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你可別讓我失望
  這個吻,微微的涼,纏綿且溫柔。

  仿佛喝了一大盞瓊枝仙釀,到最後陸雲煙耳酣麵熱,腦袋漿糊,半邊身子也變得蘇軟,要不是鍾離灝穩穩托著她的腰,她怕是都要栽進他懷裏。

  過了許久,唇齒才分開。

  男人那張俊顏雖看不出什麽變化,可氣息明顯冷了,亂了。

  他單手托著她的臉,深邃的桃花眸裏掩著幾分意猶未盡。

  陸雲煙呃呼吸也亂得厲害,感覺自己快要被他親到窒息,腦子亂糟糟的,一會兒想著他怎麽這麽會親了?一會兒又想著親完接下來該怎麽辦,看他那拉絲的眼神似乎還有後續

  雖說他們倆已經雙修過好幾回,可之前她的狀態都不大理智,糊裏糊塗就那個啥了。現在卻是青天白日,意識清醒……

  就在她的心髒咚咚狂跳之際,門外倏忽傳來一陣敲門聲。

  “小師妹,你在裏麵嗎?”

  珠璣清脆的聲音打破了屋內曖昧悱惻的氣氛。

  陸雲煙如夢初醒般,趕緊從鍾離灝的懷中出來,麵頰緋紅地理了理耳邊一縷碎發,轉頭應門,“珠璣師姐,我在呢,你稍等一下。”

  說完,她看向身前的鍾離灝,朝他眨了眨眼,示意著:你快躲起來。

  鍾離灝朝窗外投去一眼,見天色漸晚,低聲道:“孤先回冥界,晚些再來尋你。”

  陸雲煙這會兒雖有些舍不得,但想到珠璣師姐還在外頭等,隻得點了下頭,應了聲好。

  這邊鍾離灝剛離去,陸雲煙趕緊去開了門。

  映著漫天豔麗霞光,藍色裙衫的珠璣站在門口,笑吟吟看向她,“今兒個是中秋,師尊特地置辦了一桌酒席,叫咱們一同吃個團圓飯。”

  她邊說邊提起手中那一串油紙包,“我還去鎮上買了隻燒jī和下酒菜,還有你愛吃的桂花糕。”

  陸雲煙笑道,“多謝師姐。”

  “嗨,跟我客氣什麽。”珠璣說著,又睜大眼睛打量陸雲煙,“小師妹,你的臉怎麽這樣紅,很熱嗎?”

  陸雲煙啊了聲,手指輕撫上熱意還未褪去的臉頰,悻悻道,“許是剛才在屋內練了套拳法,出了些汗。”

  生怕珠璣多問,她連忙上前接過珠璣手中的油紙包,“師姐,席麵擺在哪裏啊?我們快過去吧,我肚子也有些餓了。”

  “去師尊的院子,他院子大,座椅板凳也齊全。”

  “好。”

  兩人邊聊邊往應無窮的院子走去。

  庭院內煥然一新,正中那棵大槐樹上還掛著造型各異的花燈,節日的氛圍濃鬱。

  陸雲煙她們進院子時,院內石桌上已經擺好了杯盞碗筷,師尊應無窮揣著酒葫蘆站在牆角欣賞桂花,霖雨師兄忙活著搬酒、布菜。

  “你們可算來了。”霖雨打著招呼。

  陸雲煙和珠璣朝他行了個禮,又走到牆角,朝應無窮行禮,“拜見師尊。”

  應無窮一轉頭,臉上已泛著微醺的酒氣,見到兩個弟子,笑嗬嗬道,“好好好,人齊了,可以入座了。”

