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溪對岸是片樹林。

  朱成碧細心,一路跟在後麵做記號,謝霖沒費多少力氣就追到了他們。

  那虎跑得不算快,等快追到時,幾人的速度也慢了下來。兩個少爺湊一塊兒開始往外掏家人給的法器,看能不能把虎留下,最後發現能用的隻有尤溪身上的定身符,之前那麵有定身作用的鏡子因為人在仙門中,他沒帶出來。

  而且總共隻有——

  兩張。

  這符是尤瑜畫的,驅動符紙需要靈力,以前尤溪管他要他總不肯給,成了個執念。於是昨晚尤溪第一次成功引氣入體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謝霖的房間管他哥討符。

  沒想到這麽巧,今天就能派上用場。

  “它慢下來了,應該沒發現我們。”尤溪壓著聲音說,“一會兒我過去扔符,你們——”

  “隻要你定住它,我就上去搶魚。”盧瑞說。

  “我掩護盧瑞,”朱成碧道,“我的法器隻有護身的作用,萬一它從符中掙脫,我能把盧瑞帶出來。”

  三人說完,同時看向謝霖。

  這裏隻謝霖沒有法器,他們怕自己的行為太傷人。

  結果謝霖比他們還傷人,直接後退半步:“別看我,我又沒法力,最多幫你們放放風。”

  他五靈根,他體質特殊,留不住靈氣,雖說大家現在都是半斤八兩的凡人,那他也是其中最菜的,他不放風誰放風?

  再說他聽力絕佳,實在是放風的不二人選,謝霖樂得當鹹魚。

  卻見三人表情古怪:“……”

  謝霖不解:“幹嘛?”

  “霖哥,”尤溪語氣幽幽,“你退半步的動作是認真的嗎?”

  “我是。”謝霖為了表達自己的認真,又多退了半步。

  “……”

  尤溪倔強扭頭,當作自己什麽都沒聽見,捏著符紙慢慢摸過去。

  那老虎咬著大魚,警覺地看著前方的大樹,不知道發現了什麽,竟連魚擺尾打到臉都沒在意。

  突然,它意識到危險,回頭看了一眼。

  四目相對。

  摸到半路的尤溪僵在原地。

  雖說隻是野獸,但這獸類明顯是那種挺凶的掠食性獸類,他頓感不妙。

  結果下一秒,這獸撒腿就跑。

  “我去!它膽子怎麽這麽小!”

  膽氣這種事向來此消彼長,老虎慫了,尤溪這邊頓時上頭,拔腿便追。

  他並不認識老虎,心中沒有膽怯,眼看著越跑可能越追不上,便把心一橫,引來靈氣直接灌注到符紙之上,抬手拋出!

  符紙上附著了一層代表木屬性的綠色靈力,倏地向老虎前肢飛去。那虎仿佛有所感知似的,猛地向前一躍——

  符紙與虎軀擦身而過。

  落到了它的後腿……後爪子上。

  “嗷嗚!”

  老虎嗚咽一聲,龐大的身軀轟然砸向地麵,連那條大魚都從嘴邊蹦了出去。受了傷的魚在泥地上拍尾掙紮,老虎顧不上自己的食物,努力蹬著後腿,企圖把符紙蹭掉。

  但尤溪又怎麽會給它這個機會?

  他歡呼著跑上去,將另一張定身符激活,拍在虎頭中間的“王”字紋上,這頭老虎才終於不動了。

  “搞定!”

  尤溪難得跑那麽多路,累得氣喘籲籲,就地一坐。

  朱成碧走到老虎身邊蹲下,摸了摸它肚子上的軟絨毛:“這野獸看著還挺可愛的,要是能牽回去養就好了。”

  謝霖腳步一頓:“……”

  ……可愛?

  好吧,對連妖獸都養的修仙人來說,這隻毫無修為的老虎可能就是隻大型的貓。

  誰會不喜歡貓貓呢……謝霖勉強接受了這個設定。

  “野獸有什麽養頭?還是成年的,養不熟。你若喜歡,等築基後去尋些妖獸幼崽來養豈不更好?”盧瑞提著建議。

  居然誰也沒想到要去把那條垂死掙紮的魚撿回來,謝霖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你們再不把魚撈起來,它就要死了。”

  “對哦!”尤溪蹦蹦跳跳去撿魚。

  謝霖的視線無意間掃過前方那兩棵被老虎盯著看過的大樹,感覺不太對,又看了一眼。

  “等等,那是什麽?”

  隨著他的話音,還在討論馭獸的三人抬起頭來,就見樹冠上一團黑色的“煙”忽然活了過來,遊魚似的俯衝而下。

  陰冷的感覺猝不及防地刮過謝霖的皮,他瞳孔一縮,大喊:“讓開!”

