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聞訊趕來侍衛聽到這一聲近乎決然的呐喊,不由停住腳,詫異而不解地看著二人。少頃,於光幾步走到安寧公主跟前問刺客在哪裏,安寧公主抬手一指,卻發現冷靈、韓邵,還有那個人均不見蹤影。

  安寧公主正準備讓餘光下去,並且不要告訴皇上跟皇太後,不料卻看到他們已經匆匆往這邊走來,身後跟著內侍宮女、一些妃嬪娘娘、小公主小皇子。安寧公主下意識看了一眼柏梓琬,心下擔憂。

  “這……”皇太後皺眉,難以置信地看著當著眾人麵相擁在一起的二人,眼睛裏隱有薄怒。

  元皓初也是詫異,正要問這是怎麽一回事,便看到安寧公主被蘭慧扶著跌跌撞撞地過來。

  不由道,“安寧,你怎麽了?你告訴朕,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他抬手一指二人。

  “父皇……”安寧公主轉頭看了二人一眼,心下猶豫,不知該不該將方才的事說出來。

  “安寧,朕在問你話!”

  元皓初聲音陡然拔高,自是威嚴淩厲。安寧公主倏然轉過頭,看到妃嬪娘娘、公主皇子、內侍宮女無一不對著柏梓琬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她垂了垂眉眼,將方才發生的事說了出來。

  “濮陽太子為救五嫂,被刺客所傷。”安寧公主隻說了遇刺之事,將兩人的對話隱瞞了下來。

  見元皓初皺眉,表情變幻莫測,皇太後也是如此,顧不得腳上的扭傷,安寧公主撲通跪下,磕了個頭,道。懇求道,“求父皇跟皇祖母不要責備五嫂,五嫂不是有意如此,她隻是……”

  元皓初抬手製止安寧公主,如今不是追究他們的時候。濮陽輕羽是天旭國的太子,未來的君主,如今在他大周出事,這事若被傳到天旭國,再被有心人加以利用,隻怕又會引來一場禍事。

  不!他絕不能讓這件事發生!元皓初抬腳狠踢了於連生一腳,嗬斥道,“你還愣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去宣禦醫過來!”

  於連生被踢了個四腳朝天,旋即爬起來,忙不迭地往禦花園外麵去。待看到匆匆往這邊來的幾位禦醫,腳下一頓,三步並作兩步走回到元皓初跟前,道禦醫來了。

  “微臣見過皇……”

  “行了,你們趕緊過去看看濮陽太子傷勢如何。”元皓初厲聲道,“朕要你們務必治好濮陽太子!”

  “臣等定竭盡全力。”幾位禦醫齊聲答道,轉身疾步往濮陽輕羽那邊去,他們自是明白元皓初話裏的凝重。

  幾位禦醫將醫藥箱放在一旁,跪在地上,依次將兩指搭上濮陽輕羽的脈搏,探了又探,抬眼對著柏梓琬望著他們的無限希翼目光,他們隻能無奈搖頭,心脈已絕,回天無力。

  柏梓琬腦中轟然一響,身子一軟,素言連忙扶住她,想要勸慰,卻也無從開口。柏梓琬合上眼,抑製不住淚如泉湧,他們已經錯過一生,這一生,難道要再次錯過?錯過這次,他們還有來生,還能相遇嗎?她更害怕即使還有來生,還能相遇,她會像這一世一般無法將他認出。

  眼睛一睜,柏梓琬慌亂道地抓住濮陽輕羽漸漸冰涼的手,貼在臉反複摩擦,放聲大哭。此刻她已然顧不得其他,眼中隻看得到他,隻想盡一切辦法留住他的性命。

  “欽,你不要死……不要扔下我……我求求你……不要再留下我一個人離開……”

  他也不想留下她一個人,他也想繼續或許去,哪怕隻是遠遠看著她,可是,不斷湧出的血,讓他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他曾說會守護她愛她一輩子,他愛她卻沒有做到守護,如今,一切重新開始,他依舊愛她,比從前更甚,但是,他依舊要像從前一般,舍她而去。

  見濮陽輕羽隻是望著自己,笑著,卻什麽都不說,柏梓琬心如刀絞,輕聲道,“你知道曾經的我是怎麽走過來的嗎?你可知道你離開後給我留下了什麽樣的痛苦嗎?”

