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害喜
  第29章 害喜

    自珍妃出事後, 皇帝整頓內廷,也對太醫院給後妃看診定下嚴格規矩,需兩名太醫並內監三人一同診視, 共議病情並開具藥方, 太醫會同內監選藥, 藥劑需連名封記, 寫好藥性及診治之法, 熬藥時, 也由太醫與內監監視, 每次均二劑合一煎熬, 分成兩份,太醫與內監先嚐一份,另一份給宮妃服用,一旦發生糾葛, 兩名太醫及內監均得問罪(注:參照明朝太醫院規製)。

    皇帝偶因特殊情形單獨宣召周行春,其他時候看診, 皆是如上規定。

    除品階極為低等的宮妃, 一般來說, 院正及兩名副正, 三人中必須有一人隨行。

    是以,皇後傳旨著傅嬈入宮看診, 賀攸打算同行,一來皇後先前主由譚正林看診,現在譚正林死了, 自然他這個院正頂上,二來,這是傅嬈初次入後宮診視, 他不太放心,冷懷安那邊早早吩咐過他,任何人傳召傅嬈,必須有太醫隨行。

    可就在他著藥童準備醫箱時,周行春笑嗬嗬邁進太醫院,“聽聞皇後傳人看病,老夫去吧。”

    賀攸愕然,“周太醫,您現在上了年紀,陛下吩咐等閑之事不能勞動您,我怎麽好意思。”

    周行春搖頭擺手,往自己值房走,“皇後的病我心裏有數,我已許久不曾給娘娘把脈,這次我領著小嬈一起去,也跟她交待交待後宮規矩。”

    賀攸思及周行春伴駕多年,對後宮諸妃知之甚深,而傅嬈是女醫,他日必定許多宮妃傳她看診,周行春這是打算傳授些經驗。

    “成,有您去,我也就放心了。”賀攸頷首,轉頭吩咐藥童伺候周行春出行,又喚來傅嬈囑咐幾句,傅嬈皆記下。

    片刻,傅嬈換上官服,背上醫囊與周行春一道前往後宮。

    太醫院在前廷,去到後宮坤寧宮,需穿過承天門,端門,午門,再沿著長長的紅牆金瓦甬道,方能抵達坤寧宮。

    周行春特地落後前麵小黃門一些距離,與傅嬈低語交談。

    “孩子,後宮艱險,你入宮後,得時刻小心,最好是叫陛下準你帶自己人入宮,切莫隨意用各宮分派下來的內侍,”

    傅嬈聞言神情微愕,周行春這是以為她會入宮為妃,

    冷風拂麵,將她心頭的不適給壓下一些,傅嬈緊了緊肩上醫囊苦笑道,“周太醫,您誤會了,我不打算入宮。”

    周行春側眸瞧她,稍一吃驚,低斥說,“這是你想不想的事嗎?切莫與陛下為對!”

    傅嬈看了他一眼,低下頭去,“陛下昨日允諾,絕不逼我。”

    周行春這下不僅僅是吃驚,愣了半晌,竟是緩緩一笑,“極是難得,看來陛下是真心喜歡你。”

    傅嬈臉頰泛紅,抿了抿唇,沒接話。

    “珍之愛之,方慎之。”周行春白眉微抖,哈哈一笑。

    傅嬈暗自癟嘴,不以為然。他不過是圖一時新鮮罷了。

    日頭爬上宮牆,將西邊半條宮道灑下暖暉,宮牆湧動著赤色的光輝。

    傅嬈初有懷孕反應,神思有些懶淡,輟在周行春身後扶牆而行。

    “論私心,我是不想你入宮,可陛下不一定答應,你真的有把握避一輩子?”周行春看了她一眼問道。

    二人腳步不輟,不緊不慢前行。

    傅嬈垂眸,沉吟半晌,試探著回道,“周太醫,我實話跟您說,我的確為難,留在太醫院,怕陛下不放手,可若離開,我又覺遺憾,太醫院到底是天下醫學首府,在此處,我比在旁處要進益許多,單論昨日研討切脈,我從您和賀太醫那,便學到不少。”

    頓了下,傅嬈眉宇凝然,“但,事已至此,我打算離開京城兩年,先去外地州郡縣衙行醫,待陛下新鮮勁過去,再做打算。”

    周行春撫須頷首,認真思索片刻,答道,“我倒是有個法子。”

    傅嬈腳步一頓,神色亮了幾分,低詢,“什麽法子?”