  朱成碧拉著盧瑞就往後跳:“什麽東西……”

  黑煙不見了,但那隻老虎身上的毛發卻突然開始瘋長,由黃變紅,瞬間超過了人類一掌的長度。黃符無火自燃,變得焦黑扭曲,風一吹就散盡,再束縛不住野獸。

  老虎站了起來,原本漆黑靈動的眸子呈現出猩紅又瘋狂的顏色,死死盯住了四人。

  “吼——!!!”

  它甚至已經不像一隻老虎,整張臉都變得猙獰可怖,謝霖來不及想明白,隻本能大喊:“跑!”

  幾人撒腿就跑。

  “回去的路不是這個方向啊!”

  “你想回也得回得去啊,那它不是從那邊過來嗎!”

  “不是,該往哪兒跑啊?管事說過不讓我們亂跑的——”

  “你先活下來再想那些吧!”

  “它究竟咋回事兒啊!!!”

  “誰知道!!!”

  ……

  三人滋兒哇地亂叫,唯獨謝霖沒出聲。

  理智已無法根據現有情況做出判斷。

  ——那就聽直覺的!

  他跑在最前麵,雙腳像是有自我意識一樣徑自前行。慌不擇路的三人下意識地跟在他身後,樹林越來越密,越來越密……

  “我們真要往這邊跑嗎?”盧瑞大叫,“看著沒路啊!我要跑不動了!”

  “你還別說……它叫聲好像變遠了一點。”朱成碧沒敢回頭,不過聽聲音還算冷靜,“你個四體不勤的廢物點心!生死關頭能不能振作一點啊!至少甩開它再休息行不行!”

  尤溪崩潰道:“霖哥,我們怎麽辦啊!”

  “別叫了,這邊!”謝霖體力還行,說話不算太喘,“我感覺這邊能——”

  他話沒說完,腳底忽然滑了一下,前方竟毫無預兆地出現了一個坡。後方三人停步不及,一個接一個的撞上來,最後“滾滾樂”似的打包滾下了山坡。

  “啊——”尤溪的尖叫回蕩在山穀中。

  緊跟著一連串的響。

  “吼——!!!”

  咻——

  咣!

  砰。

  砰砰。

  山坡底下是一片密林,成人小臂粗的樹幹像筷子一樣緊密排列,一條條藤蔓從縫隙間穿過,來回糾纏,隨後樹葉將其遮得密不透風。尤溪他們一個接一個撞在樹上,撞得頭暈眼花,被迫停了下來。

  在他們身後,瘋狂的老虎叫囂著從山坡上跳下,一路跑一路滑。它並不放棄這四個目標,虎生意義就是要他們的命。

  直到被一柄從天而降的大劍攔下。

  劍身寒霜色,劍芒鋒銳無匹。

  “咣”的一聲,切開大石插進泥地中。

  周遭泥土頓時結出一層冰,連氣溫都下降幾度。

  尤溪打了個寒噤,回頭看去——

  半山坡上。

  一道白色身影緩緩落下,一腳踩上劍柄,一腳踏在老虎的頭顱之上。

  他神色漠然,輕描淡寫的一腳卻像有千鈞之力,將那變異了的老虎連頭帶前腿,半個身體都踩進了泥裏。

  場麵十分血腥暴力。

  尤溪卻驚喜地叫起來——這位分明就是那天在“心想事成林”救過尤瑜的守門人:“是守門人師兄!我們得救了!”

  聽到這句,盧瑞鬆了口氣,整個人癱坐在地。

  白衣少年踩著虎頭,從半空中跳下,繞著老虎走了半圈。等看明白了,他隨口掐訣念咒,出手一拍,一道黑煙便從老虎脊背處飄了出來。見到那東西,白衣少年眼神微冷:“一而再,再而三的……嗬。”

  低沉的尾音消失在唇邊,也不見其他動作,隨著他話音落下,那黑煙忽然發出“砰”的一聲,碎成齏粉散入空氣中。

  他這才抬腳向幾人走來。

  尤溪看呆了。

  “築基期修士氣場如此恐怖的嗎?我看我爹也沒那麽嚇人啊……”尤溪咽了口唾沫,小聲叨叨,“還是說咱們仙門奢侈成這樣,守門都用納元期弟子了?”

  盧瑞的聲音也很小:“咱們趙老師就是納元期修士,你看他氣場有這麽強嗎?”

