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月夜生變
  第5章 月夜生變

    葉承遠今晚要巡街,衙門裏的捕快沒剩幾個人了,他這幾日忙得腳不沾地,今天更是因為迎接貴人,處處小心謹慎,生怕出了亂子。一整天滴米未進,他現在是饑腸轆轆。葉承遠在村子裏走著,忽然聞到一陣奇香,不遠處有村民支了個架子賣炊餅。他跑過去買了三個,囫圇吞棗般咽下去,明明隻是普通的炊餅,但此時就如鳳髓龍肝一般,吃完人都精神了不少。他又買了一個,拿油紙一包,放入懷中,準備當夜宵。

    皓月當空,光華如水,南山村落滿了清輝,幾聲犬吠,一片蛙聲,綿長的蟬鳴,驚飛的雀鳥,在寂靜的夜裏聽得格外清晰生動。

    月下,南山村的另一角,江州通判範庭致步履匆匆。他眉頭緊鎖,神情緊張,一手拉著長袍,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鄉間小道上疾行。來到一間茅草屋的門口,他也不敲門,雙手用力一推木板,直接衝進房內。

    “你這個小人,欺人太甚,言而無信!我們約定的可不是這樣的!”範庭致雖是一介文官,但此時怒極,兩眼充血,雙拳緊握,骨節掐得發白,似要與人拚命一般。

    茅草屋外麵看著簡陋,裏麵卻布置得甚是精致,一塵不染,樣樣俱全。一個中年男子安然坐在太師椅上,慢條斯理地品茶,聽見聲響,他緩緩抬起頭:“範大人,我們約定的事情,我可是勞心勞力,辦得這差事雖不能說盡善盡美,但也自問無愧於心,您這時來指責我,難不成想過河拆橋麽?”

    “你問心無愧?呸!”範庭致向前傾身,眼中鬱鬱一團火。

    太師椅上的那人輕輕一哂:“先不說這個,你難道不想看看你女兒嗎?”他拍了拍手,很快有一個中年婦女抱著一個十三歲上下的小姑娘走了過來。懷中那姑娘熟睡著,麵色粉白,嘴微微張開,時不時蹦出一些胡亂的囈語。

    範庭致快步走到女兒麵前,發青的臉上浮現出些許柔情,他伸出顫抖的雙手摸了摸女兒的頭,又不忍吵醒她似的輕輕握了握她的手臂。小姑娘睡夢中也感受到了父親的溫柔,安靜下來不再夢囈。

    太師椅上的那人又拍了拍手,那中年婦人朝範庭致一躬身,帶著小姑娘離開了。

    “你女兒在這裏很好,吃得飽睡得香。”

    “你!你真是恬不知恥,竟還能昧著良心說這種話!如果不是周言舍命相救,她恐怕早就葬身洪水了!”

    “哼,洪水襲來時我們本來要帶你女兒一起走的,可惜啊,她太聰明了,竟然自己趁亂溜走了。也算她命大,被救了下來。範大人,這事兒可怨不得我們啊。何況,她回來之後,我們對她既往不咎,一切如舊,剛才範大人看她的時候沒發現她還長高了麽?”那人悠悠說完,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範庭致氣得呼吸一滯,伸手抓起茶案上的茶壺,奮力一摔,啪地一聲,茶水飛濺,碎片滿地。

    葉承遠走在南山村的小道上,突然聽見清脆一響,便向不遠處的茅草屋走去。他正欲敲門,房內熟悉的聲音傳了出來。

    “……你在江州做的這些齷齪事情,我要上疏朝廷,公之於眾!”

    “我做的齷齪事情?嗬,範大人,您恐怕忘記了,當初說到給蘇羨淵設局,您可是滿口應承下來,事到如今,還想把自己撇幹淨麽?”那人似笑非笑,眼神冰冷地看著範庭致。

    “我…我隻是答應配合你們扳倒蘇羨淵,可沒說讓你們在大堤上做那些手腳!如今洪水泛濫,你知不知道死了多少無辜的人,那麽多人流離失所,農田被淹,你們…你們就是魔鬼,喪心病狂,罪惡滔天!”

    那人盯著範庭致許久,突然斜嘴一笑:“沒錯,我們是十惡不赦的大惡人,而範大人您是一位愛民如子的好官。您隻是因為蘇羨淵害死了您的發妻,才被迫報複他,而我們心狠手辣、自作主張,視人命如草芥,不僅利用神婆搞了一出鬧劇,更是貪汙了數萬河款並想方設法將罪名轉到蘇羨淵的頭上,還掏空了長江大堤,引發了洪水,直接害死了幾千人。您,打算這麽向官家匯報麽?”

