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第33章 33

  尹桑把她所有的反應都看在眼底。

  氣氛忽然靜下來,張若琳覺得自己應該要說些什麽,思忖半晌說:“一個同學。”

  她一直是過分小心的人,不願與人過分親近,保持親切卻不親密的交流,無論與誰都是。甚至相處了半年的室友如路苔苔,她仍舊做不到完全敞開心扉。整日四兩撥千斤地說話,她甚至已經快忘了主動提起心事是什麽時候。

  她不習慣去窺探別人,也不讓別人踏進自己的領地一步。

  可萍水相逢的這位姐姐,與所有人都不同。這一天的相處也許隻是兩個孤單女人在萬家燈火的佳節互相取暖,今後相望人海不再交集,也有可能她會收獲一個緣分相投的前輩。

  無論是何種情況,此刻的張若琳,都無比想要一個傾聽者。

  尹桑思考兩秒,才問:“男生?”

  張若琳:“嗯。”

  尹桑問:“你喜歡他?”

  張若琳驚訝,看向尹桑,眼神傳遞的信息,不言而喻。

  尹桑繼續說:“他在追你嗎?”

  追?

  張若琳說:“不是吧應該,他很優秀。”

  “這個倒裝句很有靈性,自己覺得是,內心裏又有聲音在抵觸說不是,”尹桑輕輕一笑,“你知道我是寫什麽書的嗎?”

  張若琳搖搖頭,印象中似乎是女性題材。

  尹桑說:“兩性話題的。”

  她還是不知道是什麽,大概是聊談戀愛結婚的?張若琳道:“我大概就是傳說中那種書呆子,對於課本外的一切都很陌生。”

  “你才不是,不要給自己這樣喪氣的設定,很容易活在自己框定的人設裏,”尹桑給她夾菜,“吃菜,放鬆一些,從掛了電話你整個人就緊巴巴的,太明顯了。”

  張若琳愣怔兩秒,才又拿起筷子。

  尹桑說:“你知道今天氣勢洶洶像要殺人似的那個男人是誰嗎?”

  氣勢洶洶,像要殺人?張若琳回憶了一下風衣帥哥冷峻的臉,有些忍俊不禁。

  尹桑並不是真要問她,自顧自說:“他是我丈夫。”

  張若琳驚訝,“你已經結婚了嗎?”

  尹桑不答,問道:“你覺得他怎麽樣?”

  張若琳想了想,猶疑道:“嗯……很帥。”

  尹桑又笑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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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若琳重重點頭。

  “家庭條件還很好,”尹桑說,聲音不自覺放低,“各方麵都很好,人群中永遠的焦點,我第一次見到他,我就想撲倒他。”

  張若琳正喝著湯,一口湯差點噎在嗓子裏。

  尹桑輕輕拍她的背,繼續說:“可我呢,那麽普通。”

  張若琳使勁搖頭,“才沒有,桑桑姐你是我見過……”漂亮不是最確切的詞,顯得那麽膚淺,她實在詞窮,頓了頓說,“是我見過最迷人的女人。”

  “那是你見過的人還少,”尹桑說,“我不差,但比起他……兩個人像是兩個世界的人。可那又如何呢,他還不是成了我的丈夫。”

  尹桑突然轉過頭,上下打量張若琳,“你很好,若琳。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的人,你見到的,你見不到的……隻有更優秀,沒有最優秀,隻有更厲害,沒有最厲害。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是永遠存在的,你永遠不知道人與人之間的差距能大到什麽程度。”

  尹桑像是回憶了一下說:“就像今天來店裏來的女孩,抱著的那隻機器狗,你要不要猜一猜它的價值?”

  張若琳想起那隻機器狗,看起來十分智能,他會說話,並且不像那些科技展覽上的機器人那麽僵硬。她搖搖頭,沒有一點概念。

  “價值連城,這個詞用在那隻狗身上絲毫不過分,”尹桑點了點桌上的菜,“我們能坐在私廚店裏吃一頓烤鴨,其實也是很多流浪漢達不到的差距,可和那隻機器狗的主人比起來,我們算什麽呢,宇宙塵埃?”

