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1、2更】
  霍聿言看著消息頓了頓。

  半晌, 他忽然擦了擦臉上的水珠,又抬起下巴對著鏡子看了看,胡茬挺幹淨, 整個人收拾得也不錯,還有點香味。

  ……勉強還行。

  他這才推門走了出去。

  沈雲棠這個嬌氣的德行, 什麽都受不了不是新的,他辛辛苦苦把房間重新收拾了出來, 又讓物業配備的管家去準備了幾套新衣服和洗漱用品送來,才算是把這位大小姐安撫住。

  此刻, 她懶洋洋地陷在被窩裏,拿著平板看東西,聽見門被敲響的聲音才抬頭瞟了一眼, 讓他進。

  霍聿言在門外拍了拍衣襟, 把領口和下擺理得板板正正,又清了下嗓子,才走進去。

  他已經找出了他最保守的一套家居服了, 腳踝以上脖子以下嚴嚴實實, 諒沈雲棠也找不出什麽死角。

  他推門進去後, 半晌沒看見沈小姐理自己,不由得扯起臉皮笑了一聲,麻木道:“什麽話這麽金貴還要勞煩沈小姐親自開口說?”

  沈雲棠看也沒看他, 眼也不眨道:“你過來。”

  霍聿言在過去與僵持十秒再過去之間掙紮了片刻,最終還是忍辱走到了床邊。

  沈雲棠手示意了一下, 讓他蹲下,比招呼家養的寵物還自然。

  霍聿言一口氣就這麽窒在了胸腔裏, 用力咬了下牙。

  這什麽態度?他叛逆了。他要給自己爭取一個位置, 至少起碼是坐著的, 他不能就這麽妥協。

  霍聿言才剛要落座沾到床墊,沈雲棠的目光就忽的抬了起來。

  “……”他靜了靜,又慢慢折過身,徐徐地在床邊蹲了下去。

  “要說什麽啦。”他甚至仰著頭問。

  沈雲棠一手滑動著屏幕上的文檔,一手隨意在他頭上擼了擼,剛洗過的頭發沒梳成背頭,看起來順眼多了。

  霍聿言緊繃了一下,險如驚弓之鳥。但他很快就想過來沈雲棠這是當成在擼狗了,他根本不必有任何緊張的意思。

  真是不知道該不該鬆口氣呢。嗬嗬。

  沈雲棠終於停止了翻文檔,看著屏幕,問他道:“你知道我有個媽媽嗎?”

  霍聿言沉吟片刻,“每個人都有個媽媽……”

  頭上那隻手在他頭頂一拍,不耐煩道:“說正事。”

  她將平板轉過來,給他看了一眼,“這是我媽媽。”

  霍聿言剛還在想對這個暴力的女人喊痛,轉眼就看著屏幕上的照片靜了一下,愣住了。

  他一動不動盯了半晌,才動彈了一下眼睫,呆愣道:“這是……”

  他沉默半晌才醞釀出一個禮貌的用詞,“令堂?”

  沈雲棠沒有表情地看著他。

  霍聿言張了張嘴,道:“……就是想說果然很像!不愧是親生的,我和我媽就時常會因為差異產生一些隔閡……”

  “那差的是長相嗎?”

  霍聿言被她捅到了要害。

  看他一臉被梗住了的表情,沈雲棠聳聳肩,繼續道,“我懷疑沈安國幹了比搶走公司更違法犯罪的事。”

  霍聿言從被梗中恢複過來,納悶問:“怎麽說?”

  “我媽是病逝的。”沈雲棠慢慢轉回頭去,看著屏幕,“前幾天采訪我的那個王主編很巧二十多年前采訪過她,據她說她是突然消失的,前不久還看見她意氣風發出現在鏡頭前,轉眼就沒有任何人能聯係得上她了。”

  “就在那段時間,她的美容用品公司消失了,不久後安國日化開始步入市場。”

  聽著她的話,霍聿言的嘴角緩緩下拉,臉色也一點點漸漸凝重了起來。

  這確實不對勁。

  他見過的為了錢財名利撕破臉的夫妻多了,背地裏做什麽違法亂紀的事情的,不是沒有。他也見過不少人被自己的伴侶送進大牢。

  沈安國那種什麽都幹得出來的不要臉個性,真的幹了些什麽也完全有可能。

  何況……

  他麵色嚴肅道:“沈雲蓮比你小多少?”