  夜色迷蒙,冰壺秋月。

  師門四人圍坐在一起吃月團、賞月亮,真如其樂融融的一家人般。

  霖雨和珠璣喝多了,擼起袖管玩骰子,陸雲煙坐在一旁觀戰。

  耳邊是他們熱鬧的歡聲笑語,她低頭盯著清澈酒麵上投影的那輪圓月。

  在今日這個團圓美滿、闔家歡樂的日子,她知道了她的來曆和身世,知道了她親生爹娘的結局……

  她忽而想起在流光鏡中看到的那些場景。

  那個氣勢bī人、身著黑袍的英俊男人,是她的父親羿冕。而那個嬌俏明豔的女子,是她的母親鳳漣。

  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是那樣的快活愜意,彼此的眼中滿滿都是愛意。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母親鳳漣已不在世間,而她的父親依舊被鎮壓在無盡之地,受著永無終止的折磨。

  想到這個,她眼底的光彩黯淡下來。

  仰頭將杯中酒水飲盡,她又倒了一杯。從前她不懂為何世人愛借酒消愁,現在她倒有些明白了,將自己灌醉了,勉qiáng能逃避這世間的悲傷和痛苦。

  陸雲煙也不知道她喝了多少杯,迷迷糊糊中,最後是被珠璣師姐扶回了小竹屋。

  “你說說你,人菜癮還大,才喝小半壇就醉成這樣。”珠璣替她脫鞋蓋被子,見她閉著眼乖乖睡覺,這才安下心,關了門離去。

  聽到關門聲,陸雲煙眼皮微動了一下,而後繼續睡。

  沒多久,她感到一陣涼意環繞。

  稍微一偏過頭,就瞧見鍾離灝那張棱角分明的臉。

  他在她身旁躺下,長指捏了捏她的臉,“昨日便喝醉了,今日又喝這麽多?”

  陸雲煙沒說話,隻伸出手主動抱住他的腰,又將臉埋進他香氣清冷的懷中,像是饑渴之人尋到了一處水源,盡顯依賴。

  鍾離灝黑眸微動,由著她抱。

  過了好一會兒,懷裏之人夢囈說道,“我想去無盡之地。”

  鍾離灝壓低眉眼,屋內光線晦暗,他也看不清她的表情,“你說什麽?”

  陸雲煙這會兒處於半醉半醒的狀態,閉著眼睛,昏沉沉說出她內心最真實的想法,“我想見見他……”

  想親眼見她的生父,與他說說話,告訴他,他和鳳漣的孩子尚存於世。

  “不可。”

  鍾離灝沉著臉,毫不猶豫地拒絕,掌心卻是溫和安撫地拍著她的背,“無盡之地環境凶險,天罰不斷,便是神仙進去,都不一定能完整地出來,何況你是肉/體凡胎。”

  且無盡之地的守衛森嚴,一旦被發現,那她的身份豈不是要bào露?天界的人知曉後,定然不會允許她這個魔女存活於世。

  也不知道陸雲煙有沒有聽進去他的話,嘴裏依舊呢喃著,“想見他……”

  鍾離灝:“……”

  好在呢喃了一陣,困意和疲憊席卷而來,她聲音漸漸變小,最後窩在他的懷裏,沉沉睡去。

  聽著那均勻和緩的呼吸,鍾離灝纖長的黑睫垂下。

  玉雕般的長指撥開她額前碎發,薄唇落下淺淺一吻。

  他理解她對生父的好奇與關懷,可他決不能讓她用性命去冒險。

  中秋節過後,日子好似回歸尋常。

  陸雲煙每日待在山上,看似歲月靜好,安穩平淡,卻是完全無心修煉。

  她經常發呆,望著遠處的天空,那一朵朵潔白柔軟的雲彩,想象著鳳漣的過去,也忍不住去想,這會兒無盡之地裏是個什麽情形。

  鍾離灝說過四種天罰會重複不斷地出現,無休無止,不給人一絲喘息的機會。

  也不知她安然坐在山上,欣賞暖陽和煦的秋景,聞著馥鬱桂花香時,她的父親在遭受什麽刑罰,是被火燒,還是被雷擊?

