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有孕
  第26章 有孕

    傅嬈將左手輕輕放平在身旁小案, 等呼吸略平穩,將食指、中指、無名指,三指按寸口脈, 閉目, 靜靜聽脈。

    可她眼一闔上, 先聽到的是自己的心跳聲, 咚咚的仿佛要蓬勃而出。

    她將手鬆開, 緩緩籲氣, 再閉目, 按脈, 才觸上不到片刻。

    脈象跳動極為有力!

    傅嬈嚇得鬆開了手,她眉目怔怔,惶惶不知何處。

    心血過旺者,脈象跳動有力, 懷孕者,脈象跳動也極強勁,

    當然, 有若幹些病症, 也會使脈象沉浮有力, 使得脈動滑過其中一指, 可若是脈象一下一下,同時有力的從三指滑過, 稱為滑脈,便是孕像。

    傅嬈不敢再繼續,怕得到自己不想要的結果。

    她手撐額, 鼻尖酸脹,淚意湧現,竟是忍不住要哭出聲來。

    雖然沒有繼續, 可她並非成年精旺男子,身體也無大病,還能是什麽呢?

    日子還早,或許誤診也未可知。

    再等兩日,沒準這兩日便來了月事。

    除了自欺欺人,她已無旁的法子讓自己鎮定下來。

    須臾,她熏了些安寧香,推脫身子不適睡了過去。

    下午申時又昏昏沉沉蘇醒,瞧見桃兒笑眯眯抱著一個竹筐打簾外走進。

    “姑娘,你醒啦。”

    傅嬈瞧見她一對小酒窩盛著笑意,也忍不住彎了唇角,“什麽事把你高興成這樣?”

    桃兒將竹筐往高幾一置,從裏掏了個橙黃的大橘給遞了過來,滿臉稀奇道,“姑娘,瞧瞧,這麽大橘子,市麵上可是買不到呢!”

    那大橘差不多有人手掌大,顏色鮮豔,瞧著便很美味。

    “這是哪來兒的?”傅嬈趿著鞋子下榻,

    桃兒連忙將旁邊高架上的披襖給她拿來,幫著她穿戴,一邊笑嘻嘻問道,“您猜?”

    傅嬈哪有心思,白了她一眼,“我哪猜得到?”

    桃兒幫她係好,轉身打小案上給她倒了一杯熱乎乎的茶,遞到她手中,又順手將那橘子給剝開,坐在她腳跟,將一瓣飽滿的橘肉遞給她,

    “是給咱們供藥的陳四爺送來的,姑娘您嚐嚐,”

    陳四爺,

    傅嬈臉色一僵,心跳險些漏了半拍,“他,來了?”

    桃兒給自己塞了一口胖橘,搖著頭,含糊不清道,“掌櫃的遣莊二過來,說是今日四爺到了店裏,沒見著您,便回去了,四爺說他得了些新鮮的嶺南柑橘,順路便送來給姑娘嚐嚐,莊二給送來了兩籮筐,夫人見吃不完,給隔壁柳大嬸和王大嬸家各送了一簍子。”

    桃兒吃得滿腮鼓囊囊的,嘴角還綴著些甜汁,吃完一個又去拿了一個,掰開又遞給傅嬈一半,“姑娘,您嚐嚐,奴婢從未吃過這麽好吃的橘呢。”

    傅嬈慢吞吞接了過來,小口咬上,甜爽的汁液滑過喉頸,沁骨的涼,她覺不出半點甜意。

    他定是來尋她的,派人送來這些東西,無非是告訴她,他想見她。

    傅嬈委屈的眼眶泛紅,若是真的懷了孩子,她不知道該要怎麽辦。

    她從未遇過這麽難的坎,她怕自己邁不過去,最終遂了他的意,入了宮。

    這時,廊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緊接著門房的小廝領著一小女使匆匆跨入堂屋,

    “縣主在嗎?”