  “我知道……”

  “你不知道。”柏梓琬打斷他,道,“因為你走了,我卻留下了,所以你不會知道閉上眼睛就聽到他一遍遍喊自己的名字,睜開眼卻是一片虛無的痛苦。你不會知道自己日思夜念的那個人,夢裏夢外都看不到那個人的絕望。你不知道當你跟他分享、傾訴、撒嬌,卻找不到他的悲涼。”

  濮陽輕羽依舊笑著,他如何不明白?來這裏後,他便在這樣的痛苦、絕望、悲涼一步步走到現在。

  “葉欽,你曾經拋下我一個人離開,我原諒了你。現在,你若再才拋下我一個人離開,我發誓絕不會原諒你!我說到做到!”

  “太子!”阿力狂奔而來,飛身落在濮陽輕羽跟前,惶恐無措道,“太子,您怎麽會……是誰傷了您,阿力殺了他!”

  濮陽輕羽費力地抽出手,指尖早已被她的淚染濕了,他緩慢地將手指放入口中,鹹澀無比。

  “丫頭……別哭,我說過我會一直守護在你左右……即便死去……我的魂魄也將永遠守護於你,不離不棄……”

  柏梓琬用力握住他的手,拚命搖頭,泣不成聲,“欽……”她要的不是那一縷看不見抓不住感覺不到的魂魄,她要的是他真真切切站在自己麵前。

  “太子……”男兒有淚不輕彈,此時的阿力眼淚簌簌而落,早已哭成了淚人兒。

  而圍觀之人,上至皇太後、皇上、內侍宮女,聽到二人對話,再看到淚流滿麵的柏梓琬,回想一直以來的傳言,紛紛認定二人有過一段私情。看向他們的眼,不屑、輕視、鄙夷、幸災樂禍。

  濮陽輕羽抬了抬手,卻再無一絲力氣,隻得道,“丫頭……幫我把……衣裳裏的……令牌……取出來……”

  感覺到他越來越虛弱的氣息,柏梓琬心痛到了極點,點頭,從他懷中取出一支金色令牌遞給阿力。

  濮陽輕羽又吐出一口血,道,“阿力……替我跟雅兒說對不起……”那個女子,他終究還是辜負了。

  說罷,濮陽輕羽慢慢轉頭,看向柏梓琬,他知道自己時間已經不多了。於光瞥見站在人群外的身影,他微微笑著,鮮紅的血源源不斷地自他口中流出,在陽光中觸目驚心。

  “你不會是一個人……他會守著你……會給你幸福……丫頭……答應我……好好活下去……一定要……一定要……幸福……相信我……來世……我一樣會找到你……認出你……那時……不論你是誰……我都會……帶你……離開……”

  柏梓琬下意識朝人群看去,果真看到元弘毅一身青衣,風塵仆仆地站在人群後靜靜看著自己,眼神不解、困惑,且傷痛。她微微一笑,他也是她為之所愛之人,可是……

  她想告訴他,她知道毅會守著她,會給她幸福,但是她想要的卻是他給她的幸福。然而,話還未來得及出口,便看到他徐徐合上眼,手慢慢從身上滑落,唇邊依舊噙著一抹淡笑,仿若睡著一般。

  柏梓琬心痛難當,悲傷難自抑,雙手緊緊抓住他的手,將自己臉貼著他已經冰臉,手臂輕搖,好像這麽做便能喚醒他,心中劇烈抽痛著,無法呼吸,最終,她趴在他的身上,放聲嚎啕大哭,身軀抑製不住的顫動!上一次,他在她未知情況下獨身而去,她無能為力,這一次,他就在她麵前,她依舊無能為力。懷中他的身子的逐漸僵硬,她伏在他的胸前,再也聽不到他有力的心跳,也感受不到屬於他的一絲半點的溫暖,隻餘下冰涼的一片,從身到心。

  就是這樣一個男子,曾一次又一次為以身犯險;討好她,為了保護她不受傷害,他寧可什麽都不說;明知她認不出他,卻還要質疑為她付出,最後更因她死在異鄉……

  阿力緊拽手中令牌,心思複雜的看著柏梓琬,柏姑娘也是深愛太子的吧?可是運命弄人。

  元弘毅心中已被震憾到極點,直覺地往前兩步,呆呆地望著被柏梓琬旁若無人緊緊抱在懷中濮陽輕羽,而後看向柏梓琬,阿琬是愛他的吧?否則怎會麵目哀痛,傷心欲絕?還有剛剛那一聲近乎絕望的呐喊,他心中像堵了一塊石頭,沉重壓抑,一句話也說不出。

  “五哥?”

