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9章
  王府正屋裏,聽到奴仆火急火燎的稟報,王縣令夫婦臉色皆是大變,有震驚,但更多的是喜悅,“你說少爺活過來了?”

  那小廝弓著身子,小雞啄米般用力點頭,眼底驚恐未消,“真的,是真的!少爺活過來了,不但能下地走動,還命小的們送水洗漱,送膳添茶,還說待會兒要帶著少夫人來給你們敬茶!老爺,夫人,少爺這……這是詐屍了嗎?”

  王縣令一聽,登時從床上站起身,給了那小廝一記窩心腳,“胡說八道!什麽詐屍!我兒這是老天庇佑,命不該絕!”

  小廝揉著劇痛的胸口,也不該再提什麽詐屍,轉而俯拜在地上,叩首祝賀道,“恭喜老爺,恭喜夫人!少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王縣令這才緩了怒容,又揮了揮手,“你先下去吧,我兒要什麽,你們就給他什麽,好生伺候著!”

  待這小廝腳步匆匆地離開,王夫人湊上前,淚水盈盈,又有些不可置信,“老爺,懿兒真的活過來了嗎?不會是我在做夢吧。昨兒個我親手探了他的鼻息,明明已經沒氣了……”

  王縣令道,“剛才那小廝不是說了,他要吃要喝,還要帶媳婦給我們敬茶。若是詐屍,怎會想到這些?一定是衝喜有效果了!金鬥仙師說過那陸家女陰氣重,妖鬼都不敢近身。沒準她一嫁過來,閻王爺知道咱懿兒有個這樣的媳婦,就將他還陽了。”

  如今也隻有這個理由可解釋。

  畢竟昨天兒子還是死的,新媳婦一進門,人就活了,還能說能走了!

  王夫人心頭激動,連連道好,“若真是這般緣由,老爺,那咱們可得好好多謝金鬥仙師!”

  王縣令撫須,“這是自然。好了,夫人你快些梳洗,見到兒子媳婦可得精神些。”

  他又走到外間,揚聲喊著心腹王貴,吩咐道,“你去庫房挑些奇珍藥材,另備白銀百兩,給金鬥仙師送去,告知他少爺康複的喜訊,邀他今日過府一敘。對了,你再去慈濟堂走一趟,請孫大夫給少爺診脈。”

  王貴彎腰應下,“老爺放心,奴才這就去辦。”

  半個時辰後,天光大亮,豔陽高照。

  正房門外的丫鬟一瞧見那並肩走來的新人,不敢耽誤半分,轉身就跑進院裏,脆生生通稟著:“老爺,夫人,少爺和少夫人來請安了!”

  這通稟聲一起,整個院裏的丫鬟仆人都為之一凜,心裏是三分震驚,三分恐懼,餘下四分皆是好奇。昨日隱約聽說少爺沒氣了,怎麽今朝又活了呢,難道話本子裏常說起死回生,確有其事?

  黛瓦白牆外,一襲紅色綢繡牡丹平金團夏裙的陸雲煙,神色鬱悶地跟在男人身邊。

  身著淺檀色袍服的鍾離灝把玩著手中的玉扳指,回頭見她氣鼓鼓的模樣,不禁好笑,“還在生氣?”

  陸雲煙:“……沒。”

  鍾離灝:“誰知道你醒那麽早,孤就回冥界處理些事罷了。本來是想跟你說一聲,可見你睡得像頭小豬似的,便沒攪擾你。”

  陸雲煙瞪圓眼睛:“誰像豬了!”

  鍾離灝但笑不語。

  陸雲煙說也說不過他,誰知道他會中途離魂回冥界,而她恰好醒了,還以為他又死了。

  幸好小黑冒了出來,及時告訴她原委,不然她肯定以為昨晚的一切是一場夢,她真的跟屍體睡了一晚上。

  倆人步入院門,陸雲煙還有些緊張,畢竟縣令夫婦可是往酒裏下毒,想要她性命的。

  來到古代近一個月,她算是明白了什麽叫做命如草芥,無權無勢一孤女,好似誰都能要了她的小命。

  目光不由投向身旁之人,縱然他現在這副凡人身軀形銷骨立,但因軀殼裏的靈魂不同,也顯現出一種清貴風流的氣度來。

  如果不是遇到他,自己這會兒應該已經糊裏糊塗中毒了吧。

  這般想著,她心底又添了幾分感激。

  鍾離灝察覺到她的目光,稍稍偏頭,“怎麽?”

  陸雲煙怔了怔,避開視線,“沒什麽。”

  鍾離灝眉眼淡然,交代道,“等會多聽少說,莫要驚慌。”

  陸雲煙知道他的意思,輕點了下頭,“好。”

  說話間,倆人就被丫鬟引進了廳堂內。

  老話常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王鬆柏雖隻是個小縣令,但在萬年縣紮根十餘年,家私頗豐。廳堂內擺著價值不菲的古董擺件、名家字畫,黃花梨木的八仙桌和太師椅,兩側座屏金線銀繡,富貴無比。

  王縣令和王夫人端坐在兩側,其餘六個女兒和女婿按齒序排座,滿滿當當一屋子人,無數雙熱切又好奇的目光,齊刷刷看向門口進來的兩人。

  這陣勢叫陸雲煙心裏直打退堂鼓——好多人啊!

