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過來,到朕這來
  第21章 過來,到朕這來

    雨幕網下滿秋蕭肅, 也裹住了風寒侵襲。

    岩洞內火堆明旺,溫暖如春。

    皇帝已褪去外袍,露出一身玄色圓領直裰, 青玉而冠, 倒是比平日要清雋幾分, 他眉目一貫溫和, 目光卻是沉湛湛的, 如靜水微瀾。

    傅嬈身上依然冒著寒氣, 她抱著雙臂瑟縮地蹲在火堆旁, 兀自出神。

    一撮未幹的亂發黏在她肩梢, 皇帝抬手幫她撩起。

    傅嬈手下意識抖了一下,局促地看向他,對上他柔和的眼,臉頰騰得泛紅, 略有些不自在地側過臉去,“我自己來,,”聲音幹啞。

    “朕幫你,,”他將她秀發悉數捧起。

    傅嬈拗不過他, 便側過身配合著, 也確實要舒服一些。

    須臾, 侍衛也在隔壁尋了一洞穴, 將下午狩獵的野獸飛禽烤了些,將好的那些部分, 用牛皮紙包著,恭恭敬敬送了過來。

    傅嬈早已餓得神思不屬,顧不上客氣, 支起半個身子便接下,她動作太急迫,秀發被高高帶起, 甩在了皇帝臉頰,密密麻麻的酥意撩過他麵龐,皇帝有那麽一瞬的窒息。

    傅嬈全然不覺,接過牛皮紙,捧著轉身朝他跪下,“陛下,您享用些。”

    她眉目透亮,水色盈盈的,被火堆燙過臉頰滲出一層粉嫩的光,是極美的,偏偏又這般信賴地望著他。

    皇帝心跟著軟了幾分,接過,捧在手裏,溫聲示意,“這裏沒有君臣,你先吃。”

    傅嬈默了片刻,也懶得計較這些,拾起一隻鴿子腿輕口咬著。

    皇帝見她吃得快,看來是真餓了,自己也用了一些,又怕她口中油膩,替她斟了一杯酒。

    烈酒滑下喉嚨,熱辣辣的,渾身通泰,整個人仿佛活過來似的。

    傅嬈長籲一口氣,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來,下一瞬,她意識到了什麽,臉色驀地一僵。

    皇帝享用完一塊鴿子肉,見狀彎起笑眼,“怎麽了?”

    傅嬈慢騰騰覷了他一眼,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二人本有中蛇毒的可能,現在各飲了烈酒,怕是會火上澆油。

    傅嬈心事重重,連嘴裏的鴿肉都不香了。

    皇帝見她臉色燒紅,眸眼怯怯的,仿佛害羞地厲害,不知她心中所慮,以為是喝了他遞的酒不好意思,笑道,“朕又不是第一次伺候你,還不好意思了?”

    “伺候”二字將傅嬈砸得麵紅耳赤。

    她心中如水入油鍋,又羞又躁,“陛下,”

    一聲陛下,千回百轉,軟柔綿綿。

    皇帝得逞,心中快慰,“今日是怎麽回事,你給朕說說。”

    傅嬈心中一頓,思及譚正林一事,也不打算瞞他,遂和盤托出,“陛下,他是太醫院院正,臣女隻是一典藥使,以下犯上,請您治罪。”

    皇帝緩緩一笑,將她扶起,“傻姑娘,你做得對,還能任由旁人陷害你不成?朕欣賞你的膽色。”

    傅嬈知他一貫護著她,當是不會怪她,“隻是我還有一截袍角落在他手裏,當時情急也是無可奈何,萬一他回頭指認我,,”

    “朕已將他殺了。”

    傅嬈腦子裏轟了一下,“啊?”

    皇帝伸手輕輕覆在她臉頰,捧著她半張秀容,凝望她,“朕的嬈嬈膽色過人,朕自然該替她善後,,”

    他嗓音太溫柔,帶著一股強勢的維護,狠狠撞擊著她的心房。

    傅嬈怔愣住,半晌吐不出一個字。

    他對她太好,太過袒護,令她無所適從,也無以為報。

    他這般情深義重,她如何承受得起。

    原先她隻當他是饞她的身子,惱她不肯入宮觸犯了他的威嚴,可今日他不顧生命危險,冒著這樣的風雨,入這深山密林來尋她,定是對她存了幾分喜歡的。

    她有什麽值得他這樣呢?

