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二上酒(2)
  最高紀錄是一位外地遊俠,在街上一言不合與當地劍客相鬥,從街邊菜攤打起打到湖畔最後打到湖邊涼州最大鷂子溢香樓的樓頂,把白日宣--淫的世子給吵醒了,立馬顧不得白嫩如羊脂美玉的花魁小娘子,在窗口大聲叫好,事後在世子殿下的摻和下官府非但沒有追究,反而差點給那名遊俠送去涼州好男兒的大錦牌,他更是讓仆人快馬加鞭送去一大摞整整十萬銀票。

  沒有喜好玩鷹鬥犬的世子殿下的大好陵州,可真是寂寞啊。正經人家的小娘們終於敢漂漂亮亮上街買胭脂了,二流紈絝們終於沒了跟他們搶著欺男霸女的魔頭了,大大小小的青樓也等不到那位頭號公子哥的一擲千金了。

  北涼王徐驍生有二女二子,俱是奇葩。

  大郡主出嫁,連克三位丈夫,成了王朝內臉蛋最俏嫁妝最多的寡婦,在江南道五郡豔名遠播,作風放浪。

  二郡主雖相貌平平,卻是博學多才,精於經緯,師從上陰學宮韓穀子韓大家,成了兵法大家許煌、縱橫術士司馬燦等一幹帝國名流的小師妹。

  徐龍象是北涼王的最小兒子,相對聲名不顯,而大兒子則是連京城那邊都有大名聲的家夥,一提起大柱國徐驍,必然會扯上世子徐鳳年,“讚譽”一聲虎父無犬子,可惜徐驍是英勇在戰場上,兒子卻是爭氣在風花雪月的敗家上。

  三年前,世子殿下徐鳳年傳言被脖子上架著刀劍攆出了王府,被迫去學行關中豪族年輕後輩及冠禮之前的例行遊曆,一晃就是三載,徹底沒了音信,陵州至今記得世子殿下出城時,城牆上十幾號大紈絝和幾十號大小花魁眼中含淚的感人畫麵,隻是有內幕說等世子殿下走遠了,當天,紅雀樓的酒宴便通了個宵,太多美酒倒入河內,整座城都聞得見酒香。

  回到王府這邊,心竅閉塞的小王爺奔跑衝向玉石獅子,似乎摔一個老頭子不過癮,這次是要把礙眼的老道連同號稱千鈞重的獅子一同摔出去。

  隻是他剛搖晃起獅子,龍虎山老道便飄下了來,牽住少年的一隻手,使出真功夫,以道門晦澀的“搬山”手法,巧妙一帶,就將屈膝半蹲的少年拉起身,輕笑道:“黃蠻兒,不要鬧,隨為師去吧。”

  少年一隻手握住獅子底座邊角,五指如鉤,深入玉石,不肯鬆手,雙臂拉伸如猿猴,嘶啞嚷著:“我要等哥哥回來,哥哥說要給我帶回天下第一美女做媳婦,我要等他!”

  位極人臣的大柱國徐驍哭笑不得,無可奈何,望向黃冠老道,重重歎氣道:“罷了,再等等吧,反正也快了。”

  老道士聞言,笑容古怪,但還是鬆開了小王爺的手臂,心中咂舌,這小家夥何止是天生神力,根本就是太白星下凡嘛。

  不過,那個叫徐鳳年的小王八蛋真的要回來了?這可不是一個好消息。想當年他頭回來王府,可是吃足了苦頭,先被當成騙吃騙喝的江湖騙子不說,那才七八歲的兔崽子直接放了一群惡犬來咬自己,後來好不容易解釋清楚,進了府邸,小王八玩意就又壞心眼了,派了兩位嬌滴滴的美嬌--娘三更半夜來敲門,說是天氣冷要暖被子,若非貧道定力超凡脫俗,還真就著了道,現在偶爾想起來,挺後悔沒跟兩位姑娘徹夜暢聊《大洞真經》和《黃庭經》,即便不聊這個,聊聊《素女心經》也好嘛。

  黃昏中,官道上一老一少被餘暉拉長了身影,老的背負著一個被破布包裹的長條狀行囊,衣衫襤褸,一頭白發,還夾雜幾根茅草,弄個破碗蹲地上就能乞討了,牽著一匹瘦骨嶙嶙的跛馬。小的其實歲數不小,滿臉胡茬,一身市井麻衫,逃荒的難民一般。

  “老黃,再撐會兒,進了城回了家,就有大塊肉大碗酒了,他娘的,以前沒覺得這酒肉是啥稀罕東西,現在一想到就嘴饞得不行,每天做夢都想。”瞧不出真實年齡的年輕男人有氣沒力道。

