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喂藥
  夜已深了,胡桃和夜間嬤嬤在隔壁耳房酣睡,打著小呼。

    虞靈犀連鞋也忘了穿,纖白的素襪踩在木質長廊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那麽重劑量的安神湯絲毫壓製不住毒性。她又暈又燥,像是踩在雲端,跌跌撞撞辨不清方向,隻憑本能朝前摸索。

    

    平日半盞茶就能走完的路,此時卻長得仿佛看不到盡頭。

    腳下一軟,虞靈犀扶著月門跌坐在地,黑暗潮水般從四麵八方湧來,漩渦般拖著她往下溺。

    

    她厭惡這種感覺,可身體不受控製。

    

    遠處傳來夜巡侍衛齊整的腳步聲,夜巡的燈籠隱現,正往這邊靠近。

    虞靈犀根本沒力氣爬起來,一身素白的寢衣中裙在夜色中格外打眼。

    

    她將掌心掐爛,甚至自暴自棄地想:隨便誰都好,隻要能幫她脫離苦海……

    迷糊扭曲的視野裏,出現了一雙極為熟悉的革靴。

    

    虞靈犀一愣,順著那片暗色的下擺往上,看到了一張極為熟悉的臉龐。

    月影極淡,落在他身上像是一層輕霜。

    

    對上她渙散的視線,寧殷極輕地“嘖”了聲,半晌蹲身道:“小姐又亂忍什麽?”

    嗓音沉沉的,似是不悅。

    

    巡查侍衛已經走到了回廊處,仿佛隨時都會提燈過來,撞見她此番毒發的窘迫。

    虞靈犀咬唇,用盡最後的力氣,攥緊了寧殷的衣擺。

    

    寧殷悠悠然沒有動作,直至巡邏的腳步聲到了一牆之隔的拐角,暗色的下擺被攥出了褶皺,他才有了動作。

    伸臂將虞靈犀攬入懷中,藏入牆角假山後的逼仄空間。

    

    陰影籠罩,寧殷身上幹爽的味道無疑是致命的誘惑,讓她憶起前兩次的癮。

    她不受控製地“嗚”了聲,很輕,隨即被捂住嘴往懷裏按了按。

    

    寧殷壓低的嗓音自頭頂響起,帶起胸腔的震動:“噤聲。”

    衣料貼著衣料,虞靈犀渾渾噩噩燒著火,咬緊了下唇。

    

    幾乎同時,侍衛提著燈籠往月門下照了照,月色靜謐,石子路被照得發白。

    

    “奇怪,方才明明聽見有動靜。”說話的聲音就在不到一丈遠的地方。

    “興許是那隻貓吧。”另一人道。

    

    侍衛站了會兒,走開了。

    虞靈犀的身體撐到極致,立即無力地軟了下來,被寧殷及時撈住。

    

    纖腰盈盈一握,沒骨頭似的。寧殷手臂緊了些,望著她的眼睛低低道:“寢閣不甚安全,委屈小姐去我那兒?”

    虞靈犀燒得神誌不清,小口小口急促呼吸,他說什麽都隻能點頭應允。

    

    一件寬大的鴉色外袍罩了下來,將虞靈犀整個兒籠罩其中。

    隨即身下一輕,她被有力的臂膀懶腰抱起。溫熱的掌心熨帖著腿部,她下意識往寧殷懷中縮了縮。

    

    進了罩房,寧殷足尖勾著門扉關上。

    落栓的聲音讓虞靈犀肩頭一顫。

    

    “我睡慣了硬床,請小姐將就些用。”

    他腳步穩健,將懷中瑟瑟的單衣少女擱在了唯一的床榻上,而後起身打了水過來,給她擦拭一路扶牆而來弄髒的手掌。

    

    濕涼的棉帕,先從纖嫩的手指開始擦拭,繼而是掌心,再沿著手背一點點往異常滾燙的小臂上延伸。

    擦拭過的地方曆經短暫的涼意,隨即燒起更熱的灼意來。

    

    “衛……衛七?”