  鍾離灝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根本不給她退縮的機會,直接迎上前去。

  見到活生生的兒子,王縣令夫婦倆都難掩激動。

  王夫人更是按捺不住站起身,熱淚盈眶地朝鍾離灝撲過去,“兒啊,娘的心肝兒啊!”

  鍾離灝眉頭一皺:“……”

  陸雲煙怔了怔,當看到男人僵硬的表情以及那輕微抽搐的眼角,不免有些幸災樂禍。

  隻見鍾離灝伸手攔住王夫人的靠近,故作虛弱,轉身開始咳嗽。

  王夫人一見,果然沒再上前,滿目擔心道,“懿兒,怎麽又咳起來了?可是哪裏不舒坦了?”

  鍾離灝咳了一陣,有氣無力道,“無礙。”

  王縣令忙道,“夫人,你別擋著,先讓懿兒坐下再說。”

  王夫人反應過來,一疊聲說是,又拿著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淚花,“我這是太高興了,懿兒,你快坐下,別累著。”

  說完,她才將注意力放在了一旁的新媳婦身上,“懿兒媳婦,快扶著你夫君入座。”

  總算有了存在感的陸雲煙壓低眉眼,一副做小伏低的乖順模樣,“是。”

  她扶著鍾離灝到右側坐下。

  王夫人也坐回上座,飛快地打量了兒子兒媳一番。

  自家兒子是怎麽看怎麽順眼,就算他現在瘦得跟鬼一樣。至於兒媳婦嘛,的確是個桃穠李豔的小美人,就是眉眼太過豔麗……長這麽漂亮,要是勾得兒子夜夜貪歡,那兒子身體哪裏吃得消?瞧瞧,自己那幾個姑爺,眼睛都忍不住往她身上瞄。不行,這兩日可得尋個機會敲打她一番。

  王縣令倒沒多關注陸雲煙,而是盯著兒子的神態舉止,瞧著的確有活人氣兒,就是神態有些不一樣了,許是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人多多少少也變了些。但隻要活著,那便是好事!

  王府的六個女兒和女婿,也是各懷心思盯著夫妻倆。

  一瞬間,陸雲煙感覺她和鍾離灝就像是兩個誤入狼窩的羊羔子——

  她輕抿著嫣色唇瓣,悄悄看向鍾離灝,隻見他一派氣定神閑,仿若這裏真是他的家。

  唉,果然小羊羔隻是自己。

  陸雲煙內心自抱自泣,王家大姑娘提醒道,“弟妹,別愣著了,快給爹娘敬茶呀。”

  “是。”

  陸雲煙也沒忘了自己此刻的身份,規規矩矩給王家夫婦以及六位姐姐敬了茶。

  王家人既想跟鍾離灝多說話,又怕他多說話累著,於是轉為交代陸雲煙。

  陸雲煙態度恭敬又溫和,不論王家人說什麽,她拿出糊弄學十級的功力,左邊一個“是”,右邊一個“好”,再加一句“煙兒謹遵爹娘/姐姐教誨”,把他們哄到無話可說,還得了一大堆的見麵禮。

  諸多禮物裏,最厚重的莫過於王夫人那份,一枚瑩光翠綠的翡翠如意,兩枚沉甸甸的龍鳳纏花大金鐲子,還有八匹上好的錦緞布帛。

  陸雲煙收禮收到手軟,眼底的笑意也愈發燦爛。

  約莫坐了半個時辰,聊得差不多。

  王縣令捋著胡子,滿目慈愛地對鍾離灝道,“懿兒,你這回能保全性命,多虧了金鬥仙師啊。他可是咱們全家的大恩人,為父請他今夜來家中宴飲,你們小倆口可得給仙師磕個頭,好好感謝他的恩情。”

  鍾離灝假裝咳嗽,含糊的應了聲:“是。”

  陸雲煙分明瞧見他眼中那一閃而過的冷戾,心頭不由咂舌。

  再看向王縣令時,目光不由多了幾分看死人的憐憫,竟敢叫冥王給個臭道士磕頭,big膽啊你!

  不過這個金鬥仙師,聽起來挺玄乎的。

  好像就是他挑中了原主,建議王家聘來衝喜。能提出衝喜這種毀人一生的陰損法子,可見這勞什子“仙師”也不是什麽好人。

  王夫人這邊笑吟吟道,“近來日頭毒,懿兒、懿兒媳婦,你們快回屋歇息吧,別中了暑氣。”

  鍾離灝應了聲是,緩緩站起身。

  陸雲煙很是“賢惠”地上前攙扶他,低眉搭眼道,“爹,娘,那我們先告退。”

  王夫人笑著頷首,“去吧去吧。”-

  烈陽高照,從正房走回廣蘭院,身後跟著的丫鬟奴仆們都汗津津的,可前頭兩位主子渾然不見半點熱意,一副清清爽爽的模樣。

  一到院內,陸雲煙就看到蹲在門邊等候的春桃,心頭一喜,喚道,“春桃!”