    周行春止步,扭頭覷她,淡聲道,“我們太醫院每年均要派太醫去各州郡巡視,查看各地藥醫衙署,培訓醫士,選拔人才,收集醫藥典籍等,你若真心想避開,我與賀攸倒是可以幫你。”

    “你先前不是想把那本《藥典》給做起來嗎,老夫很是期待,此書若是能刊印,造福千秋萬代,小嬈啊,我是真心希望你筆耕不輟,成此大業!”周行春語重心長道,

    傅嬈聞言心情激越,沒成想苦惱她幾宿的難局有了突破之口,這幾日,她日思夜想,隻希望能尋個萬全的法子,避人耳目生下孩子。

    可細一想,皇帝定盯著她,她冒然離開,怕是難成。

    可眼下若是奉太醫院之令,巡視各地,名正言順,皇帝不會起疑。

    “謝謝,謝謝周太醫!您可一定要幫我。”她眼底閃著淚花,

    周行春憐愛地望著她,“不急,不急,待過幾日,老夫當著陛下的麵,給你把脈,讓陛下釋疑,老夫便與賀攸商議此事。”

    周行春並不認為傅嬈懷了孕,不過是給皇帝一個交待罷了,是以語氣稀鬆平常。

    傅嬈聞言唇角一抽,頭皮浮出密密麻麻的寒意。

    她抬眸,灼灼望著前方悠然緩行的老太醫,有那麽一瞬間,想脫口而出,求他替她掩護,可思及這是欺君之罪,周行春不會幫她,也不敢幫她,她債多不壓身,這些事隻能她一個人來扛。

    且走一步瞧一步,若能熬過那個關口,她便天大地大,母親經五行靈虛草的調理,身子已大好,弟弟如今在國子監站穩腳跟,踏實進學,兩年後便可參加科考。

    她若以外巡為由離京兩年,屆時在外偷偷生下孩子,過了兩年再回京,將孩子安置在藥鋪,借著藥鋪兩位管事的名義掩下孩子,當不是難事。

    傅嬈緩緩籲了一口氣,追上周行春的腳步。

    行了大約兩刻鍾,二人抵達坤寧宮。

    彼時,坤寧宮門口的廊廡下,已有一紫衣太監等候,領著二人一道入內診視。

    待跨入內殿,隻見皇後與數位宮妃坐在炕上話閑,其中一人身著海棠菱花短襖,一襲水波同色長裙迤地,神色溫婉柔靜,眼尾綴著一顆血紅的淚痣,極是醒目。

    傅嬈瞧著,隻覺得麵相略熟。

    皇後見周行春擰著醫箱進殿,微的一愣,含笑道,“喲,驚動周老太醫了。”

    周行春將醫箱放下,給皇後行禮,“老臣許久不曾給娘娘把脈,今日便主動請纓,,也請各宮娘娘安。”他朝眾妃也施了一禮。

    周行春行走後宮多年,在各位宮妃跟前均十分從容。

    傅嬈卻是將醫囊置於地上,規規矩矩行了大禮。

    皇後笑容滿麵,抬手道,“快些請起,來人,給兩位看座。”

    周行春連忙擺手,“使不得,娘娘切莫折煞老臣。”

    皇後卻是撩袖正色道,“你們二位,一位是杏林國手,太醫院的老院正,一位是當朝二品縣主,怎麽沒資格落座?”說罷,目光有意無意往傅嬈身上落了落。

    宮人立即端來錦杌,周行春與傅嬈隻得坐下。

    皇後並未急著叫二人看診,而是指著傅嬈,與那位眼含淚痣的妃子道,“虞妃妹妹,你數次說要見一見這位傅太醫,本宮今日給你宣來了。”

    傅嬈聞聲連忙站起來,朝虞妃方向屈膝行禮。

    虞妃早就將傅嬈打量一番,見狀,起身朝傅嬈走來,竟是拉住傅嬈的手腕,神色隱隱泛著幾分悸動,

    “傅姑娘,我早聞你大名,又聽說你乃青州人士,你祖母想必是名滿青膠二州的‘王娘子’吧?”