    綿啞的嗓音急促,沒有一絲力度。

    

    “嗯。”

    寧殷淡淡應了聲,不疾不徐。

    

    虞靈犀眼前一片光怪陸離,分不清是在夢境還是現實,隻憑本能握住了寧殷的手,男人的手骨節修長,有好看的筋絡微微突起,生而適合掌控一切。

    

    她將五指擠入他的指縫,與他五指相扣,露出一個桃花般灼然的迷蒙淺笑。

    寧殷擦拭的手慢了些許,微微挑眉。

    

    他知曉第三次毒發會勾勒出幻覺,如夢似幻,直至將人的意識完全消磨,墮入極樂深淵。

    

    “上次小姐說我親人的技巧太差,我便看書學了些。”

    說話間,寧殷將棉帕丟入銅盆中,漆眸沉沉暈開笑意,“小姐可要檢查功課?”

    

    他知道虞靈犀撐不住了,但依舊惡劣地端坐著,等她主動開口。

    

    果然,虞靈犀難受地湊近了些許,撐著他的肩膀湊過來,熟稔地吻了吻他的鼻尖,而後往下,將輕若羽毛的吻印在了他冷淡的薄唇上。

    

    寧殷曲肘,將潮濕的手隨意搭在榻頭的憑幾上晾幹,微挑的眸子半眯。

    直到她委屈不滿,方稍稍仰首,順從啟唇。

    

    唇上一痛的時候,虞靈犀蹙眉,還沒來得及唔出聲,就被盡數堵回了腹中。

    

    “小姐臉皮薄,小聲些。”

    他的聲音啞而沉,伸指輕輕將她唇上的淡紅抹開,像是鮮妍的胭脂暈染。

    

    熟悉的動作,令虞靈犀渾身一顫,整個人像是從綺麗潮濕的美夢中驟然抽離。

    

    “臉皮這麽薄,還爬什麽……”

    耳畔仿佛聽到了一聲熟悉的輕嗤,昏黃的燭光也暈開光斑,變成了落地的花枝燈。

    

    她胸膛起伏,稍稍退開些,迷蒙的視線一眨不眨地落在寧殷身上。

    

    寧殷對她的走神頗為不滿,悠閑搭在身側的手總算有了動作,抬起扣住她的後腦勺,側首壓了上去。

    

    虞靈犀依舊睜大眼眸,睫毛簌簌。  她在寧殷衣襟上看到了大片大片濺開的花,那花是黑紅的,濕淋淋往下淌。

    

    寧殷慘白如鬼魅的臉與眼前的少年交疊,虞靈犀攥緊了褥子,渙散的瞳仁開始劇烈顫動起來。

    寧殷察覺到了她的異樣,稍稍一頓。

    

    他幽沉的眸中如暗流卷動,望著牙關顫顫的虞靈犀,喑啞問:“小姐不要命了,還想忍?”

    

    “抱歉……”

    虞靈犀感到惡心,可控製不住自己貼了上去。

    

    她眼裏滿是懼意,可還是蠱惑般,將顫抖的唇印上寧殷淺色的唇瓣。

    寧殷垂眸望著她顫動的瞳仁,沒有動。

    

    他知道這毒第三次時藥效最猛,會讓人看見幻覺,愈陷愈深。可一般人都會看見極美的東西,鮮少有虞靈犀這般……

    

    “小姐看見什麽了,嗯?”

    寧殷衣襟鬆散,抬指請捏著虞靈犀的下頜,不許她亂動,強迫她看著自己的臉。

    

    虞靈犀眼角沁出了淚,帶起一抹豔麗招人疼的濕紅,隻反複低喃著“抱歉”二字。

    寧殷眸色晦暗,問:“不願意?”

    

    虞靈犀齒縫滲出了鮮血,顫巍巍將手攀上他的脖頸,像是要抓住最後一根浮木,又像是害怕將這根無辜的浮木一並拖入深淵。

    

    寧殷一開始以為是虞靈犀的倔勁又犯了,而後很快發現不是。

    前兩次,虞靈犀的眸中是固執的掙紮,而這一次,她眼裏隻剩下懼怕與痛苦。

    

    “我沒想……害你……”

    寧殷俯身,隻聽見這麽含混的一句。

    

    他怔了片刻,忽地嗤笑:這是什麽話?

    這具肮髒的身子,連他自己都不介意多捅幾刀,她有什麽好怕的呢?