  沈雲棠頓了頓,上網搜了一下,一下子笑了,“半個月。”

  霍聿言的臉色非常嚴肅,她從未見到霍聿言如此嚴肅過。

  這樣看來,沈安國就是鐵板釘釘的出軌了。甚至哪個在先哪個在後都說不清楚,沈雲蓮她媽可能還是先搞上的那一個,然後沈安國再裝成單身漢去騙沈雲棠她媽。

  相應的證據他們手裏都有,沈安國手裏的一切都是從卓玫那裏搶來的。卓玫病逝後他立馬再婚,把沈雲蓮和她媽帶回家裏養起來,這幾乎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他狼子野心的程度。

  那麽卓玫的病逝是不是真的病逝,這個問題就非常令人心驚了。

  他半晌才開口道:“我們要怎麽追究?”

  這個問題也在沈雲棠的腦海裏盤旋好久了。雖然今天從謝雲庭那裏知道了卓玫多半還存在於世界上某個角落,甚至可能還覺醒了一些角色意識,但隻要“病逝”這個結果裏有一分是來自沈安國的惡念,沈安國就要為生出這個念頭而接受報複。

  “我不僅要讓他隻是蹲幾年大牢。”沈雲棠頓了頓,臉上在笑,眼睛卻冷漠,“我還要讓他把一輩子賠進去。”

  霍聿言陷入安靜。

  他不知道受什麽刺激了,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就這麽低著眼一下子用力把她的手握住了。

  他連頭也沒抬起來,就這樣死緊地握著沈雲棠的手,好像還有點挺緊張,骨節繃開皮膚,手指頭發顫地縮了縮。

  沈雲棠略頓了頓。

  半晌後,她低下眼看著被這個死直男越握越緊的手,開始想他該不會是想表達什麽安慰之類的意思吧。

  這傻子膽子竟然變大了,可他的行為一如既往的匪夷所思。

  “你想幹什麽?”沈雲棠冷不丁道。

  霍聿言十分明顯的渾身跳了一下,那點有限的勇氣也耗光了,但他的臉皮還在,於是在須臾的自我勸說之後,強撐著麵不改色破罐破摔地道:“給你勇氣。”

  沈雲棠閉著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學不來可以不學。”她微笑道。

  她放下平板,剛要讓他滾,霍聿言就趕緊道:“哎哎哎等下,別別別,我是說我們可以去見我爺爺,二十年前海市新冒頭的企業他肯定打過交道,萬一他還有印象或者有什麽線索呢?”

  沈雲棠停了停,奇道:“你還有爺爺?”

  “……是的,想不到吧,我不僅父母雙全,我爺爺還健在。”霍聿言無語,“你一定沒看過家族群有多少群成員,我和你結婚就是爺爺介紹的!”

  沈雲棠點點頭:“知道了。”

  她滿臉都寫著“跟你沒話說了跪安吧”。

  於是霍聿言沉默了好一會兒。

  一直沉默到沈雲棠再次看了過來,他才張了張嘴,小聲道:“這套房子裏隻有一間臥室。”

  沈雲棠很顯然是明白他的意思了,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霍聿言忽然強硬起來:“我也沒想過會有別人留宿!”

  “你的生活規劃裏沒有我?”

  “……”

  又來了又來了,又是這個語氣。

  這猝不及防的一句把霍聿言都給整不會了,他當初買這房子就是為了眼不見心不煩,怎麽可能還給這位協議婚姻的妻子規劃一個房間。他當時就是死也想不到會麵臨今天這樣一個尷尬的場麵。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買了套房子為了躲她,誰能想到現在她就大爺似的躺在他的床上,還準備把他趕出去。

  “我……”他還試圖為自己辯解,但沈雲棠明顯不打算聽,她伸手將燈一關,麵無表情道:“睡了。”

  霍聿言就這麽聽著她在黑暗裏拉著被子蒙頭倒下,自己被晾在一邊。

  ……

  忍辱負重,霍聿言。

  他如此咬牙勸自己。不是你的床了就不是吧,外麵沙發不也能睡嗎!同樣是用來躺的,差哪了!

  他差點就要轉身高傲地走了,腳還沒拔動,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沈雲棠她沒直接說滾。

  她沒直說讓他滾外邊睡——那他睡臥室也不等於抗旨不遵了。

  霍聿言為自己的靈機一動感到震撼。

  他也太聰明了,就是沈雲棠要找他麻煩他也可以站在道德高地,甚至反客為主賣慘一把,讓沈雲棠知道自己有多過分。

  霍聿言在黑暗裏靜了靜,估計著沈雲棠應該睡著了,這才放輕了呼吸,慢吞吞地摸到了床的另一邊。

  這床有兩米寬,沈雲棠再怎麽占地方也碰不到他。

  他安居一隅,這是他的王國。

  ……

  真完犢子,看多了小說就是這樣一個腦回路。

  霍聿言唾棄了片刻自己就良好地接受了,他小心翼翼地摸著床沿緩緩坐下來。還好這裏的床墊沒家裏的軟,他坐下去也沒多大的動靜。被子夠大,他平時一個人滾三圈都夠使,因此他小心地牽起一角蓋在自己身上也不會驚動沈雲棠。