    傅嬈辨出這是楊姍姍的女婢,連忙起身掀簾而出。

    隻見那女婢淚痕交錯,發髻沾滿細碎的雪渣子,衣裳也黏了不少泥汙,懷裏抱著一包袱,形容十分狼狽。

    瞧見傅嬈,撲通一聲跪下,神色驚恐地哭道,“縣主,我家小姐遣奴婢將這些東西送給您,”

    傅嬈見她這般陣仗,已是大驚,並不去接她的包袱,隻問,“出了什麽事?”

    那女婢已將包袱打了半開,裏頭露出一袋金銀珠玉首飾,傅嬈心下一沉,“楊家出了什麽事?”

    那女婢抽抽噎噎,一五一十將事情道出。

    原來今日早朝後,皇帝驟然外出,回宮途中瞧見占國使臣隊伍,旋即雷霆震怒,占國使臣入京,這麽大的事,他身為帝王竟是不知,到底是何人將邦交大事瞞了他這個皇帝。

    朝中九卿,並錦衣衛等各部大臣悉數聚在奉天殿,占國使臣入京,論理該由禮部並鴻臚寺接待,使帖也早該由通政司遞至文書房,文書房經司禮監遞給禦前,禦前交給內閣,票擬後經禦前裁決,發往禮部施行。

    可人家使臣已抵達京城,禮部也將人安置在館驛,可內閣接待文書遲遲未批下來,派人一問,原來內閣根本沒收到禦前的指示。

    而文書房也不曾收到那張使帖。

    經查,問題出在通政司。

    每日有成千上萬的帖子,經通政司送去文書房。

    可偏偏就把這帖子給漏了,是以皇帝不知有這回事。

    皇帝雷厲風行,派督察院與錦衣衛核查此事,一個時辰後結果出來了。

    使帖遞來那一日,乃是左通政楊清河當值,是他將這般重要的帖子給漏了。

    皇帝震怒,當即派人將楊清河下獄。

    女婢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抽搭道,“聖旨是午時下的,錦衣衛申時便到了楊府,眼下雖未定罪,可一旦入了北鎮撫司的大牢,是斷沒好果子吃的,我家姑娘擔心被抄家,財物一並沒收,遣奴婢收拾了這一袋子金銀細軟交給縣主,她說,與縣主相交一場,無以為贈,這些財物被抄了也是可惜,遣奴婢送給縣主,好歹添些家用。”

    傅嬈聞言心頭鈍痛,眼淚猛地蒸出,彎腰將她扶了起來,“東西我先替她收好,我斷不會動,現在我跟你去楊家。”

    女婢一聽,先是震驚,旋即跪下來抱住了傅嬈的腿,“縣主高義,我家小姐是知道的,可如今生死存亡之際,那錦衣衛向來殺人不眨眼,您去了不過是白白斷送了性命。”

    桃兒早嚇得麵色發白,她這小丫頭向來膽大,可唯獨聞錦衣衛之名,如喪考妣,當即死命抱住傅嬈,“姑娘,您瘋了,您去了能頂什麽用,楊家大老爺沒準被冤枉呢,聖上賢明,遣人查清楚,定能還楊老爺清白,雪下得越來越大,您怎麽去?”

    傅嬈神色怔忪,總覺得事情沒這般簡單,桃兒與女婢之話,她一個字都沒聽進。

    待要抬步外出,那頭鄭氏被驚動,連忙披著衣裳出來過問。

    女婢待要回稟,被傅嬈攔住,她笑了笑寬慰道,“娘,楊家妹妹病了,我去看看她,您在家裏歇著,我一會就回來。”

    鄭氏瞥一眼外頭烏沉沉的天色,“眼瞅著要下大雪,你這會子過去還怎麽回來?”

    傅嬈露出撒嬌之色,語氣軟了幾分,“娘,她病得厲害,我若不去,怕是沒有大夫肯給她治病,而且一旦楊家請太醫,也該是我去,您知道的,我打小在冰天雪地裏摔滾長大,這點雪算什麽?”