    滿腔愁苦,比那秋寒更要煞人。

    在她癡愣的空檔,皇帝將她擱在身上的濕手帕拿出,細細地替她擦拭手中的油膩,

    “放心,劉桐以損壞聖物為由將他斬殺,牽扯不到你身上。”

    手帕用完,被他扔擲在火堆裏,發出呲呲的響聲,片刻便燒焦成灰。

    “朕不會讓任何人傷到你,誰也不行。”

    傅嬈滿目癡惘的,如同木偶似的望他。

    皇帝失笑,“怎麽傻了似的。”他傾身靠近她,輕輕刮了刮她的鼻梁。

    熟悉的龍涎香滲入她鼻尖,一點點將她理智勾回,她側身拉開些距離,避過他的吐息。

    眼前的他未著明黃帝王服飾,沒了那莊嚴肅穆的恢弘殿宇做陪襯,心裏對他少了幾分畏懼,是以才出了神。

    不能的,縱然他再好,那皇宮也非她歸宿。

    傅嬈不著痕跡從他掌心抽出手,起身將角落裏那琉璃瓶給抱了回來,跪坐在他跟前,

    “陛下,這是一株五行靈藤花。”

    皇帝視線挪過去,綠藤纏繞細細的枝幹而上,最後在枝頭開出一朵五色小花,花朵不大,卻極其豔麗,“原來這就是五行靈藤花,朕也曾耳聞,極其罕見,萬金難求。”

    “正是!”

    “此花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傅嬈神色鄭重,胸膛交織著勇氣與忐忑,眼下是她坦誠布公的最好機會,天時地利人和,

    正待開口,皇帝目色幽幽落在那株藤花上,打算她的思緒,“嬈嬈,你幼時常入山采藥麽?”

    她今日這般膽識和本事,絕不是輕而易舉練就出來的。

    傅嬈心撲騰騰跳的厲害,聞言,緩緩籲氣,含笑回道,“是呀,我從三歲能擰籃子起,我祖母便帶我上山,我雖沒有武藝傍身,卻也學了些本事,祖母教我如何在深山老林辨別方向,如何虎口脫險,,”

    後來又談起少時,她獨自入山采藥換錢補貼家用一事。

    傅嬈打開話匣,滔滔不絕,為了給自己壯膽,也是為了叫皇帝更懂她,她是個野孩子,不適合深宮。

    可皇帝越聽臉色卻越難看,到最後,竟是心口泛疼。

    “朕不知你這般能吃苦,,”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嘛。”傅嬈靦腆地笑了笑,

    皇帝微靠在泥床沿,緩緩頷首,“以後不必事事扛著,說出來,一切有朕呢,”

    傅嬈笑得有些勉強,靜默片刻,將那琉璃瓶往前一遞,“陛下,這是臣女手中最值錢一物,也是臣女用命換來的,臣女將它獻給陛下,,”

    皇帝神色微微一動,心下略有不妙的預感,遲疑道,“既是你用命換來的,你自個兒收好,獻給朕作甚?”

    “不,”傅嬈搖頭,挪著膝蓋往前靠近了些,語氣溫切又誠懇,“陛下,您對我太好,我無以為報,所以我想將,,”

    她紅唇翕動,顫了顫,迎著他越來越凝重的神色,底氣不足似的,猶豫著,心一點點往下沉,很想就此作罷,收手,可不知是哪裏來的勇氣,將那抹倔強的淚給蒸出,決絕道,“想將此物獻給陛下,以還陛下愛重之恩。”

    殘風如霜,刺在他溫暖的心房,一點點澆滅他心中的希冀,以及歡喜。

    他費盡周折,拋下滿殿臣子,冒雨縱馬,來到這荒郊野外,為的這珠花嗎?

    臉上閃過一瞬間的深沉,他驀地嗤笑出聲,仿佛是不懂她這話似的,移開視線,“朕又不會製藥,要這玩意兒何用?”

