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此乃引魂燈
  繼續下去麽。

  陸雲煙腦子亂糟糟的,再次對上景淵那雙沉靜的黑眸,她眼底不禁浮現出一絲迷茫。

  她該怎麽辦。

  她從未想過將事情變成這樣,從未想過會連累世間。

  “我也不想這樣的。”她低聲喃喃了一陣。

  忽然,她抬起頭,紅著眼掃過那些神色不一的神官,語氣冷了幾分,“是他們bī我的!我不過是為求自保,我有錯嗎?”

  景淵道:“你原是沒錯的。”

  陸雲煙一怔,錯愕又懷疑的看向眼前之人,“你覺得……我沒錯。”

  景淵頷首,望向她的目光多了幾分長者的慈愛,“鳳凰族每誕生一隻小鳳凰,族人都會為它獻出一根羽毛,和其他鳥shòu的羽毛織成一件寄托祝願的彩羽衣。鳳漣誕生時,吾曾贈她一根鳳羽。她懷上你時,雖已叛出天界,但她的母親,也就是你的外祖母私下裏贈了她一堆鳳羽。”

  鳳凰一族人丁稀少,除卻鳳漣,那時也僅有二十三隻鳳凰。

  得知鳳漣有孕那日,南禹之山那棵最繁茂的梧桐樹下,一夜之間放了二十一枚鳳羽。

  對那即將誕生的小小幼崽,這份祝福,成了個心照不宣的秘密。

  “你是鳳凰的後代,本就是聖潔善良的化身,怎可因他人卑劣,而墮了自己的品性?”

  “吾對羿冕不甚了解,不予置評。然你母親鳳漣,她是吾看著長大的孩子。鳳漣,同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她若還在世上,定然也不願看你變成如今的模樣……”

  聽到這話,陸雲煙纖濃的羽睫輕眨了下,低聲道,“我父神,他也是不願的。”

  羿冕從一開始,也希望他的小女兒能無憂無慮地活在陽光之下。

  景淵聞言,薄唇輕動,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他淡淡掃過少女沾染鮮血的臉頰和衣裳,又幻化出一滴金色水珠。

  很快,陸雲煙身上的血汙散去,露出原本瑩白素淨的臉龐。

  “殺戮與仇恨,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他緩聲道。

  身上沒了那些腥濃黏膩的血液,陸雲煙緊繃的神經也稍鬆了些,她微仰起臉,凝視景淵,“那你說,有什麽辦法?”

  沒人喜歡打打殺殺,要是有的選,她也不想走上這條路。

  景淵沉吟道,“化gān戈為玉帛,盡快恢複六界秩序,還世間太平。”

  “哈?”陸雲煙毫不客氣地笑出聲,目錄輕蔑地掃過那群嚴陣以待的神官,“你覺得,他們願意放過我?”

  景淵道:“你若信吾,吾可帶你去見帝昊。”

  陸雲煙知道帝昊乃是天界主宰,不過,自己跟著這老鳳凰去見他?

  鬼知道是不是使詐,來一招請君入甕。

  “我不去,要談的話,你去跟他談,或者叫他出來。”

  景淵略作思忖,頷首,“也可。”

  就在陸雲煙還在猜測他這聲“也可”是什麽意思是,就見他化作鳳凰,朝著天宮最高處飛去。

  在場眾人的目光都緊緊跟隨著他。

  陸雲煙趁著機會,趕緊問幽箬:“姑姑,你說這景淵上神可靠麽?”

  幽箬眉頭鎖著,歎了口氣,“可不可靠,又能如何?我隻知道,這一場戰,又打不成了。”

  陸雲煙:“……?”

  幽箬拍拍她的肩,無奈道,“你啊,比你父神的軟肋還要多,他僅僅在乎你母親。而你呢,心裏裝著天下蒼生,黎民百姓。說到這,她自嘲的笑笑,“三萬年前的我,不懂你父神,覺得他為了個女人放棄天下,不配為尊。可現在,我自己有了牽掛,便也懂了。”

  若有人拿鍾離的性命威脅她,她應當也會妥協。

  “想要做至高無上的神,就得像上頭那位。”幽箬伸手指了指那九重天宮,語氣複雜,“無情無愛、無恨無欲,沒有破綻,永不會敗。”

  陸雲煙半懵半懂,盯著天宮金頂上閃閃發光的金烏神徽,心說,那又有什麽意思呢。

  也許,那便是她永遠達不到、也永遠無法理解的境界吧。

  景淵上神的出現,叫神魔大戰暫時休止。

  神魔兩派你瞪我、我瞪你,互相看不順眼對方。

  好在並未等待多久,天宮那邊響起一道杳杳的聲音:“魔主有何要求,方肯休戰。”

  這聲音不辨男女,不辯年齡,從重重雲端傳入眾人耳中,包括陸雲煙。

  她挑了挑眉,這是願意商量了?

