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林昊焱緊緊拉住馮依依, 想要將她帶離這危險之地。

  事出突然,本是歡樂的節慶,現在成一片火海。分明在茶樓時,眾人圍坐熱鬧, 一片笑語。

  馮依依幾乎邁不動步, 翻天的火浪試圖舔舐她的衣角。

  “怎麽會?”馮依依嘴唇蠕動,唇角嚐到苦澀的眼淚。

  淩亂的腳步聲傳來, 那是趕來的官兵, 手裏提著水桶, 衝去火前,澆上。

  火太大,正是凶猛的時候,根本救不下, 全是呼喊吆喝聲。

  林昊焱護著馮依依往外走,林家馬車已經往這邊過來,清脆的馬鞭聲甩響。

  “依依,咱先回去。”林昊焱扶著馮依依雙臂。

  馮依依隻覺得眼前晃得厲害, 跟著眼前一黑,身子軟軟滑下。

  林昊焱眼疾手快,趕緊將人接住。

  “大哥。”馬車上來的是林晉。

  車還未穩, 林晉從車上一躍而下,跑去林昊焱身邊,便就看見暈過去的馮依依。

  路上是奔忙的官兵,場麵一片胡亂。

  林昊焱環顧四下,往日懶散的桃花眼變得認真:“你把表妹帶回去, 我去看看。”

  “是。”林晉應下, 讓跟上的婆子接過馮依依。

  “總覺得事情蹊蹺。”林昊焱看去火場, 俊眉皺起。

  林晉垂首思忖,在林昊焱麵前總是一副恭謹:“大哥可是覺得哪裏不對勁兒?”

  林昊焱回過頭看看這個庶弟,平時並沒什麽存在感,會幫著林灤打理些簡單事務,說起來甚至有些軟弱。

  “你去茶樓安排,把林苑她們送回府。”林昊焱叮囑,並沒多說什麽。

  林晉稱是,轉身坐上馬車前板。

  車夫不敢久留,調轉車頭離開。

  茶樓外的人潮終於退去,林家姑娘們紛紛上車,家仆們亦不敢怠慢,打起萬分的精神。

  這樣亂的時候最容易出事,萬一哪個小主子磕碰一點,她們的皮就得掲去。

  二姑娘林萍在車上陪馮依依。見人昏著,一陣心疼。

  或許這些人裏,她最能理解馮依依的心情。前一瞬還同郎君花前月下,後麵一眨眼人就……

  林萍歎口氣,現在還不知道婁詔是死是活,可是那樣大的響聲,即便她不懂得火.藥,但看那衝天火球,便也知人是凶多吉少。

  “你怎就這樣周折呢?”林萍搖搖頭,拿著帕子輕拭馮依依臉上淚痕。

  突如其來的變故震驚京城,特意安排的仲秋節是毀了。原本宮中要燃放的禮花,被太後責令撤下。

  晏帝更是大怒,當即下旨徹查此事。

  於西番使團進京之際,趁仲秋賞燈節慶,當朝中書侍郎居然遇險。要說是意外,可還真就那麽巧嗎?

  天子震怒,底下官員怎敢怠慢,紛紛放下家中團聚,趕回衙門,調動著手下人員。

  路上到處是官兵,手中拿著冰冷的刀槍,無情驅趕人群各回自家,但凡有可疑,直接帶回去關起來。

  林府的馬車自然不會被扣住,但是路上也詢問過幾次,林晉總會耐心解釋。

  回去後,幾位夫人等在前廳,個個臉上焦急。見到自己女兒回來,抱著好一頓抱怨。

  林晉本是庶子,生母早亡,家中無甚地位,便就安安靜靜做著該做的事。後麵將馮依依送回了淑園。

  。

  昏睡中的馮依依並不安穩,眉頭緊皺,臉上化不開的憂愁。就如同當年,馮家的噩夢那樣纏繞。

  心頭好像被誰用力地錘擊,沉得讓她喘不動氣。

  淚濕枕巾,馮依依緩緩睜眼,纖長眼睫被淚水粘連一起。

  外麵燈火昏黃,床帳垂下,金絲線而成的繁星也沒了之前璀璨。

  馮依依一動不動,眼睛直直盯著帳頂,耳邊是外間的說話聲。

  並不知道馮依依已經醒來,老太君坐在軟榻上半天不語。

  眼見外麵天已亮,東方天空起了晨光,新的一日來臨。

  “老太君回去休息,這邊讓奴婢們來伺候。”梅媽媽勸了聲。

  眼看著一夜間老太君蒼老不少,梅媽媽明白,人是真的在意馮依依。把當年遺憾全都放在這孩子身上。

  可是不得不歎息一聲,表小姐馮依依的姻緣路實在坎坷。

  老太君抬抬幹澀的眼皮,腰身早就吃不住勁兒,僵硬的厲害:“說,那邊怎麽樣?”