    傅嬈不知心裏是什麽滋味,一會兒如油入沸水,一會子跟在冰窖裏趟過似的,呼吸急一陣,緩一陣,不知該說什麽,隻一雙手捧著那琉璃瓶,嬌軀猶顫,卻無挪開的跡象。

    洞內靜得出奇,冷風出鞘,跟刀子似的滾了進來,掀起一陣火星子,那火堆也不甘示弱,黯然一瞬,支棱起火苗,反而燒得越來越旺。

    映著灼灼烈火,他眼底的光一點點熄滅。

    呼嘯的寒風在耳際赫赫作響。

    半晌,他將手裏玩弄著的那串珠子,往火堆一丟,冷聲道,“你是想以這珠奇珍異草,了斷朕對你這番情意?”

    傅嬈心如同被針紮似的,疼的險些落下淚來,她咬住唇,兀自垂下眸,默認了。

    他那般千裏迢迢奔來救她,她卻不知好歹,她心中有愧,卻是不後悔,非如此不能斷他念頭。

    “陛下,我有話要跟您說,,”

    “我都知道的,,”他嗓音溫和響起,連同那茫茫雨聲撲入她耳簾,截住她的話頭。

    他傾身過來,寬大的手掌覆在她臉頰,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眉心,將那抹憂愁給來回撫平,她顫得厲害,琉璃瓶裏的水波跟著晃了晃,她想躲開他的力道,可偏偏他清冽的氣息夾雜著龍涎香,仿佛有一股魔力釘住了她,她杏眼怔怔,動彈不得。

    “朕都知道,你珍愛這珠花,所以想拿它來謝朕,不必的,”他將她半張臉捧在掌心,凝視她如玉的眉眼,眼神帶著迫人的灼光,

    “朕來找你,是朕心甘情願,在做自己想做而又喜歡做的事,朕很開心,不需要你來謝,你也不必有負擔。”

    他總是這般,將她的心思看透,又不著痕跡避開她的話頭。

    這番睿智和謙和,為常人所難及。

    他如果是位尋常的男子,該是一位好丈夫,,她這樣想。

    傅嬈閉了閉眼,心口微微泛酸。

    “陛下,您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皇帝似乎覺得她問得很傻,輕輕笑了笑,敲了敲她腦門,語音帶著寵溺,“因為,朕喜歡你,,”

    “怎麽可能?連那徐嘉都嫌棄我出身貧寒,您又怎麽看得上我?”她小聲嘀咕。

    皇帝聞言朗朗而笑,回蕩在岩洞,餘音不絕。

    他眸眼的霽月風光,令她觸手可及。

    她望著他,一動沒動。

    “你當真是懷疑朕對你的心思?還是想找借口拒絕朕?”

    傅嬈垂下眸,發紅的手指絞在一處,懊惱不堪。

    又被他看穿了。

    她在他眼裏,簡直是無處遁形。

    須臾,皇帝眸眼眯起,捏住她的下巴,迫著她瞧他,那抹與生俱來的天威,灼灼射入她眼底,

    “嬈嬈,朕不會強迫你,,但,朕也不會放手。”

    傅嬈眸光一頓,繃緊的肩頭緩緩鬆懈,竟是不由自主苦笑一聲。

    果然,想堂而皇之求他放手,已是行不通。

    隻能想旁的法子。

    皇帝將她手中的琉璃瓶抽出,置於洞口的陰濕處,折回來見火勢稍頹,又親自添了些幹柴。

    傅嬈頹喪跪在那處,餘光瞥見他在勞作,連忙起身,接過他手中的木棍,“陛下,我來,”

    她握住那根木棍,皇帝卻沒動,隻撩眼望她笑,“怎麽,當朕養尊處優,不會做這等事?”