    鄭氏憂心忡忡,卻也沒攔她。

    “你呀,非得將這太醫院的事給攬下來,按我說,過陣子將你與衡兒婚事定下,你好好在家裏相夫教子,”

    她話未說完,瞥見女婢懷裏攬著包袱,露出異色,

    傅嬈見狀,立即將包袱奪過來,順手包緊,遞給桃兒,背著鄭氏嚴厲朝她使眼色,“將東西收好。”

    桃兒猶豫地接了過來,咬著下唇要去瞥鄭氏,被傅嬈狠狠一瞪,隻得慢吞吞抱著包袱進了傅嬈的屋裏。

    傅嬈將女婢扯起身,朝鄭氏笑眯眯道,“娘,天冷,快去歇著,女兒很快就回來了。”

    語畢,拉著女婢頭也不回離開了正房。

    桃兒將包袱放好,急匆匆拿了一件兜帽追到了門口,“大姑娘,奴婢知道攔不住您,可您要小心呀,”

    “我知道。”傅嬈接過她手裏的兜帽,穿戴身上,神色鎮定囑咐她,“我在嘉州曾與五軍都督府的僉事霍將軍有些交情,我絕不會有事。”

    說罷,她著車夫駕馬車,飛快往楊府奔去。

    彼時天色漸暗,茫茫飛雪中,萬家燈火悄然而亮,到了楊府後巷,那女婢領著傅嬈悄悄從一狗洞裏爬進了楊府。

    二人一路往正院去,躲在後廊磚牆下,果然瞧見錦衣衛如潮水般湧了進來,為首的一名千戶正神色冷厲,下令侍衛將楊家女眷帶走。

    那四爪飛魚紋,張牙舞爪籠罩著整個院落,黑漆漆的侍衛拔刀相逼,“都帶走!”

    幾聲力喝,已是將滿院的女眷嚇得噤若寒蟬,哭哭啼啼。

    楊姍姍擋在母親與幼弟跟前,一身火紅的殷裙據理力爭,“我爹爹案子還未查清楚,你們為何這般急著拿人?”

    那著銀白色的錦衣衛千戶,目若鷹隼,將台階前的侍衛撥開,將腰刀一拔,刀劍出鞘,發出錚錚亮響,

    “誰再抗命,殺無赦!”

    楊姍姍早聞錦衣衛惡名,也是嚇得腿軟,楊夫人將她往身後一拉,麵露土色朝她搖頭。

    頃刻,一道月白的身影翩然從廊後閃來,伸手攔在了錦衣衛跟前,

    “慢著!”

    楊姍姍抬眸,瞧見傅嬈攔在錦衣衛刀尖前,那一瞬間的驚愕令她眼珠差點睜出。

    這個時候,所有姻親故舊,無不避之千裏。

    傅嬈這個認識不到半月的姑娘,怎麽會這般孤勇,奔來楊府,還敢於攔錦衣衛的路。

    楊姍姍心頭震撼,哇的一聲哭出來,使出渾身力氣將她往後扯,

    “傻姑娘,你怎麽來了,你不要命了!”

    楊夫人震驚半晌,也反應過來,連忙去拉傅嬈,見拉不動她,泣淚交加懇求道,“大人,還請見諒,她並非楊府人,求您不要跟她計較,孩子,你快些走,快走!”她使勁推傅嬈。

    那錦衣衛千戶將刀一擰,鷹眼眯出一道寒光,落在傅嬈身上,“不怕死是嗎?”

    傅嬈鐵骨錚錚,麵不改色無視他的刀芒,而是將視線落在他身後的劉桐身上。

    她之所以敢奔出來,便是瞧見一抹鮮紅的衣角在門口翻飛。

    據她所知,錦衣衛能著紅色飛魚服者,唯有都指揮使劉桐。

    她不願仗他之勢,可眼下,楊家生死存亡之秋,由不得她矯情。

    那千戶見傅嬈極有膽色,越發露出猙獰的冷笑,正要一刀砍下,身後傳來一道寒聲,“慢著!”