    範庭致一時無法反駁,死死看著那人,滿臉通紅,牙關緊閉,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羞愧。

    葉承遠在茅草屋外聽得心驚肉跳,他正欲離開,卻發現後方投射來兩道幽幽的綠色熒光,竟是一隻黃狗。

    那狗瘦骨嶙峋,隻剩皮包骨頭,毛色雜亂,沾著泥沙,皮膚上還生了大塊的血癍。它緊緊盯著葉承遠,前腿彎曲,似乎隨時要撲上來。

    葉承遠才想起來懷中還有一個炊餅,正冒著香氣。他伸手掏出了炊餅,正欲扔給那隻黃狗,可狗卻突然汪汪叫了起來。

    葉承遠的心髒簡直要跳出來,但轉瞬之間他本能地把炊餅扔得老遠,那黃狗如疾風一般就追了出去,葉承遠也飛身跟上,大喊:“小賊,哪裏跑!”

    沒跑兩步,茅草屋的門開了,範庭致快步走了出來。他看起來還算鎮靜,隻是臉色不太好看。

    葉承遠聽到聲音回頭退了幾步,假裝驚訝道:“範大人,您怎麽在這裏?村裏進賊了,您沒事吧?”

    範庭致搖搖頭,臉上適時地露出疑惑:“村裏進賊了?”

    葉承遠道:“是啊,這月黑風高的我本來也沒注意,幸好衙門養的狗還算機靈,給瞧見了。範大人,我身上有公務,先告辭了,您如果發現了賊人的行蹤一定要告訴我。”葉承遠一拱手,躍身往前跑去。

    範庭致緊繃著臉,盯著葉承遠離開的方向看了一會兒,惴惴回到屋內。隻見屋內那人不慌不忙,悠閑自得地搖著手中的折扇。

    “範大人,衙門裏何時養了狗了?隔牆有耳,恐怕很快天下人都知道您做過的‘好事’了。說不定,蘇羨淵很快就會請您去喝茶……”

    範庭致有些顫抖,腳步虛浮,踉蹌地往前走了兩步。

    “他…他懷疑過我,但還沒有證據…前日他曾派人去我江州城內的住所搜查,但我已經銷毀了所有信件往來,所以他們什麽也沒找到。”範庭致低下頭,聲音嘶啞,眼眶通紅,竟似要流下眼淚,“隻是不知方才葉承遠……”

    “範大人,不如我送佛送到西,再送您一份大禮?不過,您也得為這件事情出份力才行……”

    

    葉承遠在阡陌小路上飛奔,他滿頭大汗,心砰砰跳個不停。他自知自己剛才的說辭拖不了多久就會引起懷疑,但已顧不得那麽多了。他跑到南山村的一頭,敲響了一戶人家的門。

    “老鄭,老鄭,快開門!”

    門開了,一個膀大腰圓的男子眯著眼走了出來。

    “是你啊,葉捕頭,找我有事嗎?”

    “老鄭,你借我一輛馬車,再幫我找個車夫,這裏有些錢,你先拿著,要盡快。”葉承遠焦急萬分,一把把手裏的銀錢扣在老鄭的手心。

    老鄭半寐半醒,拿著錢迷迷糊糊去安排人。片刻後,一個穿著淺褐色短打的年輕男子駕著馬車走了出來。

    葉承遠跨步跳上馬車,一盞茶的時間,馬車來到了葉家的帳篷前麵。譚玉正在裏裏外外地忙碌,看到自己的相公,笑著說:“城中的餘水也退得差不多了,明天咱們就回家,東西我都收好了。”

    葉承遠一把拉過譚玉道:“我遇到了一些事情,今晚你們出去避一避,去洪州,馬車租好了,你帶上蔓兒和蕭兒趕緊走。”

    “發生什麽了?”

    “別問了,我有要事必須稟報蘇大人。剛才恐怕已被賊人發現,那些人心狠手辣,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情,你們先走,我隨後就來,我們在洪州會合。”

    “賊人?賊人是誰?”

    “江州通判範庭致,簡直喪盡天良!沒時間多解釋了,你們快走吧,一定注意安全。”

    譚玉聽得心驚肉跳,還想再問一些細節,但葉承遠說完就火急火燎地走了。她沒時間想太多,迅速叫上姐弟倆,離開了南山村。

    葉承遠安頓好了妻子,心無掛礙,便朝雲錦園疾行而去。他穿過一片樹林,突然一陣風直衝背後而來,他身子一側,一支箭矢蹭著手臂飛過。緊接著亂箭齊發,愈發密集,縱使葉承遠功夫了得,但也隻來得及避開要害,手臂和肩膀上已經中了數箭。身後隱隱約約傳來了人聲,大概有三四個人正緊緊追著他。

    葉承遠往懷裏一探,摸出了之前包炊餅的油紙。他毫不遲疑咬破手指,在油紙上寫“範與賊勾結致災”幾個血字,又忍痛拔出手臂上的箭頭,將油紙插在上麵。他深提一口氣,在林間飛馳。很快,雲錦園的西牆就在眼前,但身後幾個殺手也越來越近。葉承遠用力一扔,將箭頭擲進了西牆內的庭院。他正欲想辦法翻進牆裏,突然後心一陣劇痛,就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