    “您是天子,這樣的事還是臣女來,”語畢,又要去奪他手中的棍。

    皇帝將她手臂推開,側眸道,“嬈嬈,此處沒有君臣,你是姑娘,理當朕來照顧你,,”

    傅嬈正要答話,見他目光掃至她領口,她微一垂眸,瞧見中衣不知何時散開些許,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膚,她慌忙捂住,扭身去係領口,耳根更是熟透。

    皇帝笑而不語,尋了些幹柴,將火堆燒旺。

    片刻坐在草墩上,“朕幼時並不受寵,母妃身份又低微,宮裏是個人都能踩在朕頭上,直到有一回,北戎驟然來犯,邊關告急,彼時朝中武將青黃不接,朕抓住機會請戰,那時,朕也隻有十四歲,,”

    傅嬈將衣裳裹好,替他斟了一杯酒,“陛下十四歲便領兵出征?”

    正要矮身坐下,她頓覺眼前發黑,她晃了晃,腦中意識漸漸陷入混沌。

    她癡癡望著眼前的俊美男人,仿佛他是這世間一切的美好,她隻想靠近他,再靠近些,甚至得到他,,他嘴唇在翕動,處處,無與倫比吸引著她。

    不能,傅嬈,你醒醒。

    她不停地晃著腦,可意識卻牢牢被他占據。

    皇帝望著明灼的烈火,並未瞧見她的異樣,

    “是呢,那戎狄聽聞朕隻有十四歲,哪裏將朕放在眼裏,而朕思忖,他們輕敵便是朕唯一的機會,朕令老將正麵接戰,悄悄帶著三千將士,爬山涉嶺,在一處密林裏潛行了三天三夜,後掩襲至敵方後背,兩相夾擊,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朕就是靠著那場戰事在軍中立威,往後再調兵遣將,便容易多了,,”

    皇帝語畢,去瞧傅嬈,卻見她俏眼怔怔,聽得出神,模樣也呆愣如鵝,倒是極為有趣。

    他輕輕撥弄著她垂下的鬢發,溫聲道,“人人皆知朕是從刀尖上滾過來的皇帝,道朕鐵血無情,可嬈嬈,朕也以為這輩子當是如此,你可知,兩個時辰前,劉桐告訴朕,你走丟了,朕是什麽心情?”

    寒風裹挾著灼熱的火光衝入她眼底,她心神蕩漾,意識粘成了一團漿糊,隻喃喃問道,

    “是什麽?”

    “朕哪,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得把朕的嬈嬈給找到才行,朕隻想她毫發無損,,”

    他醇和的嗓音撥雲窺日般,在她心口打開一個缺口,她心腔裏湧上密密麻麻的酸楚,夾雜著一些陌生的令人無所適從的情意,以及渴望,綿綿的,竄至四肢五骸。

    “陛下,陛下,,”

    她軟軟地呼喚著他,如墜雲霧。

    夜色浸潤在一片水幕裏,映得他眉目清逸,他的心被她這聲柔軟滑膩的呼喚給攫住。

    她臉頰殷紅似血,被火光映襯,那嬌豔的血色仿佛要掙破那薄薄的肌膚,滴出血來,桃紅的菱嘴微張,迷茫地,微醺地,仰望他,仿佛他是世間的主宰。

    “嬈嬈,你告訴朕,你喜歡朕嗎?”

    傅嬈的下頜被他捧在掌心,臉頰燒的厲害,不由自主皺著眉,左右晃動,被他那粗糲的手繭摩挲著,帶起一片麻意,她心頭跟著顫了顫,格外貪戀他的溫暖。

    “什麽?”她迷糊問,

    “你喜歡朕嗎?”

    傅嬈皺了眉,痛苦地斟酌了許久,胸膛驀地起伏不已,半晌,仿佛找到了某種撐力,斬釘截鐵道,“不喜歡,陛下,臣女不喜歡您!”

    皇帝眸光似受了傷,默了一瞬,眯起眼,凝望那灼灼火光,將她鬆開,“傅嬈啊,你就這般沒心沒肺嗎?”