    劉桐神色無奈跨入院中,擺了擺手,示意眾人退開,他手扶腰刀,緩緩步上台階,落在傅嬈跟前,先是頷首一禮,淡聲問,“縣主何意?”

    語氣出乎意料的溫和。

    身旁的錦衣衛並楊府眾人皆是驚疑。

    傅嬈暗暗鬆了一口氣,朝他施禮,溫聲道,“劉大人,我雖不知案子真相如何,我也不敢妄言,隻是楊家到底是正四品府邸,楊大人平日也素有令譽,可否容楊府上下稍稍收拾一二再行下獄?”

    見劉桐麵露難色,傅嬈麵帶懇求,指著身後滿臉髒汙,神色頹敗的楊府眾人道,“您瞧瞧,他們不過是婦女弱孺,入了那天寒地凍的大牢,不死也得脫層皮,我也不求您別的,隻求給她們兩刻鍾,叫她們換身暖和幹淨的衣裳,吃飽肚子,省的回頭在獄中出了事,劉大人也難擔幹係不是?”

    事實上,但凡進了錦衣衛大牢,無論生死,劉桐皆不在意。

    可麵前站的是傅嬈,天子對她是什麽態度,劉桐一清二楚。

    “那我便給她們兩刻鍾。”

    楊府上下喜極而泣,連連跪下謝恩。

    劉桐無奈地望了傅嬈一眼,見她穿的單薄,轉身時低聲道,“姑娘也該保重自個兒身子,否則令我等為難,”

    劉桐語氣太輕,幾乎隻容傅嬈一人聽見,傅嬈知會他意,臉騰騰泛紅。

    劉桐帶著人退到正院外,那名千戶滿臉鬱碎跟來,指著裏頭傅嬈的背影問他,“都指揮使,您怎麽給她麵子,她不過是,”

    劉桐扭頭一記冷眼掃過來,“不該你過問的事,不要過問,本將隻有一句吩咐,以後見著她,給我放尊敬些,切莫冒犯。”

    那千戶心裏打了個激靈,登時明白過來。

    先前霍山說劉指揮使瞧上了一位姑娘,他還不信,原來是真事。

    瞧著既有姿色,也有膽色,難怪指揮使喜歡。

    正屋內,傅嬈與楊姍姍攙著楊夫人坐在炭盆旁,下人均去替主子準備衣裳和吃食。

    楊姍姍尋了一件厚披風給傅嬈披上,扶著她的肩,淚水橫陳,“嬈嬈,你怎了來了?你膽量也太大了,那可是錦衣衛呀,你說攔就攔。”

    楊夫人倒是看出一些端倪,溫聲問,“你莫不是與那劉指揮使相識?”

    傅嬈手已凍得發紅,懸在炭盆上烤火,笑著道,“我在嘉州結識了都督府僉事霍山將軍,霍山與劉桐相識,劉桐估摸是賣個薄麵。”

    楊夫人聞言眼淚簌簌撲下,“孩子,大恩不言謝,我家幼兒身子不好,得了這機會,正好瞧瞧帶些藥物在身,也能扛上幾日。”

    傅嬈思及楊家一事,露出疑惑,“夫人,怎麽突然間,就將楊大人下了獄?”

    楊夫人搖頭歎息,“我也不好說,估摸著是中了賊人奸計。”

    “是何人要害楊大人?”

    楊夫人眼底閃過一絲晦暗,垂下眸,沒有接話。

    倒是楊姍姍冷哼一聲,依著傅嬈坐下,語鋒冷峭道,“還能是誰?定是通政使梅家,我爹爹勤勉,連續兩年考績上乘,那梅大人定是擔心我爹爹頂替他,故而設此奸計,將爹爹除之而後快。”

    傅嬈問,“可有法子證明楊大人清白?”