  下麵,站的正是林晉,袍角上沾染著露珠,聞言欠下身子:“回老太君,世子去了中樞都院,讓我回來傳話,說今日不回來。”

  “啪”,老太君拍了榻上小幾,幾乎震下上麵茶盞,“我問你世子了?我問你婁府。”

  林晉抬頭,對上老太君目光後複低下頭:“婁府不讓任何人進去,隻皇上身邊孫公公去過,據說出來後,臉色並不好。”

  林晉靜靜站立,雖為林家子孫,但是與老太君並不親近,更不會像林昊焱那樣,上去親熱叫一聲“祖母”。

  “不讓進?”老太君臉色陰沉,心中歎息一聲,“你下去吧,看看世子那邊要不要幫忙,你幫著跑跑。”

  林晉稱了聲是,便退了出去。

  坐了一會兒,老太君始終不放心,去了裏間臥房。

  外麵的一言一語,馮依依皆聽得清楚。

  臉離開枕頭,手臂支著身子坐起,一頭青絲順貼的落上後背。

  “我沒事。”馮依依開口,有氣無力。

  伺候的婆子輕輕拉開床帳,借著微弱光線,看著坐在被褥間的姑娘。

  一身素白中衣,兩條細瘦的手臂搭在被上,臉上不悲不喜。

  老太君被攙著走過來,心口猛地一揪。馮依依臉色蒼白,安靜坐著的樣子,像極了當年的林菀書。

  “依依。”老太君喚了聲。

  顫巍著手從婆子手裏接過一件外衫,親手為馮依依披上。

  馮依依嘴角動了動,最後垂下臉去,眼圈像是被煙熏到,酸澀難受。

  婆子們把床帳收好,扶著老太君坐在床上。梅媽媽使了個眼色,伺候的人齊齊退了出去。

  臥房隻剩一老一小二人,皆是不語。

  老太君眼眸一撇,瞧見了一旁桌上的參湯,想來已經擱了好一會兒。

  “有時,事情總不會被人掌控,各種變故,你要看開。”老太君蒼老的手一攥,心中同樣堵得慌。

  她接了馮依依回來,本是想給人一個好的生活,不讓她流落在外受苦。她也想放手,讓馮依依做自己的選擇。

  可是為何,做了這些,她的孩子還是受傷?

  馮依依不說話,隻低垂著頭,被下兩隻手絞在一起。

  “依依,外祖母做不了別的什麽,但是能帶你去婁府走一趟。”老太君舍不得看馮依依這幅失魂模樣。

  “去那兒?”馮依依低聲問。

  “對,”老太君頷首,斬釘截鐵,“當日是他先給咱們承諾,如今這般,我們為何不能前去問清楚?”

  “人沒事,咱就讓他家定下,三媒六聘,別整日隻靠著一張嘴。我家姑娘好,有的是好郎君求取,沒必要整日去為他提心吊膽;若是有事,你也該明白,凡事不能強求。”

  老太君話音擲地有聲,身上難掩的幹脆果決,話雖難聽,但是有理。多年不問他事,如今為了馮依依,她決意親自帶人前去。

  “不過,”老太君話音一轉,伸手端起桌上參湯,“先把自己給整理精神,不管何時,我家依依必須是光彩照人。”

  馮依依手指動動,最後伸手接過瓷碗,試著那微微溫度。

  “老太君說得對。”馮依依將參湯喝盡。

  坐在家中胡思亂想何用,要想知道就前去相看。好的,壞的,總要麵對。

  老太君心下微鬆,眼前孩子聽勸,並不會一味地哭泣悲傷。

  這時。梅媽媽抱著桃桃進來,應該也是怕馮依依胡思亂想,抱著孩子過來安慰她。

  “娘。”桃桃奶聲奶氣叫了聲,隨後張開小手坐進馮依依懷裏。

  馮依依鼻子一酸,緊緊抱住孩子,臉貼著桃桃的小腦袋。

  桃桃剛睡醒,奶嘟嘟的臉上還帶著睡印子,乖乖地坐著,一動不動。

  “餓不餓?”馮依依問。

  桃桃點頭,她隻會說簡單的幾個字,大多時候還是咿咿呀呀。

  “好,娘給你做麵吃。”

  老太君熬了一宿,現在已經撐不住,被人扶著回了院子。

  半晌後,馮依依不再坐立不安,林晉回來說過,宮裏禦醫一直在婁府,那也就是婁詔還活著。

  不讓人進去也能說通,萬一真是有人要害他,的確得好好防著。

  而且,馮依依不信,婁詔那樣一個人,怎麽就會輕易出事?向來,他把每一步都算得仔細。

  梅媽媽過來,說老太君在休息,等了晚上就帶馮依依一起去婁家。

  馮依依心中生了感動。

  最初來林家,她沒奢望過什麽。畢竟高門大戶,她不過是個表姑娘,而現在看,老太君是真心待她。

  “對了,外麵有個娘子,自稱是表小姐的堂姐,想進來看看你。”梅媽媽道,“人在門房那邊等著,要不要她進來?”