  “若琳,人不是這樣來做比較的,”尹桑給出結論,“所有人的相遇都是有必然性的,遇見了,就證明你們在一個磁場裏,誰也沒有比誰高貴。躲,永遠不是一個好辦法。”

  張若琳感覺一陣暖意從胸腔向四肢百骸蔓延,手無意識地夾著菜,眼神愈見清明。

  “張若琳,你這格局,就這麽一丁點。”陳逸嫌棄的聲音在她耳邊想起。

  那晚她不知道陳逸這句話是什麽意思。甚至覺得他莫名其妙。

  可現下,她似乎懂了。似乎。

  她在她的方寸世界裏,看什麽都極其高大偉岸,隻有自己是一粒塵埃。

  恨不得把自己隱藏起來,誰也不要發現她。

  “要不要開機?”

  正沉浸在思考中,尹桑輕聲提醒她。

  張若琳想了想,緩慢搖頭,“一會兒吧。”

  尹桑輕輕歎息,又微微一笑,“也好。”

  飯後尹桑送張若琳回校,臨走前說:“初六見。”

  張若琳恍惚了一路,被這麽一提醒,才想起來簽約的事,連連點頭。

  回到宿舍她把自己扔在床上,回想這一天,還是覺得那樣神奇。神奇的際遇,神奇的人。

  可尹桑的話在腦海中盤旋。“所有人的相遇都是有必然性的,遇見了,就證明你們在一個磁場裏,誰也沒有比誰高貴。”

  是啊,這麽神奇的人,這麽神奇的事,還不是讓她遇見了。他們與她呼吸同一個城市的空氣,與她一樣肉眼凡胎,與她一樣有快樂有煩憂。

  她來到這座城市,他也來到這座城市。

  他們甚至通過一樣的方式:高考,在這所學校相遇。

  沒有誰比誰更高貴。

  張若琳掏出手機,長按開機。

  **

  上海的冬日並不比北京暖和,江風簌簌,冷冽刺骨。

  隻是這座城市的時尚氣息中和了些許寒意,目之所及,幾乎沒有看到穿羽絨服的人,沒有露大腿那多半就會露腳踝。

  給人一種這天氣並不冷的錯覺。

  陳逸攏了攏圍巾,插兜前行。

  吃過年夜飯,陳逸和幾個老友像往年那樣,一起出來看賀歲片。

  停車場爆滿,幾人車停得遠了些,步行往商場走。一行人是老樣子,陳逸和言安荷並排走在前頭,其它幾人默契地稍落幾步,笑笑鬧鬧,這半年各自天南海北上大學,好不容易湊起來就說個沒完。

  言安荷今天穿著MaxMara的呢大衣,提著一隻DIOR紅色菱格包,隨意的裝扮氣質又有節日氣息。隻是空落的脖子在寒風中看起來實在冷淒。

  有男生調侃道:“陳逸,也不知道把圍巾給安荷,這風真是凍脖子。”

  後邊幾人聞言都起哄。

  言安荷悄悄看了眼陳逸,印象中他幾乎從來沒有戴過圍巾。他脖子上這一條,款式和材質看起來都不算好,全依仗好樣貌好氣質撐著。

  陳逸穿什麽都好看。上次暑假打高爾夫,他趕時間穿錯陳伯伯的POLO衫,全程都沒有人覺得不對勁,反而誇他內斂沉穩。隻有言安荷看出來了。

  她關注他的一點一滴,就這樣關注了八年。

  這條圍巾,不像陳逸的審美。

  陳逸放慢腳步,和後邊幾人並行,拽了拽身旁一男生的圍巾說:“你奉獻一下?”