    傅嬈心頭趟過一絲失落,目光追逐著他的手,極想將他拽回,偏又被腦海裏存著的理智給定住,愣愣回,“是啊,臣女一向沒心沒肺的,,”

    “撒謊!”他攫住她細瘦的雙臂,氣笑道,“若是沒心沒肺,你怎會對徐嘉那般好?你替他洗手作羹湯,替他修補衣裳,哦,朕明白了,說到底,你還是嫌朕老罷了,”

    傅嬈聞言,胸膛湧上一道強烈的嗓音,越過理智從唇齒掙脫而出,

    “不是的,陛下,您不老,,您為什麽這麽說呢,”她難過地哭出來,急惱道,“您英明神武,世上哪個男兒能及您萬分,”

    “您怎麽能拿自個兒跟徐嘉比呢,他算個什麽東西,給您提鞋都不配,陛下,您不要這樣說,,”

    她眼眶通紅,眸眼如蒙了一層水霧,喃喃低泣,“您這麽說,我會很難受的,我真的很難受,,”

    她抓著他的手撫摸她的臉頰,恨不得把心掏出來似的。

    皇帝見狀,微有些失笑,這小丫頭莫不是迷糊了,怎麽前言不搭後語呢。

    可她的話,著實取悅了他,他眉眼浮現笑意,“照你這麽說,你就是不想入宮?”

    入宮?入宮?

    傅嬈混沌的腦海驟然變得僵硬,腦殼仿佛被緊箍咒箍住似的,她痛苦地搖著頭,

    “我不想入宮,陛下,我不想的,,”

    皇帝聞言氣笑,連連頷首,“果然是個沒心沒肺的壞妮子!”

    他俯身逼近她眸眼,一張小臉嬌豔剔透,當真是容色動人。

    她臉騰騰似要燒起,渾身熱浪襲襲,俏身難支,險些跌倒,

    “傅嬈!”皇帝猛地抓住她的手,麵色鐵青地阻住她的動作,

    傅嬈極為不快,扭著腰身拚命掙紮,他無奈,將她手鉗住,“你怎麽了?你是不是發了燒?”

    他摸了摸她臉頰,極是發燙,神情也很不對勁,與平日鎮定沉靜的她迥異。

    除了生病,他實在想不通她為何突然這樣。

    可偏偏,傅嬈觸到他懷抱,拚命往他懷裏拱,“陛下,我好渴,好渴好渴,,”

    看來是真發燒了。

    那可憐的模樣,跟個沒人要的小貓兒似的,皇帝的心哪,柔的能滴出水來。

    他無奈之下,隻得抱起她,去五步外的鬥笠處取水囊,她生病了,幫她退燒。

    他不知,自己走上兩步,也略覺腳步吃力。

    他晃了晃神,逼著自己神智清明,扶住她,艱難地取了水囊,坐下,將她輕輕放在泥床上,哄著道,“嬈嬈,來,喝水。”

    傅嬈口幹舌燥,人已是糊塗不堪,胡亂抓著水囊就喝,冷水灌入喉嚨,冰涼清透,總算是將身體的燥熱給壓下,水珠灑了她臉頰一片,她抹了一把臉,大口大口喘著氣,理智回防,抬眸,瞧見近在咫尺的一張俊臉,頓時嚇了一跳,連忙掙脫他的懷抱,急退數步,“陛下,,”

    皇帝猝不及防被她推了一把,反手撐在地上方穩住,愣愣看了她一眼,氣笑,暗道這丫頭真沒良心。

    傅嬈已是窘得無地自容,腳步浮軟,拂了拂亂發,微微回神。

    她剛剛是不是發作了?

    果然還是中了蛇毒,

    傅嬈懊惱地閉了閉眼,側眸看向外麵,雨幕如簾,黑漆漆的山頭似騰雲駕霧。

    狂風如獸,大雨滂沱,這場雨太過強勢,便是那勃勃英挺的參天綠木,也經受不住彎了脊梁。

    醫囊不在,靈藤花非解毒的藥材,該如何是好?

    也不知他是否中毒?

    傅嬈碎步過來,隔著安全的距離,小心蹲下,將皇帝的手給掰過來,靜靜把脈。

    她閉目,試圖叫心跳靜下來,可偏偏,胸膛如擂鼓,來自身體深處的炙/熱又升騰起來。

    皇帝見她臉色又似焦紅,略覺不對勁,“怎麽了?”

