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都城皇宮,寧壽宮。

  清晨的陽光自窗外進來,落在明淨的銅鏡上,反射出五彩且清冷的光。西嬤嬤小聲指點著宮女們準備好所需用品,時不時朝床榻那邊看去。宮女們輕聲應著,進進出出,輕手輕腳,唯恐驚擾了床榻上的人。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床微微一動,接著中明色的床帳被撩起,西嬤嬤吩咐了宮女幾句,忙過去掛好床帳,俯身恭敬道,“主子,可是丫鬟們動靜太大,吵著您了?”

  “不關丫頭們的事。哎,人老了,不止身子骨不中用,就連覺也越發睡得少了。”沙啞低矮的聲音透著些滄桑和寥落。

  “主子可不老……”

  “行了行了,你就不要哄哀家高興了。哀家的身子骨哀家自己清楚。”皇太後擺擺手截斷西嬤嬤,握著她手臂慢慢坐起身,朝窗外看了一眼,“現在什麽時辰了?”

  “剛過辰時一刻。”西嬤嬤扶著皇太後,道,“老奴讓丫鬟們都下去,您再睡會兒。太醫說了,您的身子需要靜養。”

  “靜養?她們倒是想讓哀家靜養,不問宮中之事,甚至巴不得哀家早些死了的好。哼,她們想要哀家死,哀家偏不讓她們如意。”皇太後眸光一變,帶著幾分犀利,“這些日子東西兩宮可有什麽動靜?”

  西嬤嬤遲疑了一下,快步走到屋門口,撩起門簾朝外麵看了一眼,折回來低聲跟皇太後說了幾句。

  “你說的可是真的?”

  西嬤嬤點頭,道,“這是那人親眼所見,還有這個……也是那人拿來給我的。”

  皇太後接過西嬤嬤遞過來的帕子打開一看,裏麵是一個香囊,香囊一麵繡著兩句詩——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而香囊另一麵則繡著一對赤身裸體相擁的男女。

  饒是經曆過男女之事的皇太後也被香囊上赤身裸體抱在一起的男女羞紅了臉,隨即臉色大變,反手一掌重重擊在床沿上,發出沉悶聲響,她也因著怒火攻心大咳不止。

  西嬤嬤大駭,朝屋外喊道,“來人啊,趕緊去請禦醫來寧壽宮。”又過去倒了半唄溫水侍候皇太後喝下,道,“都是老奴的錯,老奴不該說這些話惹主子您動氣。”

  皇太後擺擺手,喝下半杯溫水,方慢慢止了咳,待看到身旁的香囊,不由怒火中燒,緊緊拽住那個香囊,胸膛不斷起伏,西宮如此大膽,竟敢做出如此傷風敗俗之事!

  “啟稟皇太後,張禦醫來了。”宮女在屋外回稟道。

  “請張禦醫進來。”皇太後將香囊放在西嬤嬤手裏,“將香囊好生收著,切記,不要讓丫鬟們看到。還有,先不要打草驚蛇,留意西宮那邊一切,看看那人究竟是誰。”

  她貴為太後,身份尊貴貴,萬萬人之上,奈何卻留不住自己在意在乎之人。從前那些人漸漸離去,她卻依舊困在這紅牆綠瓦中,身邊可信任可依靠之人,也僅剩阿西一人。

  西嬤嬤望見皇太後眼中的信任,握住她的手,神色堅定道,“主子放心,老奴曉得如何做。”

  西嬤嬤剛將香囊放進袖中收著,扶皇太後躺下,放下床帳,宮女便領著張禦醫進來了。

  “微臣給皇太後請安,皇太後萬福金安。”張振國跪下行禮道。因著年事已高,身子些有佝僂。

  “張禦醫無須多禮。請起。西嬤嬤,扶張禦醫起來,賜座。”皇太後隔著床帳道。

  宮女搬了一張凳子過來,西嬤嬤扶著張振國坐下,道,“皇太後方才又咳了,勞煩張禦醫仔細給皇太後瞧瞧。”

  “西嬤嬤客氣。”張振國隔著錦帕搭在皇太後腕上,仔細給她診了脈,良久,收回手,起身,微微拱手,恭敬道,“老臣鬥膽,敢問皇太後方才可有動怒?”

  西嬤嬤不著痕跡地朝帳內看了一眼,道,“皇太後的身子可要緊?”

  張禦醫道,“老臣上回已經說過,皇太後身子並無大礙,隻不過皇太後心火旺,肝火重,又覺少,身子這才每況愈下。西嬤嬤隻需按著老臣說的,三餐已清淡為主,記油葷、辛辣,再配上老臣開的方子,不出一個月,老臣可保皇太後藥到病除。若是皇太後口苦,可吃些梅子,或者煮些雞絲粥。”

  “有勞張禦醫。”西嬤嬤微微福身,吩咐宮女,“綠染,好生送張禦醫出去,讓丫鬟們趕緊將藥熬好了給皇太後送來。”

  “是。”綠染福身,拎著醫藥箱,撩起簾子道,“張禦醫請。”