  春桃被拉到柴房關了一個晚上,小丫頭提心吊膽的,既擔心自己又記掛著姑娘,如今見著姑娘,鼻子一酸,趕緊迎上前去,“姑娘,你沒事吧?”

  陸雲煙笑眸彎彎,“我沒事,你瞧,我這不是好好的麽?”

  春桃上下打量一番,也鬆了口氣,“姑娘沒事就好。”

  再看陸雲煙身旁麵黃肌瘦的沉鬱男人,嚇得縮了下脖子,小聲道,“這是姑爺?”

  陸雲煙安慰的拍了拍小丫頭的肩膀,低聲道,“你別瞧他長得醜,但人還行,別怕。”

  有六界四大美男子之稱的鍾離灝,“……”

  春桃壯著膽子給鍾離灝行了禮,又跟著陸雲煙一起進了屋。

  丫鬟們將托盤裏的禮物一一放下,隨後退下。

  “這麽多寶貝,真是發了!”

  沒了外人,陸雲煙財迷屬性顯露,抓起兩個大金手鐲掂了掂,嗬,真沉!

  鍾離灝見她這小財迷模樣,出聲道,“就這麽喜歡銀錢?”

  “誰不喜歡錢呐!”陸雲煙把玩著翡翠如意,笑眯眯道,“有句話不是叫有錢能使鬼推磨,你看,就連鬼都喜歡錢。”

  鍾離灝看著她亮晶晶的笑眸,嘴角也微微翹起。

  倒是第一次見她笑的這般開懷。

  少傾,他起身道,“我先去裏間歇息。”

  陸雲煙抬眼看他,“……?”

  他輕飄飄回看她。

  陸雲煙瞬間悟了,大佬這是又要離魂了。

  也是,他一人管著冥界和妖界,有的要忙。

  她露出個溫柔的笑,“嗯,你去歇息吧,我不會讓人打擾你。”

  鍾離灝也沒多說,轉身進了裏屋。

  陸雲煙繼續在外麵清點禮物。

  春桃得知這些都是王家人給的,也替她高興,“奴婢就知道姑娘是有福氣的!現下姑爺身體恢複康健,王家人又待姑娘這般慷慨,姑娘總算又能過上好日子了。”

  陸雲煙笑了笑,沒接這茬,隻叫春桃拿紙筆來,她要記賬冊。

  春桃聽到吩咐,連忙去拿來。

  一直忙到晌午,陸雲煙才將賀禮登記完畢,恰好廚房送來飯食,一同過來的還有慈濟堂的大夫。

  陸雲煙叫人在外等候,自己走進裏屋。

  鍾離灝,不,應該說是王七少爺的軀體正平躺在床上,無聲無息。

  就在陸雲煙糾結該如何把人召回來時,身後突然響起一道聲音,“王妃娘娘。”

  “……!”

  陸雲煙嚇得險些當場歸天,回頭看到那清秀的高冷小少年,她捂著胸口,長籲一口氣,“小黑,下次出現你提前打個招呼好嗎?我一個凡人,天天這樣被嚇,很容易嚇出病的。”

  小黑有些慚愧,拱手道,“是我疏忽,下次一定。”

  陸雲煙道:“外麵有個大夫,要給七少爺請平安脈,你快把殿下叫回來吧。”

  小黑說:“殿下去妖界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娘娘別擔心,我來應付。”

  說著,就見他化作一縷虛影,飄向床上那具軀殼。

  陸雲煙眼睜睜見那具軀殼睜開眼睛,又緩緩坐起,張嘴喚她,“王妃娘娘,你看如何?”

  陸雲煙豎起大拇指。

  看出來了,鬼上身是冥界傳統技能了。

  小黑附身後,輕而易舉把大夫給打發了。

  大夫回稟王縣令:“少爺脈不浮不沉,和緩有力,這是康健之兆,現下雖尚有病容,但細細調養,補血養氣,便能容光煥發。草民先在此恭賀縣令大人了。”

  王縣令喜上眉梢,大袖一揮,“好好好,有賞,有賞。”

  轉眼間,夕陽西下,冷月悄升。

  王府後花園張燈結彩,絲竹靡靡,丫鬟們捧著珍饈美味,魚貫而入,今晚既是家宴,又有答謝金鬥仙師之意。

  陸雲煙才一穿過後花園的月洞門,心尖無端湧起一陣煩亂感。

  重回王少爺身體的鍾離灝偏過頭,垂眸看她,“怎麽?”

  陸雲煙黛眉輕蹙,搖了下頭,“沒什麽,就是突然覺得胸口發悶。”

  聞言,鍾離灝淡淡掃過她微鼓的身前,“胸悶?”

  陸雲煙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訕訕嗯了下。

  隻一眼,鍾離灝就收回目光,無情無欲,“等會便不悶了。”

  說罷,他大步朝前走去。

  陸雲煙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胸:“……”

  也不是很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