    

    “好難受……”虞靈犀哭著蹭了過來,連頸項都是燙紅的,溫香滿懷。

    

    寧殷遲疑著,緩緩抬手,姑且算是安撫地摸了摸她柔順的發絲。

    可撫平不了她的痛苦。

    

    這樣下去,即便是成功解毒了,也是痛意大過快意。

    良久的沉寂,呼吸交疊。

    

    寧殷拉開床頭矮櫃中的抽屜,拿出折戟給的白玉瓶子。

    “張嘴。”他的嗓音啞而淡漠。

    

    虞靈犀哪裏還聽得見他的話,隻一邊哭著,一邊不管不顧地在他身上尋求安慰。

    寧殷低哼了聲,壓下那陣燥痛,將她亂咬的嘴從頸側撥開,捏著她的腮幫將藥丸喂了進去。

    

    難以形容的巨苦在舌尖爆炸開來。

    虞靈犀顧不上身體的難受,“嗚”地撲到床榻邊沿。

    

    “不許吐。”

    寧殷扳著她圓潤單薄的肩頭,將她按回榻上,“不想死就咽下去。”

    

    虞靈犀不聽話地掙動著,寧殷眸色一暗,索性壓住她亂動的手腕,俯身以唇封緘,舌尖將吐到嘴邊的藥丸抵了回去。

    

    虞靈犀嗚嗚兩聲,死命蹬著雙腿,可在少年絕對的壓製下無異於蚍蜉撼樹,紋絲不動。

    漸漸的,那“嗚嗚”的反抗也沒了,隻餘細細的啜泣。

    

    寧殷仔細將藥“喂”幹淨了,方打開墨色的眼眸,從她唇上緩緩撤離。

    

    “苦。”虞靈犀抿抿嘴,哭得眼睛都紅了。

    

    寧殷舔了舔泛紅的唇,低低笑了聲:“哪裏苦?”

    分明,就甜得很呐。

    

    月影西移,窗外樹影婆娑。

    燭花沒來得及剪,火光漸漸昏暗下來。

    

    虞靈犀呼吸滾燙,安靜了沒一盞茶,恢複了些許力氣,便又往寧殷懷裏拱,輕輕地蹭著。

    極樂香的解藥已經失傳,這藥是他讓折戟拿著極樂香的配方琢磨出來的,時間太趕,藥效沒有那麽立竿見影,服下後仍是會有殘毒,隻是不再要人性命般痛苦。

    

    原是他怕經驗不足出什麽紕漏,做的第二手準備。

    畢竟他眼下對虞靈犀有那麽點稀罕,並不想讓她因此落下病根或喪命。

    

    沒想到她哭得那麽凶,說什麽不願害他,一舉一動都往他心窩裏戳……

    寧殷難得做一次虧本的買賣,心中正不爽。

    

    他有一搭沒一搭玩著她的頭發,涼涼瞥著胸口蹭著的腦袋,不為所動道:“小姐別得寸進尺。”

    吃了他的藥,還要他善後,哪有那麽好的事?

    

    虞靈犀自個兒消遣了片刻,見他不理,迷迷蒙蒙地抬起眼來。

    眼尾醉紅,脆弱而又美麗,手臂骨肉勻稱宛若霜雪凝成,生絹勾勒出纖腰一嫋。

    

    寧殷玩頭發的手慢了下來,在打暈她和討利息之間遲疑了須臾……

    終是垂眸,遷怒般張嘴咬住她細嫩的指尖,以犬齒細細研磨。

    

    案幾上的燭火燃到了盡頭,蠟淚在燭台上積下厚重的一灘。

    

    寧殷的唇也染上了幾分緋紅,坐在榻邊,半邊俊顏隱在昏光中,慢條斯理地將指上的水漬在她裙裾上揩淨。

    

    毒發過後,虞靈犀累極困極,昏昏沉沉睜眼,看了眼床榻邊披衣倚坐的男人。

    她思緒混沌,以為尚在幻夢中,下意識脫口而出:“王爺……”

    

    聲音太小,寧殷沒多在意,隨口問:“叫什麽?”

    虞靈犀卷翹的睫毛緩緩閉上,急促的呼吸平緩。

    

    半晌,含混囈語:“寧殷。”

    寧殷擦拭的手猛然一頓,慢慢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