  “弘毅!”

  其他人也看到的元弘毅,看向柏梓琬的眼睛,幸災樂禍更深。而柏梓琬像什麽都沒聽見,什麽都沒看見,濮陽輕羽的死讓那些塵封的往事,連同痛苦一起席卷而來,她的心像被生生撕裂,空了一大片。

  素言扶著柏梓琬,看著圍觀之人,心下擔憂,幾次欲提醒她,感覺到她周身散發悲傷之氣,令她怎麽也無法開口。

  少頃,柏梓琬哭聲陡然止住,身體一動不動,素言心下咯噔一跳,扶起她才發現她已然暈厥過去。

  “小姐,您怎麽了?”

  元弘毅身心俱震,直覺地飛身過去,攔腰抱起柏梓琬,直徑朝禦花園外走去……

  “小姐……”看到柏梓琬起來,素言連忙將藥放在矮幾上,過去扶起她,“您覺得怎麽樣?好些了嗎?”

  像什麽都沒聽到一般,柏梓琬偏頭朝屋外看了一眼,掀開被子就要下床,被素言攔住。

  “小姐,您身子虛弱,禦醫說了,您暫時不能下床。”素言強迫地讓她在床上躺下。

  “素言怎麽了?”冷靈從屏風外進來,看到柏梓琬,一步過來,“小姐,您醒了。”

  “素言,你做什麽?放開我!”柏梓琬掙紮著,奈何,不論如何大力也掙脫不了她的手。

  “素……”餘光看到進來的元弘毅,柏梓琬一愣,隨即道,“毅,你回來了?幫我把素言拉開。”

  元弘毅皺了皺眉,淡淡道,“放開王妃。”

  “王爺……”

  “本王讓你放開王妃!”素言鬆手退到一邊,元弘毅端著藥在床邊坐下,單手扶起柏梓琬,把藥遞到她麵前,麵無表情道,“既然醒了,就先把藥喝了。素言,你去廚房做些吃的給王妃送進來。”

  素言遲疑地答了聲是,看了冷靈一眼,退身出去。

  見柏梓琬愣怔地看著自己,元弘毅重複道,“把藥喝了。怎麽,要本王親自喂你?”

  “毅,你告訴我,濮陽輕羽他……沒有死,他回去了對了不對?”她希望所有一切隻是噩夢。

  元弘毅望著她寫滿希翼的雙眼,他不想騙她,可想到她當著所有人的麵抱著濮陽輕羽,無視他們的目光,他心底刺痛,冷冷開口,近乎殘忍道,“他死了。並且被五馬分屍。”

  “王爺!”

  元弘毅冷冷地瞥了冷靈一眼,看著柏梓琬霎時盛滿痛楚的眼,無情道,“你不是說沒你愛的是本王嗎?如此,濮陽輕羽對你不過一個陌生人,為什麽知道他被五馬分屍,你會如此痛苦?”

  “五馬分屍?”柏梓琬不信。

  “是。五馬分屍。”元弘毅篤定道,“是本王下的命令。。”

  “為什麽?他到底做錯了什麽,要被你下令五馬分屍?”柏梓琬望著他,淚眼朦朧。

  “喝藥!”

  “啪”。柏梓琬反手一撥,藥碗翻轉地落在地上,四分五裂,濃黑的湯藥灑得到處都是。

  素言聞聲進來,看到屋內景象先是一愣,正欲過去,被冷靈拉住。她看向她,她輕搖了搖頭,示意她什麽都不要說?