  好半晌霍聿言才終於成功躺下,側著身睡在床邊,半晌,撐著腦袋哀涼地歎了口氣。

  他扭過頭看了看身後,借著不大明亮的月光,他還能看見沈雲棠背對著他蜷成一團睡著了,肩膀還沒蓋上。

  他奇怪地“咦”了一下。

  沈雲棠居然是這種睡姿,他還以為沈雲棠睡著的時候和醒著的時候一樣大殺四方。

  霍聿言隔著中間一米多的距離沉默了片刻,好半天才下了決心,探過手去把她的被子往上拽了拽。

  睡覺還露肩膀,這遲早風濕,就跟她平時大冬天還露腳踝似的,得挑個時候阻止她。

  他可不想看見家裏多一個步履蹣跚的風濕患者。

  喝的咖啡也換換,換成花茶吧,加點枸杞什麽的。都冬天了。

  怪冷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空調溫度開得不夠高,霍聿言突然冷顫了一下,立馬把自己裹進了被子裏。

  過了片刻他停下來,忽然感覺到背後微微的熱量。

  ……

  他和沈雲棠其實還蠻近的。

  外界寒冷,同一床被子裏的熱量就明顯得可以推斷出距離。

  霍聿言也挺奇怪的,小說裏女孩子不都是手腳冰涼需要男朋友捂捂嗎,為什麽沈雲棠就這麽暖和,反倒是他挺冷的。

  一定是她吃得好睡得多還沒人敢惹她生氣。

  而他就是個天天受氣的可憐鬼。

  霍聿言用力把自己埋進了被子裏。

  第二天清早起來的時候他猛地一睜眼,屏住了呼吸,他夢裏夢見不小心碰到沈雲棠了被她一腳踹到了地上,一醒來神智還不清著就迅速找回五感,試圖搜尋有沒有哪個胳膊肘不小心碰到她。

  檢查結束,沒有,霍聿言鬆了口氣,看來隻是這夢嚇人。

  他剛把眼閉上兩秒,就察覺到一些不對。

  霍聿言猛地睜開眼,徐徐回頭。

  沈雲棠已經醒了,正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把被子卷成一團。

  沈雲棠笑了笑。

  “挺暖和,是吧?”

  “……”霍聿言嘴唇抽動了一下,嚴肅道,“也不是特別暖和——”

  半分鍾後,霍聿言狼狽地被關在了門外麵,身上掛著他兩米寬的大被子。

  他抽了抽鼻子,半晌抬起手蹭了蹭鼻頭。

  沒什麽,成功的必經之路,總是會有些坎坷的。

  他拖著被子走過客廳,麵無表情把自己往沙發上橫著一送。-

  “我爺爺住在山上的療養院。”

  車子裏實在是太過寂靜,霍聿言趁著紅燈看了好幾眼副駕駛座,終於沒忍住開了口。

  副駕沒理他,他習以為常並感覺自己找到了話題,自顧自地道:“雖然他現在健康得能吃下一頭牛,但他就是喜歡住在療養院的日子,三不五時發下病的時候也方便。”

  “平時活蹦亂跳的還能氣氣那些下棋贏了他的老頭子。”

  “他不太喜歡和小輩說話,當然也不一定,可能主要是不喜歡和我說話,不過他喜歡催婚,沒結婚的催結婚了也催。”

  他又看了一眼沈雲棠,轉回目光去,語氣沉重,“我怕他催你再婚。”

  沈雲棠對著小鏡子理著頭發,不無嘲諷地笑了一聲。

  “你們家的愛好挺統一的。”她輕飄飄說。

  霍聿言就知道他媽他爸也提過這茬子事,情不自禁冷笑一聲,握著方向盤的手都用力了一點。

  又怎麽樣,他憑本事保住了地位。

  車子到了療養院裏麵停下來。說是療養院,其實是個山莊,包了一整座山的山腰山頭,獨棟的房子錯落分布在山路旁,每一棟配備有看護和廚師陪同。

  他們倆一路到了裏麵的一棟,霍聿言上前去按了按呼叫。

  好半天裏麵都沒人看,他正在納悶,背後突然傳來一道嘰嘰喳喳的聲音:

  “我隻是手滑了一下才沒釣起來而已!不是你碰了我胳膊肘一下子我能把那條大魚掉回去?”