  林家的人仔細,定是知道馮寄翠乃孔深妻子,因此顧慮。這個節骨眼兒過來,怕是為了男人求情。

  馮依依倚上美人靠,看著走來走去的桃桃:“讓她過來吧。”

  自從入京以來,馮依依與馮寄翠從未見過。彼此也知道對方所在,卻心照不宣一般,不曾交集。

  過了一會兒,馮寄翠被領進淑園,局促的站在院中。

  林家世家門第,處處是規矩,單是一路走來,馮寄翠都不敢抬頭看下人們的臉。

  馮依依抱著桃桃走出回廊,清淺一身衣裙,沐浴秋陽中,嫵媚俏麗。

  “堂姐。”馮依依立在桂花樹下,淺淺一笑。

  馮寄翠動動嘴唇,喉嚨中冒出兩個字:“依依。”

  本都是馮家的女兒,如今兩人天差地別。一人被國公府老太君捧在手心做明珠;一人被迫嫁人,日子苦楚難熬。

  看見桃桃時,馮寄翠死寂的眼中有了波動:“孩子多大?”

  “一歲多。”馮依依逗逗桃桃的小嘴,“桃桃,叫翠姨母進屋用茶。”

  婆子們在正間泡好茶水,院中兩人進去。

  桃桃被乳母抱走,乖乖地一聲不吭,小手緊緊摟著布老虎,那是她現在最珍視的東西。

  馮寄翠坐著,一直看著桃桃拐出門去,方才收回視線。

  “堂姐喜歡桃桃?”馮依依問,提著茶壺往盞中倒水。

  馮寄翠腿上雙手抓起,嘴角微微一緊,泛起苦澀:“我那孩子若活著,想來也是這般大。”

  馮依依放下茶壺,看出馮寄翠臉上悲苦,卻也不好問什麽。那是人家家事。

  “可憐他還沒來世上看一眼……”馮寄翠深深一歎,繼而抬臉,牽強一笑,“依依,我不是來為孔深求情。雖然他大伯一直逼我,但我卻想讓他去死。”

  馮寄翠情緒激動,渾身開始發抖,像是憤怒,又像恐懼,猶如秋日瑟瑟的枯葉。

  “堂姐?”馮依依搭上馮寄翠的手,試到一片冰涼,也就看到人袖下手臂上的傷痕。

  “他不是人!”馮寄翠抬手拭去眼角冰涼,緊咬牙根。

  過了許久,馮寄翠壓下心中情緒,灌了一口茶,才平複下來。

  馮依依看看外麵天色,日已西垂,眼看就要黑天,屆時她就會同老太君去婁家。

  “依依,當年大火後,妹婿曾經去過扶安。”馮寄翠開口,眼眶微紅,“他心中有你,當時整個人淋在雨裏,在那片廢墟中不停走著,勸不住。”

  馮依依看去馮寄翠,手不覺握上茶盞,指尖燙了一下:“他回去過?”

  “去過,沒回魏州,留在扶安好一段日子。”馮寄翠點頭,“他問我打聽了二叔那邊所有產業的信息,房產,鋪子,田地。後麵一樣樣的全給你要了回來,守住。”

  因為家裏逼著嫁孔深,馮寄翠心裏怨氣,這件事從沒跟家裏說過,看他們為二房產業徒勞奔走,也是一種變相的出氣。

  “還有一事。”馮寄翠從身上取出一個錦囊,塞進馮依依手中,“這個,你千萬好好拿著。”

  馮依依低頭看,錦囊平平無奇,隻是女子平日裏裝東西所用。

  馮寄翠起身,掃掃身上褶皺:“孔深大伯還等著我回去,我不久留。”

  “堂姐,你為何不離開?”馮依依跟著起身,忍不住開口勸說。

  馮寄翠腳步微頓,自嘲一笑:“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之前隻提過一句和離,孔深就將我打了半死。現在我也不走了,就看他怎麽死?他死了,我不還能坐收一片產業嗎?”

  “以後對自己好些。”馮依依道。

  “會,”馮寄翠點頭,隨後想到什麽,低聲囑咐,“你小心,永王不一般,詹興朝是因為你進了順天府大獄,我怕他們會對付你。”

  說完,馮寄翠又道一聲珍重,便離開了淑園。

  馮依依把那枚錦囊收好,試到裏麵應該是一把鑰匙。

  天色下黑,國公府馬車一路向西,直奔侍郎府。

  一日過去,關於昨夜的大火,城中蔓延著各種流言。

  側門,婁夫人等在這兒,迎了老太君和馮依依進去。

  此時的中書侍郎府像鐵桶一樣,每個人的臉上臉色凝重。

  老太君也不打算客套一番,直接開門見山:“我們過來看婁大人。他當日稱我家依依為夫人,這不來一趟也為難,婁夫人不若直接給個清楚。”

  婁夫人明了老太君意思。現下人能過來,證明對婁詔在意。

  “老太君裏麵請,確實是這個道理。”婁夫人伸手引路,示意一旁婆子,“你帶少夫人去正院。”

  馮依依與老太君相視一眼,隨後跟上婆子,走去相反的地方。

  安臨院安靜,剛踏進院門,迎麵而來的是淡淡藥味兒。

  馮依依推開門走進正屋,往左麵拐就是婁詔的臥房。

  房裏燈燭明亮,映著床邊半透的煙黃色幔帳。

  隱約可見一個人靜靜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馮依依輕步走過去,隔著幔帳看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