  “之前不肯好好說話,現在鬧到這一步,你們倒是願意聽我說話了?”

  賤不賤呐。

  她默默在心裏補充,又想起在現代時有句話叫弱國無外jiāo,與現下的情況倒大差不差。

  那頭也聽出她這話裏的嘲諷,並未出聲。

  不知是心虛,還是傲慢。

  陸雲煙也懶得去計較這個,直接道,“要休戰,可以。但你得答應我幾點要求。”

  那頭答道:“但說無妨。”

  陸雲煙趕緊整理了一下思緒,清了清嗓子,提出她的訴求:“第一,不許再打我魔骨的主意,隻要你們不招惹我,我也不會找你們麻煩。至於為害蒼生,別拿這種帽子往我頭上叩,我跟蒼生無冤無仇,隻跟找我麻煩的有仇。”

  她話音剛落,上頭還沒出聲,倒是下首這些神官開始慌張。

  “怎可讓魔骨存世,豈不是放虎歸山……”

  “是啊,她的存在便是個威脅。”

  陸雲煙聽到這些話覺得好笑,斜乜了一眼,“威脅?既然覺得威脅,那我現在送你們一程,你們以後就不用再擔驚受怕了,怎麽樣?”

  那幾個神官立刻閉了嘴,一副被冒犯的模樣。

  陸雲煙也懶得搭理他們,隻等著天宮那位的回應。

  少傾,那頭悠悠傳來一個“可”字。

  “你們可都聽到了,是天帝親口說的,不會再打我魔骨的主意。若是日後你們出爾反爾,那真是枉顧臉麵了。”

  陸雲煙拔高了音調,又吩咐身後魔兵們將她這句話重複了三遍。

  魔兵們異口同聲,齊刷刷喊得震天響,神官們的臉色愈發難看。

  待安靜下來,陸雲煙又提出第二點:“休戰之後,魔界與天界各自為界,平等相處,互不gān涉。若天界越線,吾必再殺上九重天。倘若魔界之人犯錯越界,天界亦可殺之。”

  幽箬在後頭輕扯了下她的衣袖。

  陸雲煙會意,立刻添補一句,“妖界如今也歸我魔界範圍,日後再不受天界管轄,與魔界同等。”

  這話一出,那些神官們又憋不住了。

  可被陸雲煙冷冷的眼神掃過,一個個還是氣悶憋住。

  半晌,天宮頂上又傳來一聲:“可。”

  有了這兩聲可,陸雲煙心裏也卸下一大半的包袱。

  “第三,我要太陽和月亮同樣照進魔界。”

  日月jīng華,可消解瘴氣,潤澤萬物,叫魔界改換模樣。

  這一回,天宮那位沉默的時間略久。

  久到陸雲煙重新握緊了斬神刀,盡管這短短談話間,她明顯意識到她不會是帝昊的對手,但……沒達到她的要求,她寧為玉碎。

  “可。”

  這一聲傳來,又多添了一句:“三個要求足矣,貪多必失。”

  陸雲煙:“……”

  失策了。

  早知道僅限三條,她應該把“讓鍾離灝神魂恢複”放在最開始,現在她盡為魔界謀福利了,搞得她好像什麽一心為公、愛崗敬業好魔尊。

  算了,活著就行,大不了按原計劃挨個世界找鍾離灝,麻煩就麻煩些吧。

  隻要魔界太平,也不枉這麽多魔修豁出去,隨她來天界走這一遭。

  她這般想著,心裏又歎口氣,自己就是太心軟了,才成不了所謂大業。

  “行,就這三個要求,隻要你們能做到,我便退兵。”

  她揚聲喊道,獵獵冷風chuī拂著她的袍擺。

  不多時,那流光溢彩的鳳凰又從雲間飛回,帶回一頁散發著瑩白光芒的天書。

  “此乃休戰書。”

  他道:“以神血締結契約,撕毀一方必遭反噬。”

  陸雲煙仔細將那休戰書看了一遍,確認沒問題,指尖破出一滴血,按在那天書上。

  霎時間,那頁天書“唰”得閃現出一道金光,而後直衝雲霄,散作盈盈柔光,籠罩在每個人身上,又紛紛揚揚灑落雲層之下陸雲煙愣怔,不解地看向景淵,“這是?”