  “老鄭,你這個人不地道,說輸給我兩幅畫就兩幅畫,怎麽能這麽敷衍我呢?你對得起我陪你度過的那些寂寞的日日夜夜嗎?”

  “哎呀你這人明不明白事理啊?我孫子搶了你兒子的項目,你削他去呀!我孫子跟我有什麽關係?”

  “啊?你還要把那個畫要回去?那他現在不是我孫子了,我們重新認識。”

  沈雲棠偏過頭,看了霍聿言一眼。

  霍聿言:“……”

  這輩子就沒這麽無語過。

  霍爺爺走到了院子門口才和那個背著手板著臉的老頭分別,還戀戀不舍道:“下次再找我釣魚啊!”

  他這才轉過頭來,謔一下,嚇了一跳。

  霍爺爺上下打量他們半晌,才試探道:“來看我?”

  又看了看霍聿言手裏,“沒帶禮?”

  霍聿言吸了口氣,微笑:“……倒也不是為了來看和我斷絕關係的老頭子的。”

  霍爺爺絲毫沒有被抓包的尷尬,大喇喇越過他去指紋開門,“嗬嗬。”

  等門開了,他好像才注意到旁邊的沈雲棠,愣了愣。

  “……孫媳婦?”霍爺爺握著門把手,不是很敢確定道,過了會兒好像露出喜色,“你們倆還沒離呢,快進來快進來。”

  他推開門,麻利地給沈雲棠讓出條道來,打電話給看護連聲讓他趕緊回來準備點水果零食。

  沈雲棠聳了聳肩,微笑著在霍聿言前麵進了門。

  霍聿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吐出來。

  別人生氣我不氣,氣死我來誰得意。

  他大步跟了上去。

  “孫媳婦,怎麽這麽有孝心哪,就你想著來看看我。”霍爺爺樂嗬嗬地給她塞吃的喝的,看著她叉起水果吃就打心眼裏滿足。

  這麽漂亮一姑娘,要不是他跟人舊識,還落不到這個運氣。

  沈雲棠笑了笑,在長輩麵前她的獠牙一向表現為甜美晚輩樣,就專招那些不懂人心險惡的單純老人喜歡。

  “我是有事想問問爺爺。”

  霍爺爺哪裏聽得她這一喊,趕緊大手一揮,“什麽事都好辦,你隻管說,有爺爺做!”

  說實話,這是霍聿言這輩子第一次看見老頭子如此和藹積極的樣子。

  他憤憤不平在沙發一邊坐下來,用力叉了塊水果吃,剛叉起來就被老頭子打了一下手,不滿瞪他:“那盤孫媳婦還沒吃過。”

  霍聿言忍。

  沈雲棠把包裏的照片翻出來,遞給他道,“這是二十多年前一個采訪上的照片,據主編說她當時在海市風靡了一陣子,我是想來問問爺爺,對她有印象嗎?”

  她就這麽看著霍爺爺的臉色愣住,然後變了。

  “卓玫?”

  他不解道,“你媽媽沒跟你講過我們認識嗎?”

  沈雲棠一愣。

  霍聿言手裏的芒果也停在了半路上。

  霍爺爺拿著照片道:“我以為她隻是不讓我告訴霍聿言為什麽要把你介紹給他,怕他拒絕包辦婚姻,沒想到你也不知道。”

  沈雲棠越聽越怔愣,“是媽媽要……我去和霍聿言相親?”

  霍爺爺點了點頭,“可不嘛,我一開始隻是想還她個人情,沒想到我的孫媳婦長大這麽漂亮,嘖嘖,孫子高攀了。”

  霍聿言也呆了,半晌才突然道:“那您和她最後一次聯係是什麽時候?”

  霍爺爺莫名其妙,“不知道啊,我哪記得。哦對了,對了對了,我想起來了,她那天突然來給了我一個信封,告訴我如果她女兒和我孫子成功結婚了,就找機會把這個交給她女兒,她要先走了。看我給搞忘了,這一轉眼都多少年了……”

  他拍拍腦袋,“也不知道藏在哪裏,是霍宅書房還是倉庫?還是帶來山上了?我得找找。”

  霍爺爺說著就興衝衝地發動人開始找信封,而沈雲棠也放空地坐在沙發上。

  卓玫從那麽早就開始給她安排以後的婚姻?還留給霍爺爺一個信封,倒像是早就知道自己要“病逝”,所以先給女兒找好後路似的。

  “劇情需要的時候她會出現”。

  謝雲庭的那段話重新響起在沈雲棠耳邊。

  她的眉頭忽然微微鬆開了。

  不知道為什麽,這是沈雲棠穿進書裏這麽久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可能有同伴。

  至少是,唯一一個已知命運,一同麵對著書中劇情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