    楊姍姍苦笑道,“那日確實是我爹爹當值,無論如何脫不了罪,這也是聖上將他下獄的緣由,除非是聖上令人細查,能查出我爹爹是被人陷害的,否則無濟於事。”

    “聖上難道沒查嗎?”傅嬈印象中他不是個昏庸的皇帝。

    這回換楊夫人接話,“通政司辦事流程擺在那裏,證據確鑿,近些年內閣權重與日俱增,通政司地位大不如前,聖上日理萬機,哪有閑工夫盯著通政司?再說了,平日裏,她爹爹與幾位大人都十分要好,麵上都是很和氣的,而且他爹爹也鮮少在聖上跟前露麵,聖上怎麽會想到有人陷害他?”

    傅嬈依然不死心,“那封折子呢,後來是在哪裏尋到的?”

    “那日清晨她爹爹將前一日遞來的折子理好,送去文書房,應是在他上衙之前,有人偷偷將折子放在他桌案底下,瞧著就像是不經意掉在地上,想要查,也是無跡可尋!”楊夫人閉上眼深深吐息,也知這事瞧著小,可涉及邦國外交,怕是沒法善終,少不了一個抄家流放。

    傅嬈尋思道,“怎麽不能查呢,譬如我們太醫院,每日誰當值,皆是紀錄在檔,每日出入,門房也有記載,兩廂合計,便可知有什麽人進來過,有什麽不該來的人卻來了,總能找到蛛絲馬跡的!”

    楊夫人失笑,“你以為聖上沒查?當即就派了督察院的人去通政司核對名錄,結果並無任何異常。”

    “督察院派得何人查案?”傅嬈問,

    “副都禦使傅大人。”

    “傅家?”傅嬈聞言臉色一變。

    她突然想起上回楊家替她說話,欲讓傅坤回國子監讀書,卻被梅大人給斥責。

    如果傅家與梅家暗中勾結,會不會傅大老爺查案時,故意替梅通政遮掩,從而給楊大人定罪呢?

    一想到這個可能,傅嬈汗毛都豎了起來。

    這些朝政之事遠不是她一個姑娘家能插手。

    可若是因上次楊家為她求情,使得楊家得罪了傅家,從而導致今日李、梅、傅三家聯手對付楊家,那麽她就不能袖手旁觀。

    “不行,咱們得想想法子,,”

    “等等!”楊姍姍突然想起什麽,攫住傅嬈的手腕,激動道,“我想起一事,我爹爹書房有通政司這一月當值名錄,我爹爹為人謹慎,凡事都要留一後手。”

    楊姍姍說到這裏,楊夫人猛地想起今日隨楊清河入宮的小廝,回來遞了一句話,說什麽名錄被換了,正本在書房。

    楊夫人眼中幽亮,連忙推著楊姍姍,“你快些去尋來。”

    不多時,楊姍姍打楊清河書房將那份名錄尋來,三人立即翻開一看。

    乍一眼看不出什麽來。

    傅嬈卻將這份名錄收好放在胸前,“如果正本真的被撤換過,說明假名錄必有問題,兩廂對比,就知道是什麽人進了通政司。我也不知能不能幫上忙,我且想辦法把這份名錄遞進宮去。”

    楊姍姍滿臉驚愕望她,“傅姐姐,這是極大危險的事,不能連累你為我家喪命。”

    傅嬈揉了揉她臉頰,衝她一笑,“放心吧,上次在行宮,陛下賜我腰牌,準我隨時入宮,眼下除了我,沒有人能幫你們把這份證據遞進去。”

    楊夫人聞言心頭震撼,已是淚如雨下,拉著女兒朝她下跪,“縣主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傅嬈連忙側身讓開,將她扶起,“您這是折煞我,你們一定要撐住,等我消息。”