  在她的認知裏,鍾離灝已經足夠qiáng大,可qiáng大如他,進入無盡之地,也會流血、會受傷。

  那羿冕,又是如何熬過漫漫三萬年呢?

  她不敢細想,一想就難受,恨自己力量太薄弱,又忍不住去恨天道殘忍。

  好幾次,她都摸出姬衛給的那塊傳音石,最後還是收了起來,沒去聯係。

  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一晚,她做了個夢。

  夢裏,她還沒出生,尚在鳳漣的肚子裏,卻能看清外界的一切。

  彼時的魔界,並不荒蕪落敗,琳宮梵宇,碧瓦朱甍,甚至還有熱鬧的集市。

  一襲紅裙的鳳漣坐在魔宮裏,收集了一大堆的五彩斑斕的鳥類羽毛,手握針線縫製著一件小小的、華美的袍服。

  忽而,門外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

  她抬頭望去,羿冕大步流星走了進來。

  “夫君,你回來啦。”

  完全墜入愛河的少女,感情熱烈而赤城,她放下手中針線,裙擺蹁躚,笑盈盈撲到男人的懷中。

  羿冕穩穩抱住她,鼻間湧入她身上清甜香氣,骨節分明的手指輕刮了下她的鼻,“你現在是有身孕的人了,不好再這麽蹦蹦跳跳。”

  鳳漣仰起臉朝他狡黠一笑,“知道了,你都說了好多遍了。”

  羿冕牽住她的小手,往榻邊坐去,“那也沒見你聽話。”

  “可我見著你歡喜,忍不住嘛。”鳳漣順勢坐在他的腿上,兩隻手勾住他的脖子,嗓音清甜,“而且我們的孩子很乖的,在我肚子裏從不鬧騰,不信你摸摸?”

  “好。”

  魔神那張一向冷肅的麵龐,在妻子麵前也冰雪消融般變得柔和。

  她的小手牽著他的大手,放在微隆的腹部。

  “夫君,你說它是小男娃還是小女娃呀?”

  “不論男女,平安健康就好。”

  “可惜我們鳳凰一次隻能懷一個蛋,不“不著急,我們以後的日子還長著。”

  “那倒也是。”

  鳳漣紅著臉,貼到羿冕耳邊,毫不保留地訴說著愛意,“夫君,我真的好喜歡你,好想跟你多生幾個孩子。熱熱鬧鬧的,到時候一群小娃娃圍著我們喊爹爹娘娘,魔宮裏也不會太清冷,你說好不好?”

  羿冕眸光溫柔,摟著妻子,語氣寵溺,“好,都聽你的。”

  這雖是一個夢,可卻是無比的真實,隔著肚皮,陸雲煙仿佛真的感受到來自父母親的觸碰。

  那種觸碰,盛滿深愛,傳遞著融融暖意。

  可還沒等她在這份愛意裏享受一會兒,忽的一陣山崩地裂,她大腦要炸開般,痛不欲生。

  方才溫情脈脈的畫麵也瞬間崩塌,短暫黑暗過後,又換了個場景。

  這一次,是在硝煙彌漫、屍橫遍野的戰場上。

  鳳漣被架在兩軍陣前,眼睜睜看著她的族人們前赴後繼的死去,她撕心裂肺地喊著族人們的名字,喊到最後,嗓子都泣出血來,卻是無能為力。

  後來,她又被戰神推上前,作為把柄,要求羿冕放下魔神戟,束手就擒。

  她的心神本就備受打擊,瀕臨崩潰,現下更是難受,嘴角的血抑製不住地淌下。

  她看到羿冕放下魔神戟,即將臣服跪下。

  這一刻,她看清神界的虛偽與殘忍。

  他們自詡正義,斬妖除魔,要dàng平世間黑暗,可妖魔鬼怪就一定是壞的嗎?

  世間既有六界,六界為何不平等?憑什麽神界就是主宰?憑什麽妖魔就得被壓在地下,隻能臣服,不得翻身?

