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屋裏隻有他們二人,院子中是下人們忙活的動靜。

  “為何這麽問?”婁詔在馮依依眼中看見清晰地擔憂。

  馮依依垂下頭,兩隻手指絞著:“他從來沒這樣,就覺得他急匆匆把我送出來。”

  女兒家聲音好聽,一字一句清晰。有些無助,有些可愛。

  “怕他不要你了?”婁詔嘴角微不可覺得翹了下,聲線軟了分:“爹沒同我說什麽,再等兩日,他說會給你來信。”

  “知道了。”馮依依應著,別開身子走去牆邊,那裏盆架上水仙開得正好。

  不知為何,心裏總不踏實,又要幾時才能等到馮宏達回來?

  婁詔看著馮依依的背影,覺得她與馮宏達並不像,她心思過於簡單。有些事是馮宏達做的,她又不知曉。

  正在兩人無話的時候,婁泉從外麵進來。婁詔看了眼馮依依,隨後到了院子。

  婁家兄弟說了兩句便一起出了院子。

  馮依依看著陌生的環境,心中起了淡淡寂寞。想已經啟程去京城的父親,想回老家過年的徐家夫妻,也想那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徐玨。

  婁夫人對她很好,可這裏畢竟不是家,而她同婁詔之間,也想徹底解開,是去是留,做個幹淨。

  “小姐,你看!”秀竹急火火從外麵進來,手裏端著個托盤。

  馮依依收回思緒,轉身走來:“什麽?”

  秀竹把托盤放在桌上,指著上麵的各種點心:“是明湘小姐讓人送來的,每個都不一樣,說從前日就給你留著。”

  “明湘!”馮依依站去桌旁,入目各種精致糕點,“做這些可得花心思,與扶安城的有些差別。”

  “對,”秀竹點頭,指著其中一塊,“這個裏麵加了榛子仁,這個上麵嵌了葡萄幹,隻是個頭比咱那兒小些。”

  馮依依愛吃,自然喜歡這些,尤其還做得漂亮,跟一朵朵花兒似的:“等咱們回扶安,帶上一些回去。”

  秀竹在一旁笑道:“那得問姑爺,這些點心去何處買。”

  “我得過去謝謝明湘。”馮依依喜歡那個害羞的姑娘,說話輕聲細語,一問就臉紅。

  再說,買個東西何須問婁詔,自己有嘴可以打聽,再不濟還有婁明湘。

  晚上,婁家布置了一桌子洗塵宴,迎接婁詔和馮依依歸家。

  馮依依期間也能看出家中規矩,但凡筷子在手,小輩兒是不能開口。就連長輩給夾菜,也隻是笑著點頭回謝。

  飯後,婁夫人拉著馮依依說話。

  婁父走了多年,之後一直是婁夫人帶著三個孩子,也是不易。

  婁夫人房裏布置簡單,加深有些年歲,看著像是丈夫在的時候一個樣子。

  婆子上了茶水進來,茶具擺在桌上,旁上擱了一碟甜梨脯,表麵一層誘人蜜色。

  “你們要是一直留在魏州多好?”婁夫人雙手疊著放於大腿上,一身淺茶色襖裙,袖口繡著纏藤,“可詔兒不聽勸,非要進京科考。”

  聞言,馮依依生了疑惑,婁夫人著話裏的意思,是不想婁詔考試?

  “讀書為金榜題名,本就是他們的理想。”馮依依道。

  婁夫人搖頭,嘴角笑意淡些:“你當京城是什麽好地方?踏上仕途就會遇到各種險惡,我這個母親沒有那種想要飛黃騰達的野心,隻想他餘生安穩。”

  馮依依越發不解,人人都說京城好,是這世上最偉大的城市,繁華無比。可在馮宏達和婁夫人嘴中,那裏好像是是非之地,可怕得很。

  兩人在房裏說話,馮依依母親早逝,喜歡和女長輩一起說話。不知為何,通常這類人會很疼她,待她特別好,像徐夫人,像眼前的婁夫人。

  婁夫人在馮依依麵前,也同對自己的子女一樣,並沒有刻意一副嘴臉:“詔兒小時候身子很弱,都說他活不過十歲。六歲那年,你公爺帶他去外地找了名醫相看。回來後,才好起來。”