    傅嬈微愣,“娘娘怎知我祖母閨名?”

    虞妃眼眶泛紅,拉著傅嬈竟是哽咽落淚道,“當年膠州疫亂,是你祖母救了我一家的性命,我父母要謝她,她卻是不肯,後來我一家遷往京城,再遣人去尋她老人家,聽聞她病逝,我母親臨終,依然記掛此事呢,沒成想,我今日得見恩人之後,請受我一拜。”

    虞妃語畢,退後一步要拜傅嬈。

    傅嬈連忙避讓,順手將她攙起,“娘娘,使不得!”

    虞妃執帕將淚痕擦拭,衝她一笑,“你如今當了太醫,極好,今後我有個頭疼腦熱,少不得宣你入宮,我也有個故人可以話閑。”

    皇後右下首,另外那位滿頭珠翠,年輕貌美的宮妃,懶懶撥弄著手上的鐲子,神色矜傲掃了傅嬈一眼,帶著江南儂語口音提醒道,

    “虞妃姐姐,今日兩位太醫是來給皇後娘娘看病的,你就不要喋喋不休,說個不停了吧。”

    虞妃也不惱,隻輕輕拍了拍傅嬈手背,回到自己席位。

    這頭,周行春已跪坐在皇後跟前,給她把脈。

    須臾,又讓傅嬈切脈,二人商議一番,又仔細問了皇後病症,合計寫下方子,著人去抓藥,等著煎熬。

    為了方便後宮娘娘們用藥,典藥局在後宮也有一藥庫,須臾,內監取了藥來,兩位太醫退下煎藥。

    這頭宮妃見時辰不早,紛紛離去,內殿隻剩下皇後一名心腹女婢。

    “娘娘,您今日為何抬舉一個醫女?”女婢見皇後神色倦怠,跪下來給她捶腿。

    皇後斜倚在軟塌,將那絨毯往胸前緊了緊,目色幽幽眺望窗外,道,“你懂什麽,上次傅坤在國子監被人為難,陛下當即派人去撐腰,可見陛下是真心喜歡她,至於為何還沒讓她入宮,本宮猜想,估摸是傅嬈不肯。”

    女婢嗤之以鼻道,“哼,入宮是她幾世都修不來的福分,她還能不肯?定是陛下嫌她與徐嘉那檔子事,不想給名分罷了。”

    皇後緩緩搖頭,“陛下不是那等不負責任的男人,定是傅嬈不樂意,不過陛下想要的人,怎麽可能逃脫?就算陛下不願勉強,本宮也要給陛下製造機會,如了陛下的意!”

    女婢愕然,失聲道,“娘娘,您要幫著傅嬈入宮?”

    皇後眼底閃現幾許冷意,“本宮已是無寵,自然要將得寵的人拉入麾下,本宮今日對她另眼相待,便是要告訴她,她入了宮能有本宮這個靠山。她與淑妃是死敵,她隻能靠本宮。”

    “原來如此。”

    皇後抬手,輕輕按壓在太陽穴,閉目揉捏,“她年輕,貌美,好生養,待她誕下皇子,本宮還在意那個病秧子作甚!”

    女婢抬眸望她,“可奴婢瞧著,這位傅姑娘不像是個任人擺布的,萬一她不肯呢,娘娘不是白費功夫麽?”

    皇後闔眼,唇角掀起一抹幽冷的笑,“她再能耐,躺在產床時,生死便由不得她,陛下喜愛她,等她一死,愛屋及烏,定會看重那個孩子,又是本宮親自撫養,何愁太子不立呀!”

    女婢悚然一驚,“娘娘,您這,會不會太冒險了些,萬一被陛下發覺,可是掉腦袋的!”

    皇後哼笑一聲,不以為意,“不是有個現成的擋箭牌麽?滿京城都知道,淑妃與她不合,她一出事,你說陛下第一個想到的是誰?淑妃有小聰明,卻無大智慧,自以為很能幹,卻處處落入口舌,這個傅嬈啊,是上天賜來給本宮對付淑妃的福星,本宮怎能不好好利用呢!”