  什麽大義,什麽正道,都是狗屁。

  天地之大,容不下她和羿冕相愛,容不下魔界偏安一隅?

  憤怒充斥她的胸膛,她又吐出一口血,眼淚滾落,嘶啞著朝羿冕喊,“不要跪,你不要跪!”

  望著她被鮮血染紅的衣襟,羿冕咬牙,“鳳漣!”

  鳳漣帶著孤注一擲的堅決,喊道,“活著,你無論如何都要活著。”

  他亡,她必定會亡,殉情也是鳳凰的本性。

  她不要他死。

  他們還有個孩子。

  她的違逆叫戰神震怒,他揪住她的脖子,罵她,“你這個鳳族叛徒,天界之恥。”

  她冷笑著,狠狠咬住戰神的手。

  在被甩開的一霎,化作本體,金色翅膀展開,熊熊天火燎過戰神的臉。

  與此同時,她的胸口被神劍捅過。

  鳳凰涅槃,生於火,死於火。

  隔著烈烈的火光,她看到羿冕震驚痛苦的目光,他朝她奔來,想要抓住她。

  鳳漣笑著,淚水滑過臉頰。

  不後悔,她從不後悔愛他。

  永別了,羿冕。

  “不要!!!”

  陸雲煙陡然睜開眼,從chuáng上坐了起來,她胸口劇烈起伏著,粗粗喘息,額上還布著細細密密的冷汗。

  心髒跳得極快,她抬起手,纖柔的掌心死死地按住心口的位置,仿佛用力壓住,就能止住那瘋狂蔓延的痛苦。

  心疼還未散去,她的頭又開始劇烈痛了起來。

  “不要,不要死……”

  她雙手按住腦袋,大顆大顆的眼淚不受控製地從眼眶滴落,掉在青色被麵上,洇濕一小塊。

  哪怕那隻是一個夢。

  可夢境實在太真實,真實到不可思議。

  鳳漣的甜蜜歡喜、滿腔憤怒、悲傷與絕望,她身臨其境,深刻感受著。

  無邊的憤怒與恨意在腦海裏劇烈翻湧著,鳳漣的質問一遍又一遍在耳畔響起。

  神界憑什麽為尊,魔界憑什麽不能主宰六界?

  她死死按著腦袋,那雙流淚的烏黑眼眸閃過一抹血紅的光芒。

  ……

  魔界,碧落城。

  “姬衛大人,小的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去辦。”

  夢魔躬著身,滿麵笑意地與姬衛道喜,“看公主的反應,相信再過不久,她便會心甘情願回到魔界,帶著我們魔界複興大業!”

  姬衛單手負在身後,站在那盛開的黑蓮池前,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辦的不錯。”

  夢魔得了讚許,心頭得意,又殷切詢問,“姬衛大人,您說今晚小的要不要再將夢境編得慘烈一些,或者再多編些新的橋段,好叫她更快入魔?”

  “聞騰說過,神魔大戰開始之時,魔尊夫人已懷了她近七個月,她在母體應當會殘留些記憶。想來她的反應如此之大,或許與她本身的記憶有關。”

  姬衛擺手,“如此便好,不必畫蛇添足。”

  夢魔心說他造夢本領好得很,怎會畫蛇添足,嘴上卻是不敢反駁,賠著笑臉道,“姬衛大人說的是。那小的隻負責編造場景,餘下叫她自己想去。”

  姬衛淡淡嗯了聲,另又jiāo代了夢魔幾句,便叫他退下。

  待夢魔離去,姬衛盯著那黑蓮池許久,若有所思。然要是能一回生下一對龍鳳胎,那就最好了,我既想要個小男娃,又想要個小女娃。”良久,他從摸出另一塊紅色傳音石,冷戾的眉眼低垂,漆黑的眼底泛起一抹期望來。

  “公主啊,你可別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