  仆人模樣的邋遢老頭子嗬嗬一笑,露出一口缺了門牙的黃牙,顯得賊憨厚賊可笑。

  “笑你個大爺,老子現在連哭都哭不出來了。”年輕人翻白眼道,他是真沒那個精神氣折騰了。

  兩千裏歸途,就隻差沒落魄到沿路乞討,這一路下水裏摸過魚,上山跟兔子捉迷藏,爬樹掏過鳥窩,隻要帶點葷的,弄熟了,別管有沒有鹽巴,那就都是天底下最美味的一頓飯了。期間經過村莊試圖偷點雞鴨啥的,好幾次被扛鋤頭木棍的壯漢追著跑了幾十裏路,差點沒累死。

  哪個膏粱子弟不是鮮衣怒馬威風八麵?

  再瞧瞧自個兒,一襲破爛麻衣,草鞋一雙,跛馬一隻,還不舍得宰了吃肉,連騎都不舍得,倒是多了張蹭飯的嘴。

  惡奴就更沒有了,老黃這活了一甲子的小身板他光是瞅著就心慌,生怕這行走兩千裏路哪天就沒聲沒息嗝屁了,到時候他連個說話的伴兒都沒有,還得花力氣在荒郊野嶺挖個坑。

  尚未進城,城牆外頭不遠有一個掛杏花酒的攤子,他實在是精疲力盡了,聞著酒香,閉上眼睛,抽了抽鼻子,一臉陶醉,真賊娘的香。一發狠,他走過去尋了一條唯一空著的凳子一屁股坐下,咬牙使出最後氣力喊道:“小二,上酒!”

  身邊出城或者進城中途歇息的酒客都嫌棄這衣著寒磣的一主一仆,刻意坐遠了。

  生意忙碌的店小二原本聽著聲音要附和一聲“好嘞”,可一看主仆兩人的裝束,立即就拉下臉,出來做買賣的,沒個眼力勁兒怎麽樣,這兩位客人可不想是掏得出酒錢的貨色,店小二還算厚道,沒立馬趕人,隻是端著皮笑肉不笑的笑臉提醒道:“我們這招牌杏花酒可要一壺二十錢,不貴,可也不便宜。”

  若是以前,被如此狗眼看人低,年輕人早就放狗放惡奴了,可三年世態炎涼,過習慣了身無分文的日子,架子脾氣收斂了太多,喘著氣道:“沒事,自然有人來結賬,少不了你的打賞錢。”

  “打賞?”店小二扯開了嗓門,一臉鄙夷。

  年輕人苦笑,拇指食指放在嘴邊,把最後那點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吹了一聲哨子,然後就趴在簡陋酒桌上,打鼾,竟然睡著了。店小二隻覺得莫名其妙,唯有眼尖的人依稀瞧見頭頂閃過一點影子。

  一頭鷹隼般的飛禽如箭矢掠過城頭。

  大概酒客喝光一碗杏花酒的時光,大地毫無征兆地轟鳴起來,酒桌搖晃,酒客們瞪大眼睛看著酒水跟著木桌一起晃蕩,都小心翼翼捧起來,四處張望。

  隻見城門處衝出一群鐵騎,綿延成兩條黑線,仿佛沒個盡頭。塵土飛揚中,高頭大馬,俱是北涼境內以一當百名動天下的重甲驍騎,看那為首扛旗將軍手中所拿的王旗,鮮豔如血,上書一字,“徐”!

  乖乖,北涼王麾下的嫡係軍。

  天下間,誰能與馳騁輾轉過王朝南北十三州的北涼鐵騎爭鋒?

  以往,西楚王朝覺得它的十二萬大戟士敢逆其鋒芒,可結果呢,景河一戰,全軍覆沒,降卒悉數坑殺,哀嚎如雷。

  兩百精銳鐵騎衝刺而出,浩浩蕩蕩,氣勢如虹。

  頭頂一隻充滿靈氣的鷹隼似在領路。

  兩百鐵騎瞬間靜止,動作如出一轍,這份嫻熟,已經遠遠超出一般行伍悍卒百戰之兵的範疇。

  正四品武將折衝都尉翻身下馬,一眼看見牽馬老仆,立即奔馳到酒肆前,跪下行禮,恭聲道:“末將齊當國參見世子殿下!”

  而那位口出狂言要給打賞錢的寒酸年輕人隻是在睡夢中呢喃了一句,“小二,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