  “老臣告退。”張禦醫拱手一拜,退開兩步,轉身跟著綠染一塊兒往外麵去。

  西嬤嬤剛侍候著皇太後穿戴整齊在椅榻上坐下,宮女們便端著湯藥和早膳進來。不多時,東西二宮領著各宮妃嬪過來請安,隨意說了會兒小話,便起身離開。

  偌大的屋子,僅剩下主仆二人。皇太後轉手端起茶碗,拿碗蓋撥了撥浮在麵上的茶葉,放在唇邊,卻是聞而未飲,精明的雙眼久久看著一側的彩繪輕紗屏風。

  良久,她閣下茶碗,若有所思道,“看來,哀家得盡快想法子讓皇帝答應毅兒和晉兒兄弟兩人回來才是。”她已經對不起柔兒,不能再讓她死了也無法心安。

  西嬤嬤想了想道,“光是讓五王爺六王爺回來還不行,還得讓皇上答應恢複五王爺太子之位才是。”

  皇太後略微沉吟了一下,看向西嬤嬤,道,“你說的對,得讓毅兒恢複太子身份才是好,隻是……皇上自知對不起柔兒,恢複毅兒身份倒是不難,西宮不足為懼,怕隻怕東宮得知毅兒回來,會暗中下手。”

  西嬤嬤點頭,隻是一瞬心中便有了計較,道,“主子,老奴倒是有個主意,不過得委屈主子才是。”

  “什麽主意,快說快說。”隻要毅兒晉兒兄弟二人能平安回來,別說委屈,就是拿她命去換都行。

  西嬤嬤看到皇太後神色中的著急,不由失笑,待想著這些年她隱忍、自責和內疚,不由暗自歎息一口,附耳過去,將自己想的法子如是這般的說了一下。

  皇太後眼睛一亮,催促道,“就按你說的辦。阿西,你這就去禦藥房請張禦醫來寧壽宮。隻是,他當真信得過?”

  西嬤嬤寬慰道,“主子放心,除了他再無可靠人選。”

  皇太後微微思索一下,道,“哀家明白了,你去吧。”

  春末初夏,陽光明媚,微風徐徐,一點不覺得熱,反而涼爽無比。樹枝輕搖,投下斑駁的影子。

  午睡醒來,身邊已不見那人蹤影。柏梓琬微微一笑,掀開被子,穿鞋,下床,隨手撈過一旁的衣裳穿好,走到桌前,拿起一枚洗好的蘋果放在嘴邊,咬下一口。

  “姑姑……”

  隻聽著一聲稚嫩軟糯的嗓音在屋外高聲喊道,柏梓琬剛轉過身,一個小身體便撲進她懷中,雙手抱著她,揚起俊俏的笑臉,一雙黑葡萄般的眼睛眨了眨,甜甜一笑,露出幼齒。

  “姑姑。”

  柏梓琬抿唇一笑,轉手將蘋果放下,抱起他小小軟軟的身子放在腿上,點點他鼻尖,道,“澤兒,你娘呢?”

  小人兒反手一指,湊過去小聲道,“姑姑,娘走得好慢,比老婆婆還要慢。”

  “你娘是懷著寶寶才走得慢。”柏梓琬摟著小人兒,道,“澤兒不是說要疼愛弟弟妹妹嗎?娘現在懷著寶寶,爹爹又不在府裏,澤兒是男子漢,是不是該照顧好娘親呢?”

  小人兒歪著脖子抓了抓頭,從柏梓琬腿上下來,邁著小短腿朝屋外去,“娘,澤兒扶您。”

  “澤兒乖。”芸香一手牽著兒子,一手撐著腰慢慢往屋裏來,“也就主子能讓澤兒聽話。”

  “你啊,頂著個大肚子,不好好在屋裏待著過來做什麽?萬一有個好歹,我上倆賠個兒子給蕭何。”柏梓琬扶著芸香坐下。

  芸香現在已經有八個月身孕,而剛剛那個小人兒不是別人,正是芸香和蕭何第一個兒子,蕭澤。

  “奴婢哪有那麽嬌弱,主子不是說多走動對孕婦和寶寶都好嗎。”反手拿起桌上咬下一口的蘋果咬了一口。

  “我看你是嫌蕭何不在,一個人在屋裏悶得慌才來我這邊的吧。”柏梓琬將蕭澤抱在懷裏,輕聲問道,“澤兒,你說你娘肚子裏的是弟弟還是妹妹。”

  蕭澤看看柏梓琬又看看芸香,接著又抓抓腦袋,“澤兒想要弟弟,也想要妹妹。”

  “為什麽?”

  蕭澤認真道,“弟弟可以陪我練拳,妹妹,我可以保護妹妹。爹爹和娘也說想要妹妹,好給妹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聽見沒。這次若是兒子,就跟蕭何好好努力,再給澤兒生個妹妹。是女兒的話,下次就生兒子。”

  芸香臉微微一紅,猶疑半晌道,“主子,您……還是沒有動靜嗎?”

  柏梓琬一愣,低頭看了看自己肚子,笑著搖搖頭,道,“許是緣分還不到吧。”

  三年來,公孫良定時派人送來方子給她調理醫治身子。流產留下的症狀一年前便好了,可這肚子遲遲沒有反應。

  芸香握住柏梓琬的手,寬慰道,“主子放心,您心地善良,寬厚待人,且耐心等等,老天定會送一個世間最聰明伶俐、最漂亮可愛的孩子給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