    事不宜遲,傅嬈當即將兜帽戴好,眉目凜然踏出正堂。

    迎麵,風雪交加,黑漆漆的夜空被雪映亮,鵝毛大雪鋪天蓋地砸下,茫茫大地已是銀裝素裹。

    門前台階的積雪已有鞋底高,她下意識便要大步奔走,猛地想起什麽,她手覆在小腹,身子跟著軟了半個,腦海裏被紛雜情緒交織,攪亂,有那麽片刻的遲疑。

    從此處奔去皇宮,冰天雪地,倘若真有孩子,怕是也保不住,屆時被他發覺,她隻推脫不知,他也怪不得她,

    可那到底是她的骨肉,他選擇了她,她如何就這般狠心拋棄他,,

    傅嬈淚水盈睫,強按住奔走的衝動。

    送她出門的楊姍姍當她生出畏懼,連忙攙住她,哽咽道,“姐姐,你還是別去了,你幫我們爭取了兩刻鍾,已是舍命之恩,倘若你再行入宮我怕你,”

    傅嬈側眸打斷她,搖著頭道,“你錯了,我並非猶豫,我隻是身子略有些不舒服,你可否攙我至門口?”

    楊姍姍一怔,愧疚難當,豆大的淚珠滾滾而落,連忙小心翼翼攙著她胳膊,送她出門。

    小廝擒著一盞風燈,引著二人深一腳淺一腳,踩著鬆鬆白雪步至門口。

    傅嬈扶著門框而立,示意楊姍姍回去照料楊夫人。楊姍姍一步三回頭,最後實在忍不住,跪在冰天雪裏,朝著她磕了一個頭。

    天際被雪映成青白色,烏茫茫的雪片砸落下來,滲入眼底,是刺骨的寒涼。

    抬眸,一人長身如玉,一襲鮮豔的飛魚服,眉宇凜冽立在階下,迎著滿城風雪,容色迫人。

    劉桐回身,瞧見傅嬈,頷首一禮,指著門口停當的馬車,“縣主,馬車已備好,快些回府吧。”

    傅嬈小心翼翼邁著步子,下來台階,朝他屈膝一禮,“劉指揮使,煩請送我去宮城。”

    劉桐眉尖微不可見的皺了皺,他其實是不願的,可思及冷懷安這陣子日日嘮叨,嫌傅嬈不見蹤影,不由犯難。他可以阻攔傅嬈插手楊家一事,卻不能阻攔人家與陛下歡好。

    這一去,指不定宮裏那位多高興。

    劉桐抬了抬手,示意傅嬈上車。

    馬車無聲穿梭在風雪中,及至廊房胡同,抵達正陽門前。

    傅嬈下來馬車,將兜帽兜嚴實,掏出腰間玉牌,打正陽門而入。

    她扶著宮牆,一腳一腳艱難地踏過甬道,於黑暗中眺望前方燈火通明的奉天殿。

    也好,梅家,傅家,李家,積玉宮那筆賬這次一起清算。

    風雪太大,寒風怒號一陣陣卷來,似要將她纖瘦的身子給掀落。

    她勉力強撐,殷紅的皮襖,如茫茫天地間一顆朱砂痣,任風雪肆虐,也揮之不去。

    過正陽門,前麵還有一形狀如棋盤的禦道,過棋盤街,方至大明門,此處乃是百官衙署,雖是入夜,各部皆有當值官員,甚至一些沒家世的官吏幹脆在衙署湊合一晚。

    冰雪天裏,廊下依然人來人往,極是熱鬧。

    沿長長的宮道,她費了大約一刻鍾,終是走至長安左門,過白玉石橋,她渾身已凍僵,雙腿仿佛已不是自個兒的。

    再往前便是內廷,深夜無大事,不可驚擾聖上。

    傅嬈將腰牌掏出遞給守門的侍衛與內監,“我是太醫院太醫傅嬈,這是陛下賜予我的腰牌,準我隨時出入宮廷。”

    那守門校尉接過細細查驗一番,腰牌不假,可傅嬈這人,位卑權低,

    倘若皇宮大院要召太醫,也該有旨意下來。

    侍衛為難地看著她,“今夜風雪極大,陛下想必已睡,你入宮是去尋何人,所為何事?”