  說起兒子幼年之事,婁夫人臉上閃過憂傷,手下意識緊攥起。

  “孩子小時候都容易生病。”馮依依道,對於婁詔她知道的始終太少。

  “是,”婁夫人點頭,拍拍馮依依的手,“看你這身子倒是康健,臉色紅撲撲的。”

  馮依依臉一熱,不好意思的微垂下頭:“我爹說,我從小甚少生病,頂多會發熱,好的也快。”

  婁夫人一笑:“你這丫頭心眼兒實誠。多好,吃好喝好,開開心心。”

  外麵響了幾聲梆子,提醒著現在的時辰。

  馮依依從婁夫人處離開,回到了“安臨院”。

  婁家宅子每一座院子都有一個好聽的名字,不像馮宅,平時都喊著東苑的幾院子,西苑的幾院子。

  回房後,婁詔還未回來。

  馮依依在正房看了看,東間是臥房,西間是書房,看來婁詔原先睡覺、讀書都在正房。

  馮依依回了東間臥房,她剛看了,西間有一張床,想來婁詔會睡在那兒。

  婁家派了倆婆子過來伺候,燒熱水,生炭火,沒一會兒,屋裏便暖了。

  洗漱結束後,馮依依去了床上躺下,長發鋪滿軟枕:“我認床,會睡不著。”

  秀竹放下幔帳,聞言噗嗤笑了聲:“睡不著,讓姑爺給你講故事聽。”

  “話多,”馮依依聽得出,這是秀竹希望她和婁詔和好,“婆母說這院子有個後門,直接通著後街,等得一日,咱們出去看看。”

  “使不得,咱不認路。”秀竹擺手,“老爺可再三叮囑,不讓你亂跑。”

  馮依依身子像蟲子一樣慢慢蠕動,直到被子外隻剩一個腦袋,咧著嘴衝秀竹笑:“不認路就去認,總是不去,你就什麽也不知道。我也看看魏州是什麽樣?”

  “成,小姐去哪兒,秀竹就去哪兒。”秀竹應著。

  馮依依笑得眯彎雙眼:“有你們真好。”

  如馮依依所料,婁詔沒來臥房,確切地說是沒回婁家。

  她睡得很好,根本沒有不認床一說,婁夫人給的香品質極好,據說是為了她特意準備。

  婁家的每個人都對馮依依很好,有時一屋子人那叫熱鬧。

  馮家大房人也多,但是相比就不太一樣,大約是鄒氏對待人的方式上不同。

  婁明湘話少,但是很喜歡跟著馮依依,不管馮依依說什麽,小姑娘都愛聽。大抵是家裏無姐妹,喜歡同她親近。

  婁夫人也不拘著,放任兩姑娘一起玩兒。

  今日就是臘月二十九,天氣陰沉。

  半晌天,婁泉送馮依依和婁明湘去了茶樓聽戲,提前租了二層正中的包廂。

  兩個姑娘在廂裏坐下,婢子婆子站去後麵。

  婁明湘聲音細柔,雙頰尤帶著嬰兒肥:“大哥昨晚是去城南莊子,年底事情多,沒來得及趕回來。”

  馮依依捏起一顆花生糖酥,嗯了聲。

  “嫂嫂,”婁明湘嘴唇抿了抿,眼神總是有那麽一分猶豫,“我家的事情有些亂,大哥忙,你別介意。”

  馮依依突然想笑,原來搞半天,婁明湘是在幫婁詔說話:“我知道,聽戲吧。”

  昨夜從婁夫人那大概知道了些,婁家家況不似以前,有些時候更是需要家裏兩位公子親自去鄉下。

  婁明湘見馮依依笑,也跟著笑:“嫂嫂,魏州聽戲有個樂趣。”

  “樂趣?”馮依依來了興趣,張望了下戲台,“怎麽說?”