    女婢細細想了一遭,點頭道,“娘娘這是一舉兩得,對了,娘娘,近來淑妃日日領著三皇子去給太皇太後請安,大有聯合太皇太後對付您的架勢。”

    “哼,太皇太後打得什麽主意,當本宮不知?本宮上回在陛下跟前提及,要給沈柚賜婚,陛下應允,近來,不少人入沈府提親,她老人家焦頭爛額,她若保不住沈柚,她對付本宮又有何意義呢?”

    “至於淑妃嘛,本宮這就給她送去一道好菜。”皇後伏低,在女婢耳邊吩咐幾句,

    女婢聞言心中雪亮,“娘娘此計高明,看來這個傅嬈還真是娘娘的助力。”

    皇後笑而不語。

    午時,傅嬈與周行春煎好藥,嚐過,送來給皇後服用,事畢,皇後著人重賞了二人,極是豐厚,還拉著傅嬈說了好一車話,倒叫傅嬈不安,皇後今日明顯抬舉她,目的何在?

    自傅嬈曉得皇後與珍妃之死有關,她對這位麵善心狠的皇後,便存了幾分忌憚和畏懼。

    幸在皇帝章程完備,否則她可不願單獨給這種人看病,省的被她刁難。

    二人自坤寧宮,沿著長長宮道一路南行,打算回太醫院用膳,路過奉先殿的角門,卻見冷懷安笑眯眯攏著袖立在門內,他先是朝周行春頷首一笑,目光落在傅嬈身上,神色緊了幾分,

    “縣主,陛下偶感不適,老奴鬥膽,請縣主過去探望。”

    周行春瞥了傅嬈一眼,便知冷懷安之意,連忙告辭。

    傅嬈背著醫囊,咬著唇立在角門下,一動不動,“冷公公,陛下若不適,依律得宣兩名太醫,您為何單獨宣我?”

    陛下這哪裏是病,分明是惹她過去瞧他。

    傅嬈不恁。

    冷懷安卻是一改往日溫和的容色,攏著袖,意味深長道,

    “縣主,私以為,陛下這病,隻能縣主醫治,是以來宣縣主。”

    傅嬈想起那日皇帝明明允諾不逼她,今日怎麽反悔了?

    她蹙眉追問,“冷公公,真的是陛下口諭嗎?”

    冷懷安望著麵前一頭鐵的女子,略覺無奈,暗想少不得挨一頓板子,替陛下牽個線,也慰他相思之苦。

    皇帝這兩日心情極是不好,再加上偶感風寒,身子不適,奉天殿的太監們戰戰兢兢,便是那滿朝文武也都惶惶度日,光這兩日因辦事不力被發作的官吏便有五名,內監七名,官署區氣氛凝重。

    皇帝是太愛護傅嬈了,是以這位縣主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天子一怒,浮屍千裏”。

    她傷了皇帝的心,吃虧的是他們這些伺候的奴才,及文武百官。

    皇帝可以矜持,他卻不能。

    世人常道,他這個司禮監提督,與錦衣衛都指揮使劉桐,是皇帝兩條走狗。

    狗也好,人也罷,若不能為主上分憂,便沒有存在的意義。

    冷懷安深諳此道,是以今日來尋傅嬈。

    “縣主,老奴實話實話,這是老奴自己的主意,縣主不必多問,您的值事牌子老奴已幫您取了,您請吧。”

    傅嬈聞言氣得眼眶泛紅。

    每日當值太醫是要掛牌子的,哪位被請走,便將牌子取下。

    冷懷安這麽做,便是逼她去奉天殿伺候皇帝。

    冷懷安語氣強硬,傅嬈再三推辭無用,隻得忍著屈辱,不情不願跟著他到了奉天殿。

    待進入皇帝寢歇的暖閣,方覺皇帝閉目躺在軟塌,胸前搭了一條絨毯,臉色泛白,黑長的眉微微蹙起,沒了往日的溫和,像是被刀刃一般,帶著冷冽的鋒利。

    原來是真病了。

    傅嬈心頭那些不恁登時散去,急忙上前,將醫囊放下,悄悄將皇帝手腕放平,跪在他跟前把脈。

    皇帝睡得迷糊,察覺有人翻動他手臂,緩緩睜眼,入目的是一張明麗的容,那雙水杏眼純澈明亮十分專注,鴉羽般的眼睫也一眨不眨,顯然是在凝神聽脈。

    壓在他心頭數日的陰霾,驀地一掃而空,他眉梢如駐春暉,緩緩一笑,

    “你怎麽來了?”