    傅嬈巴掌大的小臉凍得白一陣紅一陣,她抓緊領口的兜帽,麵不改色扯謊,“前兩日冷公公腹痛,我給他一劑藥貼,今日他著人來取藥,我不在,待我查看,方發現那藥童拿錯了藥,您也知道,這藥可不是隨便服用的,是以急著去見冷公公一麵,以防萬一。”

    牽涉司禮監提督冷懷安,不是小事。

    侍衛斟酌半晌,給與放行,卻還是遣一小黃門跟著她。

    傅嬈再三道謝,在那小黃門幫助下,終究是抵達了奉天殿。

    傅嬈來過奉天殿數次,守門的恰恰是冷懷安心腹,見是傅嬈,驚得跟什麽似的,連忙入內通報。

    待冷懷安急吼吼迎出來,見傅嬈依然立在廊下裹挾滿身風雪,當即氣得瞪那守門太監,

    “不長進的混賬,怎的讓縣主在外吹風?”

    一邊歡天地喜將傅嬈迎至殿內,一邊吩咐人送來手爐,“您且在這裏喝口熱茶,暖暖身子,老奴進去通報。”

    語畢,急不可耐地朝內殿奔去,到了暖閣,兩步當一步,顛著老態龍鍾的身兒,笑眯眯奔至禦前,“陛下,您猜誰來了?”

    皇帝倚在燈下看書,清雋的眉眼被暈黃的燈芒襯出幾分柔和,聞言,抬眸,視線眯了眯,見冷懷安笑若春風,已是猜了個大概,哼了一聲:“她這麽晚來了?”

    “可不是嘛,您是沒瞧見,嘖嘖,可把她給凍壞了,”冷懷安正要繪聲繪色描述傅嬈如何冒著千裏冰寒奔來奉天殿,見皇帝臉色不虞,忙住了嘴,

    “陛下,您怎的還不高興呢?”

    皇帝心情五味陳雜,身子往後一靠,目視前方虛空,冷聲道,“你以為她這麽晚是來尋朕的?”

    “若是她自個兒的事,她跑斷腿都不會來求朕,眼下冒著風雪入宮,隻可能是為了楊清河一家。”

    冷懷安不敢接這話,隻彎著腰身,跪在他跟前,替他捶了捶腿,“那依您的意思,讓她回去?”冷懷安語調兒拔得高高的。

    皇帝一記眼風掃過去。

    冷懷安笑得捂住嘴,連忙起身,“得了,就知道您舍不得,老奴這就去宣縣主進來。”屁顛顛往外跑。

    皇帝一陣無語,追著他背影吩咐道,“將炭火搬入,著禦膳房送些熱食來。”

    “遵旨!”

    片刻,傅嬈褪去兜帽披風,立在暖閣外,殿內燒了地龍,騰騰熱浪從裏冒出,撲麵而來,令她倍感溫暖,身子漸漸找到知覺。

    眼前的殿宇宏偉高大,反襯著她纖瘦的身枝兒如蝶翼,輕輕黏在門框,昳麗嬌豔。

    傅嬈駐足片刻,心情平複少許,探身而入,抬眸往前望去,隻見那道明黃的身影倚靠在迎枕處,手執書冊,神情專注。

    遠遠瞧去,是極俊美的容貌。

    每一筆仿佛是水墨染就,棱角分明,輪廓精致,眉目如畫,清湛的眼神蘊著經風曆雨後的豁達與沉穩,時刻散發著上位者無與倫比的威嚴,當真是嶽峙淵渟。

    這樣的男人,成熟,又極有魅力。

    也難怪那麽多女人為了他不擇手段。

    傅嬈晃了晃神,略有幾分心虛地,提著裙擺,繞過八開的座屏,緩緩來到禦前。

    也不敢瞧他,規規矩矩在他案側跪下,“臣女給陛下請安。”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皇帝將書冊緩緩合上,神色怔惘望著她。