  “他到底做錯了什麽,要被你五馬分屍?”淚,悄然而落,淌過她蒼白哀傷的臉頰。

  “他做錯了什麽?”元弘毅嘲諷一笑,道,“王妃當難道不記得了嗎?如此,本王告訴你。濮陽輕羽身為天旭國太子,卻當眾勾引本王王妃令本王蒙羞,本王難道不該懲罰他嗎?”

  本王?王妃?他竟然喊她王妃,自稱本王?柏梓琬微微一笑,“令寧清王蒙羞的不止濮陽輕羽一人,還有我。王爺將濮陽輕羽五馬分屍,準備如何懲罰我?淩遲,還是挫骨揚灰?”

  “你!”看到她眼睛裏的諷刺,元弘毅心下刺痛,道,“你是本王王妃,本王自然不會如此待你,但是,從現在起,沒有本王的允許,你休想踏出這間屋子半步。”說罷,抬腳離開。

  又突然止步,並不回頭,淡漠道,“本王知道你有的是法子離開,若果你不怕連累其他人,本王自然不會阻止。”

  “很好,王爺果真厲害。”柏梓琬掀開被子下床,搖搖晃晃走到元弘毅麵前,望著他,“你當真如此無情?”

  元弘毅看著她搖搖欲墜,幾欲伸手扶住她,終於忍住,別開臉,道,“不是本王無情。是你先對不起本王。這是你中的因,就該受這樣的果。”

  他是說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報應嗎?是,這一切的確是自己的報應。柏梓琬閉了閉眼,回身拿過一旁的剪子抵著自己脖頸,“我令王爺蒙羞,這就在王爺麵前以死謝罪。”

  元弘毅猛地轉過頭,看到剪刀抵著她脖頸,浸出絲絲猩紅,他臉色大變,厲聲喝道,“你做什麽?本王把剪刀放下!”

  “小姐……”

  素言跟冷靈往前邁開一步,柏梓琬本能地退開一步,沉聲喝道,“你們誰都不許過來,否則我立即死在你們麵前。”轉眸盯著冷爍,“你也站住,不許往前一步!”

  “你敢!”

  “王爺當真以為我不敢嗎?”柏梓琬笑望著元弘毅,抵著脖頸的剪刀又進了一分,血順著剪刀一路下滑。

  “小姐不要!”素言旋身跪在元弘毅跟前,道,“王爺,求您不要在刺激小姐了,不然小姐真的會死在您麵前。您難道忘了張禦醫的交代了嗎?小姐不能再受刺激了。”

  元弘毅一震,看到柏梓琬眼睛裏的決然,他知道,在知道濮陽輕羽被五馬分屍,她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心。不!不對!在濮陽輕羽死去那一刻,她便抱了必死的決心。

  否則,她不會如此!

  “你到底想怎樣?”

  柏梓琬望著元弘毅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放我離開!並且答應我不遷怒任何人。”

  放她離開?元弘毅恍然大悟,她並非真的想死,隻是以死來威脅他答應放她離開!上一次,她以命威脅,逼他放走濮陽輕羽,這一次,還是為了濮陽輕羽!他在她心裏如此重要,那他呢?他在她心裏究竟算什麽?

  元弘毅牙關緊咬,雙手緊握,“這是你第二次威脅我。”這一刻,他當真想將濮陽輕羽五馬分屍,不,是挫骨揚灰才對!

  柏梓琬一怔,望著他眼睛裏的沉痛,她也不好受,更不想如此。她不是真的想要離開,隻是想再欽一眼。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她都要親自看看。

  “好,你要離開是不是?本王答應你!”說罷,元弘毅冷哼一聲,甩手,頭也不回地往外麵去。

  柏梓琬整個人像被抽空一般,癱軟地往一邊倒去。素言大驚,跪著過來接住她。

  冷靈拿了藥紗布過來,跟素言一起扶著她在床邊坐下。冷靈道,“小姐,您怎麽這麽傻?您想離開,就算拚了命我們也會帶您離開,您為什麽要做傷害自己的事?”

  柏梓琬仿若無聞般呆呆地看著窗戶,由著素言冷靈給自己上藥,包紮傷口。眼淚長流,口中一遍遍無意識地重複著三個字——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