    須臾,傅嬈鬆開他,很無奈望著他,“陛下,那條菱花蛇有毒,你體內也微有些殘留。”

    皇帝愣住,原來身體的燥熱來自毒性,而非烈酒所致。

    四目相對,不偏不倚撞上,又錯愣地避開,一時二人呆若木雞。

    寒風湧入,火苗呲呲作響,冷風卷起她滿頭青絲,猝不及防再次拍打在他臉上。

    皇帝下意識伸手攫住一把,原先隻當酒意上頭,如今意識到是什麽,反而冷靜下來。

    火光逼人,將她粉紅的臉頰映襯如美玉,他想要鬆開她的發,手卻僵住似的,被她驚人的容色給釘住,直勾勾望著,挪不開眼。

    她眉眼是極美的,如盛了春花朝露。

    “嬈嬈,到朕這裏來,”

    空寂的岩洞裏,他暗沉的嗓音打破了夜的寂靜,

    傅嬈難受得緊,昏昏沉沉的,似要睡過去,隻覺渾身有千萬螞蟻啃噬,令她無法凝神去想什麽,去抉擇什麽。

    “陛下,,”

    她雖是不想,但出口的聲音卻格外的嬌/媚。

    她痛苦地閉著眼,扯著衣領讓那冷風灌入,方才好受一些。

    隨著時間過去,身上熱度越來越高,汗液從後脊滲了出來,順著脊背滑落。

    皇帝見她額頭汗水汩汩外滲,當知她毒性比自己重,見她搖搖欲墜,靠近了她,

    傅嬈僅存的理智逼著自己避開,扭著腰身,慢吞吞地挪開些許距離,“無礙的,撐一會便好,”

    皇帝依然朝她伸手,鄭重道,“朕允諾你,風風光光迎你入宮,,”

    他之所以追著傅嬈不放,心裏是有成算的,起先還不那麽明顯,漸漸的,念頭便生了根。

    這次天羽宮之事,皇後難辭其咎,他雖還沒查到證據,可是誰幹的,他心裏有數,一國之後,居然使出下三濫的手段,他如何能忍。

    等劉桐拿到證據,他便有足夠的理由廢後。待廢了後,便可將後位許給她。

    眼下,他二人均中蛇毒,這般幹熬著不是辦法,誰也不能料到待會情緒失控會發生什麽。

    在發生之前,他想給她一個承諾。

    傅嬈完全沒在意他的話,她伏在那裏,腰身軟軟的,姿勢妍/媚,渾身濕漉漉的,如同水裏撈出來似的。

    皇帝眼中墨色濃聚,沉如深淵,她情況很不好,當然,他也好不到哪裏去。

    他身子往前傾,觸到她的胳膊,想將她扶起來。

    傅嬈抬眸,朦朧的視線裏,他神情繃緊,下顎的線條剛硬而鋒利,,眼神濃烈地似要吞了她。

    熱浪蒸騰,她眼前模糊地,隻看到他身影在晃,來回拉扯,似要鑽入她腦海,鑽入她心裏。

    “陛下,,”她嚶嚶哭出聲來,她痛苦地望著外頭大雨瓢潑,快要將小嘴咬破,“我,我去雨裏,”

    隨著這一聲低喃,她撐起半個身子,跌跌撞撞往外衝去。

    岩洞外,雨霧清濛,獵山晦暗陰沉。

    迎麵一片雨霧隨風撲來,她還未出洞口,一強有力的胳膊攔了過來,攫住她纖瘦的手臂,將她往回一扯,轉身,將她隔絕在風雨之外。

    傅嬈差點撞在他的胸膛,黏糊糊的汗液,貼著衣裳,極是不適。

    抬眸,視線相絞。

    他俯首,小心翼翼將她額尖的細汗拂去,將她輕輕扶住,溫聲安撫:“嬈嬈,不怕,一切有朕。”。

    身體的不安牢牢占據著她的意識,手臂不由自主拽住他的衣角,用力箍著,仿佛溺水的浮萍,渾身繃緊的後怕與絕望,在此刻悉數崩塌,幻化成癡癡凝望。

    火光在夤夜深處跳躍,攪動著一方秋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