    剛剛她在門口立了那般久,遲遲不過來,也不知在想什麽。

    一襲月白長裙,腰間被藍色腰帶給係住,勾勒那窈窕的身段來。

    他已許久不見她著裙裝。

    今日這般,挽著雲髻,娉婷婀娜,仿若瑤池仙子,即便是為了旁人而來,他也認了。

    “何事?”他再次翻閱書冊,低眉,漫不經心地問。

    傅嬈壓根不知自己已被他看透,跪直了身子,嬌怯地瞥了他一眼,靦腆地起了個話頭,

    “聽聞陛下今日去了藥鋪,我身子不適,並不曾過去,倒是叫陛下跑了個空,,”

    些許是受了些風寒,她聲音纖弱無力,便如那清羽一般,一點點拂過他心尖,細細密密的酥癢湧了上來。

    他不動聲色嗯了一聲,並不接話。

    傅嬈犯了難,原是想從他出宮引到那占國使臣上,怎知他不吭聲。

    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試探,

    “陛下送來的橘子,可好吃了,我吃了好幾個呢,待回頭,”原想說回頭親手做些吃食回贈他,暗想不妥,臨嘴吞了回去。

    皇帝聽她漏了個聲響,又沒了下文,便覺不快,“回頭怎麽?”

    傅嬈低眉順眼道,“待回頭我再給陛下配些安神丸,給您助眠。”

    皇帝總覺得這不是她本來的意思,可也知她的性子,滑不溜秋的,想拷問出她的心思,難於登天。

    又思及她為了旁人,不顧惜自個兒身子,冒著風雪入宮,心裏莫名窩火。

    他皺著眉覷她,一雙杏眼如同被水洗過,烏溜溜的,雙頰泛紅,被身旁炭盆映得現出幾分潮色,募的想起那夜岩洞,她渾身濕漉漉的,眼巴巴望著他。

    心裏的火一下子就消了。

    “凍壞了吧?”

    傅嬈見他語氣和緩,膽色立即上頭,明眸波光流轉,正色道,“陛下,我是為楊,”

    “朕乏了,有什麽事明日再說。”他寒著臉打斷她。

    傅嬈如鯁在喉,思及那楊家女眷柔弱,在牢裏多一日便多擔一分風險,楊家又是因她得罪傅家,傅嬈如何忍得,水汪汪的眸底露出幾分央求,“陛下,您看在臣女苦心救治大皇子的份上,能不能聽臣女把話說完,,”

    皇帝閉目,皺眉不語。

    傅嬈將鬢發別於耳後,一鼓作氣,道出,“陛下,楊家是冤枉的,有人設計暗害楊大人,這是證據。”

    她從胸口將那當值名冊底本遞了過來。

    皇帝聞言,寒眸瞬間眯起,還當她是為了給楊家求情而入宮,他雖寵愛她,卻不能為了她枉顧法度,是以阻止她說話,怎料居然是攜了證據來,立即正色接過名冊,堪堪掃了一眼,變了色,喚了冷懷安進來,

    “將這份名冊與定案的證據核對,宣蔣南生入宮,著他細查!”

    “遵旨!”

    冷懷安恭敬接過名冊,悄悄瞥了一眼傅嬈,露出幾分笑意,退了出去。

    傅嬈見狀,情不自禁露出笑容來,朝他頓首,“謝陛下,臣女就知道陛下是明君,斷不會令清白者蒙冤!”

    皇帝見她眉眼生動,也跟著泛了笑意,探手扶住她,“你替朕尋了證據,該朕來謝你,夜深,外頭風雪大,就在這裏歇息。”

    傅嬈被這話給砸蒙了,茫然望他,“啊?”她環顧一周,慢騰騰品出他意思,俏臉當即要滴出血來,假裝不明其意,支支吾吾提著裙擺就要退下,

    “陛下既是要安寢,那臣女便告退,”

    皇帝臉色一變,眼風掃了過來,“朕讓你走了嗎?”

    對上他沉湛的眸眼,傅嬈目陷呆滯。

    這是要她,侍寢?

    她慌得渾身熱浪騰騰,手不自禁覆在了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