  景淵道:“神血締結的契約,印在你和他的神魂裏,永不會滅。”

  天宮之上,那道悠遠的嗓音再次傳來:“魔主顧念蒼生,願休止戰事,以和為貴,諸位也該履行神職,以蒼生為重,盡快恢複天地秩序,還六界太平。”

  諸位神官聞言,皆垂眉俯身,齊聲應道:“謹遵帝昊之令。”

  ***

  大戰雖停,天地間卻繁忙不休。

  神界和仙界那些死於戰爭的屍首紛紛化作金色的光芒,消失在茫茫六道。

  四散在外的鬼魂們紛紛回到冥界,該投胎的投胎,該待在地獄回到地獄。

  魔界的上空出現了太陽,綠得發黑的瘴氣在陽光照she下,緩緩散去,變得稀薄。

  魔境裏的魔修們望著那輪明亮的太陽,又驚又喜,歡呼不已。

  人世間,洪水消退,疫病散去。gān涸的土地被雨水浸潤,夏雷陣陣,百姓們在雨中奔走相告,歡喜擁抱。

  魔shòu們被押回無盡之地,那些趁亂渾水摸魚、為禍世間的妖魔鬼怪,也被抓回魔界和妖界,按規矩處置。

  神魔兩界通力合作,一齊恢複六界,也隱約意識到對方沒有想象中那樣差勁。

  神不盡是好的。

  魔也不盡是惡的。

  達到一個平和點,也不是非得你死我活。

  “既然可以和平相處,那為何三萬年前,他們要起戰火?為何三萬年後,他們咄咄bī人,不肯與我好好商談。”

  魔宮之內,陸雲煙抬手揮去眼前的金色水珠,轉身問著景淵。

  “三萬年前那場大戰,起源於你父神的野心與欲.望,你母親於你父神,是他宏圖大業裏的美好意外。他錯的太多,陷得太深,已沒了回頭路。落到那番下場,也是因果報應,天意所致。”

  景淵平淡道,“而此番戰事,源於天界對魔的固有偏見,以及——”

  他壓低聲音,朝陸雲煙露出個“不可說”的表情:“那位的傲慢。”

  陸雲煙:“……”

  懂了。

  那位肯定覺得她這麽個羽翼未豐的小小魔女,抽個骨頭,輕輕鬆鬆小菜一碟,又可絕後患,何樂不為。

  隻是沒想到她個小小螻蟻,一朝也能擁有與大象較量一二的力量。

  “叔公,那他的臉疼不疼?腫沒腫?”陸雲煙眨眨眼,卸去神魔大戰的壓力,她在景淵麵前也露出小輩的輕鬆姿態來。

  景淵薄唇微掀,“疼,怎麽不疼,這不是連麵都不好意思露。”

  陸雲煙眼底泛起狡黠之意,咦了聲,“我當他是故作高深。”

  景淵輕笑:“久居高位,他這次算在你個小崽子這栽了個跟頭。”

  陸雲煙幸災樂禍,嘟噥了一句活該。

  忽然又想到什麽,她試探地問:“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打不贏他?”

  “吾且問你,你覺得恨能戰勝愛麽?”

  “……”

  陸雲煙想了想,搖頭,“不能。”

  景淵長睫輕垂,叫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緒:“不論你信不信,他心懷蒼生的程度,相較於你,隻多不少。”

  陸雲煙抿唇。

  她突然想起羿冕隕落前說的,魔骨是永不會被摧毀的,隻要世間萬靈的貪嗔癡恨愛惡欲不滅,“魔”也不會滅。

  同理,善意與愛不滅,“神”也不會滅。

  在她思索這番道理之際,景淵輕喚她的名:“可要隨吾回南禹之山?”

  陸雲煙恍神,搖了搖頭:“不了,我想替我父神守著魔界。起碼,他最後是想過與天界和平相處的,我這也算是完成他的遺願。”

  見她自有打算,景淵也不再多勸,隻溫和淺笑:“你父神和你母親若知曉這一切,會為你驕傲的。”

  陸雲煙心頭一暖,嘴角翹了翹,毫不謙遜地抬起下巴,“嗯,我想也是!”

  又聊了一陣,景淵也要回南禹之山。

  臨走之前,他拿出一盞琉璃燈,送給陸雲煙:“吾從帝昊那順來的,算作他對你的賠禮。”

  陸雲煙盯著這盞小巧jīng致的燈盞,疑惑皺眉:“鬧出這麽大陣仗,就賠一盞燈?這也太摳門了吧。”

  “此乃引魂燈。”

  景淵看向她:“將你夫君的一魂兩魄裝進其中,便可照見其餘魂魄散落何處。”

  “……!”

  心頭的不屑頓時煙消雲散,她一把抱住那盞燈,緊摟入懷中,一雙黑眸閃閃發亮:“勞煩叔公帶句話,這份賠禮我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