    傅嬈望了他一眼,並未接話,直到切好脈,方鬆開他,蹙眉問道,“陛下,您著了寒涼,為何不宣太醫?”

    皇帝麵有赧色,撐著身子坐起,靠在素色迎枕上,稀鬆平常道,“不過是偶感風寒,抗一抗就好,若回回用藥,身子越發垮下,朕每年也不過這麽一回,不礙事。”

    他是軍人出身,自然不把這些小病放在眼裏。

    傅嬈倒也理解,她也一貫如此,不過,既然她來了,便不能不管,

    她一邊將醫囊攤開,一邊問道,“您有哪裏不舒服?”

    皇帝指了指額頭,“這裏仿佛有個緊箍咒,還有就是鼻子略堵,”

    他鼻音有些重,傅嬈已聽出來,“頭疼是嗎?”她放下手中活計,側身抬手細細按在皇帝手指之處,“是這裏嗎?”

    皇帝順著她,往前傾身,“是。”

    她順著他眉骨的方向,來回按這處經脈,“這裏都痛嗎?”

    她彎腰過來,身上的甜香幾乎是毫不顧忌撲灑而來,聲音又軟又甜。

    也不知是越想得到而越得不到,從而勾起了他的心思,還是她真真處處對了他胃口,他著實是喜歡她的,她這一出現,病都好了不少。

    他深深望著她的眼,嗓音帶著幾分勾纏,“疼,”

    傅嬈恍然不覺,隻蹙著眉,注視著他眉骨,將手挪至他右側,“那這邊呢?”

    嬌柔的吐息悉數灑在他麵門,頃刻湧起密密麻麻的顫意。

    從來沒有人敢罩在他跟前,沒有,傅嬈是第一個。

    他喉結滾動了下,咽了咽嗓,“這邊好些。”

    傅嬈頷首,腰身勾著回去,神色略凝重,“您有些偏頭痛,日思夜慮的緣故。”

    “臣女先幫你止一止鼻塞,再開寫方子給您抓藥治風寒,”

    她喋喋不休講著他的病症,皇帝一個字都沒聽進耳裏,目光隻追隨她那皓白的手腕而動,

    她的醫囊皆為牛皮所製,最上一曾布滿了銀針,裏麵隔層各有醫具,也有一些隨身的救急醫藥。

    傅嬈從第三層口袋裏,尋出一小瓶子,又從外側口袋拿出一塊奇怪的類似紙張一樣的東西,

    皇帝好奇,指著那紙張問道,

    “你這是做什麽?”

    傅嬈笑了笑,眸間溢出幾分明亮的神采,“陛下,這是臣女自創,您且瞧一瞧效果。”語氣極是自信與自得。

    這一抹亮彩與平日沉靜克製的她迥異,仿佛一束光照入他幽深的眼底。

    隻見她將那紙塊剪成一個個小圓圈,再將一藥瓶扭開,用鉗子夾了些藥膏塗至其上,再用一白色的粘帶給粘起,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她眉宇裏的,自信,驕傲,以及專注,仿佛與生俱來,仿佛這是到了她的領地,任她馳騁。

    明澈的眼,倒映著案上那一燈幽火,跳躍,湧動。

    似有清風明月般,湧入他心間,令他沉醉。

    這一瞬間,皇帝恍惚能理解,她不肯入宮,不僅僅是不喜歡後宮,更重要的是,那不是她的天地。

    而她的天地,在這尺寸的醫囊,在這狹小的瓶瓶罐罐,更在那廣袤的民間疾苦。

    傅嬈把這一切做完,並不急著給皇帝上藥,而是沉吟片刻,從最裏一層,掏出一個棕色的藥瓶,她手執藥瓶,猶豫望著皇帝,

    “陛下,這是臣女調製出來的藥水,專治鼻塞鼻堵,隻是它還未上貢藥名錄,臣女想用,卻不敢用。”

    皇帝見她小臉糾結不已,清湛的眼如明光碎玉,“你這是拿朕做試驗?”

