望舒在簾子外聽的火冒三丈,裴在野都沒攔得住她,她撩起簾子就衝進來了,按照他們村裏小孩有仇當場就報的脾氣,兜頭就照著唐嬤嬤的老臉給了一拳!

    沈長流和護衛都沒反應過來,她指著唐嬤嬤便是劈裏啪啦一頓好罵:“你這老貨撇的倒是幹淨,本來馮護衛打算拿出錢糧來消災,眼看著兩邊都談妥了,就是你這老婆子多了句嘴,他們才知道馬車裏有錢有糧,這才起了歹心,撞壞了馬車門,差點把我拖下去!你倒是會狡辯,說的真跟我的救命恩人似的!”

    唐嬤嬤麵門‘咣當’挨了一拳,被揍的鼻涕一把眼淚一把,俯在地上就勢賣慘:“姑娘,這話可不是隨便亂說的,縱你往日瞧老奴不順眼,也不該這般冤我!我說那話,不過是為了提醒護衛保護好您,難道這也有錯了不成?”

    沈望舒才不吃這套,啐她:“平日裏瞧見我眼睛恨不能飛到天上去,怎麽流民一來,你就熱心起來?!”

    裴在野在外麵呲了下牙,小丫頭片子脾氣可真夠辣的。

    裏麵的沈長流顧不得糾結女兒動手揍人的事兒,皺眉問護衛:“可有此事?”

    護衛猶豫了下,決定兩邊都不得罪,回答道:“唐嬤嬤確實說了句‘保護好姑娘和馬車!老爺留給姑娘的錢糧都在車裏!’,話應是好意,不過正好給流民提了個醒,確實不當。”

    這事兒確實糾結,誰也不知道唐嬤嬤說這話是何心態,到底存沒存對主子不滿,蓄意報複的心。

    唐嬤嬤是家裏夫人特地指給沈望舒的,罰她是掃夫人顏麵,若是不罰,以後難免會讓下人對沈望舒生出輕忽之心。這事既然沒有確鑿證據,罰與不罰,端看沈長流心意在何處了。

    沈長流輕敲幾下案幾,很快有了決斷:“把唐嬤嬤拖下去,按家規領板子。”

    沈家家規極嚴,二十板子下去,不殘也得去半條命,唐嬤嬤還沒來得及求饒,便被堵住嘴拖了下去,屋裏轉眼便剩下父女兩人。

    沈望舒罵人揍人都不怵的,這時候卻有些局促,悄悄看了眼沈長流,欲言又止。

    沈長流見她舉止拘謹,刻意放緩了聲音:“怎麽了?”

    沈望舒撓了撓頭,猶豫著道:“唐嬤嬤老和我說在家裏有多得臉,多得老夫人和夫人器重,我還以為您不會罰她呢。”

    沈長流笑笑:“作為仆從,再得臉也是主子給的,流民那日的事兒我心裏有數,暫且不提,單看她方才屢次頂撞你,我若不處置她,以後回了沈府,隻怕人人都要輕慢於你。”

    他看著沈望舒酷似元妻的側臉,心下澀然,還是溫言叮囑:“這世上無不是的主子,若是底下人犯了什麽事,你喚人拉下去處罰便是,若自己動手,反失了身份,立不起威信了。”

    沈望舒聽的一知半解,還是認真記下了,抬眼看沈長流神色慈藹,言語諄諄,一派慈父心腸,心裏不由酸酸的。

    沈長流又想了想:“梁州快要封城了,咱們最遲後日就要趕回沈府,”

    他見沈望舒又瞪大眼睛,露出有些緊張的表情,忙安撫道:“莫擔心,你祖母和夫人都是極慈和的人,你有個同母的大哥,如今十七,長你兩歲,自知道有個妹妹之後,心裏也一直記掛著你,你底下還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大些的那個十三,剩下的弟妹同歲,年不過十歲,皆是夫人所出,你定能和他們玩到一處去。”

    沈望舒有些迷茫地點了點頭。

    沈長流遲疑了下,讓管家取出一疊銀票來,攏共八百多兩,遞給她:“這些銀子你先收著,有個傍身的,進了府裏也好打點。”

    他原是沒打算給銀子的,畢竟家裏二子三女,若是厚此薄彼,難免令沈望舒進府後招人非議,也會傷他如今的夫人許氏顏麵,畢竟他和許氏多年夫妻,就算不是如膠似漆,也稱得上相敬如賓,許氏性柔和順,處事一向周全。不過想到方才唐嬤嬤的表現,令他實在對許氏有些失望。

    他倒不是猜測許氏想害沈望舒之類的,隻是覺著,許氏給沈望舒挑的下人,未免太不走心了些,內宅的事他一大男人不好插手,給這孩子些銀子,她日後打點起來總歸方便點。

    沈望舒和母親攢下來的家底一共也就千把兩銀子,沈大人這一出手跟她全部身家差不多了,她嚇一跳,忙擺手:“不,不成,我,”

    沈長流示意管家給她,笑:“無妨,你兄弟姐妹都有貼補,總不好單落了你。”他又叮囑:“隻是別讓旁人知曉了。”

    沈望舒想到自己家裏還有個貌美如花的表哥等著養,心情有點沉重地把錢收下了。

    沈長流含笑看她把銀票揣進小荷包裏,略微正了一下神色,麵容冷靜沉肅,眼裏透著鄭重與警惕:“聽說,有個男子在流民手裏救下你之後,自稱是你表兄?”

    他見沈望舒神色疑惑,幹脆挑明了說:“你與那人不過一麵之緣,就算他真是你表兄,是好是歹尚且不知,如何就信他?還要幫他?”

    這個問題,不光沈長流想知道,簾子外頭站著的裴在野也想知道。

    他是真想知道,她這般救他,是否是別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