  與扶安城的茶樓不同,這裏聽戲,客人可以選戲。班主提前準備幾首曲目,寫在木牌上掛起,客人選好哪個,便取下哪個牌子,當然是要出銀子,碰上競價那就看誰加的多。

  聽了婁明湘的解釋,馮依依覺得這種方式有趣,若是在扶安城做,定也是不錯。

  “那我就入鄉隨俗,也去選一個。”馮依依擦擦手,起身走出包廂。

  下了樓往右一拐,果然見那櫃台之上懸著幾方木牌,上頭紅漆描著曲目名。

  馮依依抬頭看著,有些是她聽過的,便想著選新鮮的來:“掌櫃,第三個。”

  掌櫃取下第三個牌子,交到馮依依手裏。

  “慢,第五個。”一道聲音從身後響起。

  馮依依櫻唇一抿,這應當就是婁明湘所說的競價:“第三個!”

  “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身後人走上來,是個年輕公子,見著馮依依時目光一愣。

  馮依依往旁邊一站:“第三個不好?”

  男子抬手指著牌子:“第三個講寡婦,盡是些日常瑣事;第五個有武生,場麵好看。”

  馮依依點頭,心道眼前這人應當是這裏常客:“哪一個最好?”

  “最好?”男子摸上下巴琢磨,“姑娘若想看……”

  “她不看!”一聲冷冷的音量傳來。

  緊接著一道身影擋在馮依依麵前,替她遮住後麵男子的目光。

  馮依依一怔,沒想到婁詔會出現在這兒:“你不是……”

  “我不是誰?”婁詔盯著馮依依的臉,從她手裏抽出木牌。

  “啪”,木牌扔回到櫃台桌麵上,直滑到掌櫃的手邊。

  馮依依還未反應上來,手就被人抓上,直拉著走開,離了茶樓。

  大街上,兩人一前一後。

  “等等,你做什麽?”馮依依兩隻腳小跑著,才能跟上前麵人的腳步。

  婁詔也不說話,腳步不停。

  馮依依來了氣,明明好好在茶樓聽戲,現在被莫名拉到大街上,對方還一個字不說。他真的吃定她會一直好脾氣嗎?

  “很疼,放手!”馮依依用力抽著,臉皺了起來。

  婁詔步子一頓,手稍鬆一下就試到那小小的手像魚兒般滑脫。

  回頭,看見馮依依鑽進了一旁巷子。

  街上行人不多,明日是年節,此時大多人都在家中準備。

  北風吹來,掀著青色鬥篷,婁詔眉間展開,緩緩抬步走進巷子。

  這是一條死巷,前頭根本沒路。牆角下,一個小小的身子蜷著蹲在地上,臉埋在雙臂間。

  婁詔走過去,才發現拽著馮依依出來的時候,她身上沒披鬥篷。於是解下自己的,為她披在身上。

  “我帶你回家。”婁詔彎下腰,手輕握上馮依依手臂,拉著她站起來。

  “別管我!”馮依依抽回手臂,往後躲著,後背碰上冷硬的高牆。

  婁詔手中一空,腦海中頓時想起方才在茶樓的一幕。她站在那兒,而那不懷好意的男人就盯著她……

  馮依依鼻尖發紅,一把拽下披在身上的鬥篷,甩回到婁詔身上:“我不要再被你欺負!”

  說著,兩行清淚從眼眶流出,沿著腮頰下落。

  婁詔抓住鬥篷,往牆邊的人靠近,在那雙濕漉漉的眼睛裏發現驚慌:“我欺負你?”

  馮依依無處可退,人逼在眼前,眼眸中是看不透的墨黑。她不知道是不是欺負,她隻是覺得委屈,他到底要做什麽?

  婁詔的手落在馮依依臉上,指肚為她揩去淚珠:“跟我回去。”

  他再次把自己的鬥篷為她披上,細長手指一勾,那係帶也就打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