  “那講道理,趙老師的氣場還是很強的,你不記得你上課說悄悄話被他打頭的事兒了?”尤溪指出,“你嚇得跟個兔子似的。”

  盧瑞:“……兄弟,打人不打臉。”

  白衣少年不知道怎麽走的路,幾步就來到了他們麵前。

  N目相對,一邊是冷淡如冰,一邊是膽小如鼠。

  尤溪怯怯地開口:“這位師、師兄……”

  “你們不是四個人嗎?”白衣少年蹙了下眉,“還有個人呢?”

  “……啊?”

  尤溪愕然回頭,對上盧瑞呆滯的視線。

  盧瑞愣了兩秒,也跟著轉頭。

  就見朱成碧呆呆地盯著那一排樹幹的某處,表情驚訝,像是魔怔了。

  “阿碧?朱成碧?”盧瑞拍了拍她,又搖她肩膀,“醒醒啊,別嚇人!你不會也被那東西附體了吧?”

  “不是……”朱成碧指向樹幹,不可置信地說,“霖哥他……他消失了!”

  “啊?!”

  “他消失了!就在這裏!”朱成碧急了,“他第一個撞了上去,然後消失了!”

  白衣少年眉頭皺得更緊:“消失?你說在這兒?”

  “嗯!”朱成碧猛點頭,此時此刻,麵前這位看起來不過十歲的小孩竟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我說的都是真的啊師兄!我真的真的親眼看到他消失的!”

  先前謝霖跑在第一個,跟在他身後的是朱成碧。一來朱成碧的體力和跑步速度比許多男生都強,二來也是後麵兩個男生的默契——這麽危急的情況,不能讓女孩子落在最後。

  再加上白衣少年那柄劍落地的動靜很大,吸引了尤溪他們的注意力,以至於隻有朱成碧一個人眼睜睜地看著謝霖消失。

  像個幻覺。

  她甚至覺得她是不是瘋了,更擔心幾人不相信她說的話。

  “我知道了,我去找他。”

  小孩淡漠的聲線,落在朱成碧耳朵裏如聽仙樂。她感激地道謝,就見少年搖了搖頭,從樹上折下一根樹枝遞給她:“你們回去吧,帶著這個。”

  “啊?這……”朱成碧有些為難,“師兄,霖哥他……他還活著吧?”

  “也許。”

  少年說完,揮了下手,白色錦緞製成的寬袖在半空中一劃,便有一陣風托著三人往前送,很快不見了蹤影。

  少年站了一會兒,走回去踹了虎頭一腳:“醒醒。”

  老虎悠悠醒轉,眼底瘋狂之色已消,神色卻有幾分憔悴。

  它身體上有一道道的血痕,毛發長而淩亂,不複光澤,好在恢複到了先前的黃色,至少看起來正常。

  “你倒運氣好,煞氣入體不久,還能活下來。”少年說,“走了,帶你回家。”

  “嗷嗚!”迷路半天的老虎疲憊的雙眼一亮,亦步亦趨跟在了少年身後。

  一同消失在樹幹緊密排列處。

  ·

  三人被風送出老遠,在樹林深處停下,朱成碧手中那根樹枝忽然活了過來,慢悠悠地飄在前方帶路。

  尤溪一手提著剛咽氣的魚,一手提著四腳畫圈的王八,一邊走一邊往後看。

  “霖哥……還能回來嗎?”

  “那師兄到底什麽來頭啊?”

  “你們說那排樹是不是什麽陣法啊?那後麵是什麽地方?”

  盧瑞耳朵起繭,受不了地大吼:“好了!別吵了!你就相信師兄和霖哥吧!”

  “我就是擔心霖哥好不好?你怎麽這樣——”

  “噓!”朱成碧回頭瞪他們,“小點聲!萬一林子裏再出點什麽東西來呢?你們有空吵架倒不如想想一會兒怎麽跟趙老師解釋。”

  “如實說唄,那野獸突然變異咱們也想到不是?”

  “怎麽如實說,說有一個——”

  尤溪瞪圓眼睛。

  朱成碧注意到,疑惑:“幹嘛?”

  “我描述不出來!我說不出那個師兄的樣子!”尤溪驚慌道,“完了,我現在連他長什麽樣都想不起來了。”

  “……”盧瑞張大了嘴,“臥槽,你這麽一說,我也……”

  朱成碧驚慌了幾秒鍾,很快恢複了冷靜。

  “記得長輩教過我們什麽?”她說,“‘遇見理解不了的人和事,就當沒遇見過’。既然那位師兄不想我們說出去,那我們就編個能圓過去的謊話,然後等霖哥回來……相信那位師兄,也相信霖哥。”

  “嗯!”另外兩人重重點了下頭。

  也隻能這樣了。

  若是連那位師兄都救不回謝霖,那也隻能說……時也命也。

  阿彌陀佛,今天中午,他們什麽人和事都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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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容易,終於可以二人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