    “不是,不是!”傅嬈拚命搖頭,菱嘴嘟起,跪直了身子,辯道:“我豈敢拿您做試驗?我早早就在民間用過,我自己也不知用了多少回,藥是極好的藥,就是不合規矩,,”

    皇帝將她手中藥瓶奪過,指甲掐著那瓶子,語氣平淡道,“朕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規矩。”

    語畢,他將藥瓶在傅嬈眼前晃了晃問道:“怎麽用?”

    麵前的男人,君子端方,眸如星辰,滿眼是對她的信賴。

    傅嬈糾結了片刻,咬牙道,“打開,聞一聞,便可。”

    “這麽簡單。”皇帝驚訝,也不遲疑,當即扭開瓶蓋,一股刺鼻的氣味熏來,他來不及捂鼻,被氣味嗆到,連著打了個噴嚏,霎時鼻中擁堵消散,氣息順暢,他深吸了幾口氣,連著悶脹的胸膛也舒暢不少。

    他奇異地盯著那瓶無色的藥液,滿目吃驚,“這藥還真是神奇,阿切!”他未及時將藥瓶塞好,以至氣味依然股股往他鼻尖竄,他眉蹙成一團,話都說不圇吞,連著又打了幾個噴嚏,渾身徹底通泰。

    傅嬈被他猝不及防的模樣逗樂,捂著小嘴,低低笑出聲。

    見皇帝手忙腳亂去捂瓶蓋,與他往日那嶽峙淵渟的從容迥異,她扶著腰,愣是笑不可支。

    皇帝折騰這一會,病態去了大半,連忙將那藥瓶賽回傅嬈的醫囊,又見傅嬈一雙杏眼彎如月牙,紅唇嬌豔欲滴,模樣極其鮮活,心情更是大好。

    他眸眼凝望著她,一動不動,由衷讚道,“嬈嬈,你這身本事實屬罕見。”

    他的視線,灼熱,冷冽,裹挾著幾分迫人,撞入她眼簾。

    傅嬈後知後覺失態,連忙收斂神色,靦腆道,“陛下,臣女又造次了。”

    又恢複往日那沉靜的模樣,唯有臉頰留有幾分未退盡的紅色,她將那剪好的紙片擰起,“陛下,您來躺好,臣女給您上藥。”

    “這是什麽藥?”皇帝依言躺平。

    傅嬈將兩片藥膏,貼在他鼻翼兩側的迎香穴,“那藥水治標不治本,此藥卻不同,用它貼在您鼻翼兩刻鍾,白日一回,晚上一回,再配合藥方,能治好您的鼻塞。”

    傅嬈貼好,又按了按,確認不會掉,方才鬆手。

    鼻翼粘了個東西,極為不適,不過皇帝也由著她。

    冷懷安恰恰傳了午膳進來,瞧見皇帝這模樣,愣是笑得捂住嘴,連忙背身過去不敢望皇帝,隻跪著悶笑,問道,“陛下,可以傳膳了嗎?”

    皇帝嫌他打攪,皺著眉喝道,“出去!”

    冷懷安連忙退至門口。

    傅嬈將醫囊合好,悄悄去瞅皇帝,見那清雋的臉被粘了兩塊東西,確實滑稽,再一次忍不住捂嘴低笑。

    皇帝作色怒道,“你再笑,朕就撕下來。”

    “別,別,臣女不笑了,”

    她憋住笑,兩腮鼓囊囊的,凹出兩個小酒窩,擰起醫囊,彎腰往回退。

    些許是驟然起身,又懷了身子,體力大不如前,就在她往後退去時,眼前一黑,腳下踩空,身子直直往後栽去。

    “嬈兒!”

    皇帝眼疾手快,探身一攔,將她腰身攬住,傅嬈就這般跌在了他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