  那男生捂緊自己的圍巾,提防道:“我這可是我女朋友送的,要是敢給別人戴她滅了我,不行。”

  陳逸把下巴微微縮進圍巾裏,聲音悶悶地傳來:“我這個也不行。”

  眾人都看著他,有人正想說點什麽,言安荷佯怒說:“要你們管啊,圍巾一戴脖子都沒了。”

  同行的女生附和說:“就是,美女的事少管,誰能想到你們連個地下車位都搶不著,這天氣在上邊浪蕩,走快點比什麽都強,別嗶嗶。”

  一行人吵吵鬧鬧湧入商場,直奔電影院。

  這一年沒什麽好作品,馮小剛的《私人訂製》矮子裏拔高個,在歡聲笑語中博個批判現實的名頭。

  曆年都是陳逸請客,今年也不例外。取到票,陳逸把前排兩個位置給了言安荷和另一個女生,自己和另外三個男生在後排落座。

  這座次安排攜帶的隱含信息,幾個人心照不宣:這一對八成是吵架了。

  電影主題有點意思,幾個“圓夢大師”組成的公司,為客戶提供私人訂製的圓夢方案,無論夢想多麽奇葩都能給你實現。公司的口號就是——“成全別人,惡心自己”。

  第一個故事裏,範偉扮演的司機看著好幾任領導腐敗,覺得自己如果到了那個位置一定能夠抵禦誘惑,他想要體驗做個清官,造夢團隊給他創造了各種場景,麵對金錢美色的誘惑,他最終明白他錯了。

  故事以喜劇來呈現,周圍傳來此起彼伏的笑聲,陳逸在笑聲中沉默不語。

  兩小時前的年夜飯,家裏就在探討這個話題。話題是陳逸挑起的。

  他問父親陳紹華為何決定下海。

  父親漫不經心地說:“我不下海,咱家能有今天的生活?”

  確實,體製內,餓不死,也富不了,除非走了歪路子。

  陳逸想了很久還是開門見山:“爸,我遇到張若琳了。”

  他能夠感覺到席上的氣氛因為這句話而有片刻的凝滯,隨後父親才給母親夾菜,又不緊不慢地問:“巫市的?”

  他的父親,經曆宦海,又入商場,早已是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

  可作為他的兒子,陳逸過於了解他。夾菜的動作有多自然,掩飾的意味就有多濃。這一問句是多麽此地無銀。

  陳逸說:“她……過得不太好。”

  母親聞言低頭吃菜,而他的父親也難得地短暫失神。

  其實上一次在北京,他與母親提起張若琳時她的反應,他就已經覺得非常奇怪。他猜測父親下海多少與張若琳家有關聯,這一次他確認了自己的猜測。

  因為他知道自家二老當年有多麽喜歡張若琳,重逢不該是這樣不鹹不淡的反應。

  陳逸索性直言:“我不小了,有些事我想知道。”

  陳紹華:“你以前從不關心這些。”

  陳逸說:“現在也不晚。”

  陳紹華放下筷子,平靜無波的眼睛筆直注視著陳逸,“及時遠離漩渦是識時務者的必然選擇,你既然問到這了,陳逸,我知道你心裏已經有了答案,至於細節你沒必要知道。”

  陳逸也放下筷子,碗筷碰撞的聲音在靜謐的餐廳顯得極突兀,把陳母嚇一跳,忙打圓場道:“大過年的,先吃飯,回頭再聊,吃飯。”

  陳逸無動於衷,陳紹華也按兵不動,兩父子氣場相似,無人退讓。陳逸早熟,陳紹華也很少把他當孩子看,培養方式粗放,兩人更像是兄弟。

  靜默幾分鍾,陳紹華妥協,雙手抱臂往後靠,無聲歎了口氣才道:“聽說她也在你們學校,開學我同你去看看她。”

  陳逸冷笑一聲,“她連我都不想認。”

  更何況你們。潛台詞。

  陳紹華和妻子四目相對,陳母也放下碗筷,三個人就這麽靜默著。

  良久陳逸問:“她爸爸還有多久出來?”他知道父親一定關注著。

  陳紹華果然秒答:“兩年。”

  陳逸:“你們會見麵嗎?”

  陳紹華坦言:“不會。”

  陳逸心底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