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那一瞬間發生的事讓李思淼反應不過來。

  高瘦修士一劍斬來,他的劍比嚴傳良的劍快得多,幾乎是瞬間就捅穿了謝霖背心。於此同時,一道劍光憑空出現,裹挾著千鈞之力,當空劈下。

  高瘦修士正要將陶碗搶回來,那道劍光就先他一步,將陶碗劈碎了。

  後來李思淼想,這可能是他此生見過最恐怖的一劍,它無聲,平靜,似乎連空氣都沒有打擾,卻又如此力破山河,那在他眼裏強大不可撼動的高瘦修士僅僅被劍風擦到,就整個人倒飛出上百米,四肢百骸同時多出上百道傷痕,齊齊噴出血來。

  “哧——”

  嚴傳良心頭大駭:“齊兄!”

  謝霖的身體這時才堪堪倒到地上,殷紅的血從他背上湧出來。

  “哥!!!”李思淼回過神,哭叫著撲了過去,他既不敢拔劍,又不敢不拔劍,一時手足無措,將手按在謝霖傷口周遭,哭得鼻尖都紅了,“哥!!!你不能有事啊哥!!!”

  謝霖眯起眼睛,手指一鬆,那被劈碎的碗就滾到了地上。說來也怪,這如此強橫的一劍竟半點沒有傷到他,似乎目標隻是這隻陶碗而已。

  他看見四周的風靜下來,有如實質的劍光插在碎碗之上,似白似藍。一張黃紙從半空飄下,輕飄飄地懸在劍柄上,像是掛在了那裏。

  上書龍飛鳳舞的八個大字:凡人地界,不得動手。

  因為失血,謝霖的意識有些恍惚,模模糊糊地想:“這字還挺好看。”

  字形瘦削,筆鋒凜冽,叫人想起冰原上呼嘯的風雪。

  就是有點眼熟。

  好像跟他臨過的半闕字帖有點像。

  嚴傳良倉惶失措地望著沒有絲毫動靜的天空,大聲喊道:“不知哪位高人途經此處……不過是小輩之間的一點私人恩怨,望前輩高抬貴手。”

  沒有人回應他,隻有一聲“當啷”脆響。

  嚴傳良凝眸一看,頓時嚇得半邊膽都破了——剛剛還替他擋過好幾道的,那件齊修士“師尊賜下的”法器,竟是被那劍光震碎,成了幾塊毫無法力流轉的破銅爛鐵。

  這是……何等的力量!

  當時他就不想管什麽手帕不手帕的了,即使不把手帕帶回去他可能要忍受蕭櫻的喝斥……但和命比起來,那又算什麽?!

  “齊兄……”嚴傳良匆匆向高瘦修士飛出去的方向跑,背影何其狼狽。

  “原來遇上比他厲害的人,他也要倉惶逃命。”李思淼低聲念了一句,抹掉臉上的淚水,甕聲甕氣地說,“哥,我想修仙了。”

  “嗯?”

  “修得比他們都厲害,就不用受他們欺負了。”

  “嗯。”

  “哥,你別睡好不好?他們走了,我進城去幫你喊大夫。”

  “不……用了。”謝霖勉強笑笑。

  鎮上的大夫離這兒極遠,李思淼身量未成,一來一回不知要跑多久,謝霖不覺得自己能撐到那個時候。

  他有點沒力氣了。

  他上輩子本科畢業後工作了三年,深夜下班被酒駕的司機撞死,原以為生命就此終結,沒想到穿越此地,又讓他白撿了十五年的人生。

  就這麽死了好像有點輕易,但又……沒什麽不好。

  死亡原本就是很突然的事,常常出現在人們沒做好準備的時候,他這回好歹算是護著李思淼死的,救了個人,大概不能算“輕於鴻毛”。

  值了。

  “哥哥有點困了,”他輕聲說,“李叔不知道是不是還埋在廢墟底下,你回去找他,給哥哥挖個寬敞點的墳……我看這湖挺美的,就把我葬在這兒吧。”

  “哥……你別說了哥……”李思淼想去捂他的傷口,好讓那血別再流了,“你活下去好不好啊……嗚……”

  夜涼如水。

  這時,天邊突然爆發一陣金光,聲如洪鍾的怒吼響徹天地:“雲念塵,你不要欺人太甚!”

  飛船懸浮著的天空方向,一道寬袍大袖的身影自天邊掠來,眨眼到了近前。李思淼哭得視線模糊,茫然抬起頭,隻能看見一個線條淩厲的下巴。

  來人很高,在李思淼看來有種頂天立地之感,渾身上下皆是說不出的強悍氣息,他被嚇住,一嗓子哭腔堵在喉嚨裏,差點叫他窒息。

  這人的目標是那個碎碗,可那柄光線凝成的劍並不給他麵子,重重往下一插,陶碗又碎成更多塊,幾乎拿不起來了。

  那人恨恨抬頭,麵朝東邊天空:“沒想到這麽多年,你還是賊心不死。”

  他聲若洪鍾、中氣十足,謝霖被他的聲音震得頭暈,恍惚中,隻聽見一聲冷嗤清清淡淡地響起,仿佛一塊冰貼到謝霖的額頭上,多少叫他找回了些許神智。

  “嗬,你不也把一破陶碗藏了近五百年,究竟是誰賊心不死?”

  話音剛落,劍上黃紙爆裂開來,那柄劍光芒大盛,騰空升起,一劍橫掃過去,刺目的劍紋如水波圈圈蕩開——

  那人半寸未動,護體金光憑空現形,與劍光重重撞在一處。

  謝霖隻來得及用最後的力氣返身替李思淼擋了一下,然後就和他一同被餘波掀了出去。

  李思淼身子輕,直接被甩到了湖對麵,謝霖卻在半空落下,連同高瘦修士插在他背心處的那柄劍一道落入湖中。

  “咚!”

  “哥!!!”李思淼一落地就手腳並用地往湖邊爬,可湖麵上哪裏還有謝霖的影子?

  ·

  護體金光與劍光一撞,方銘修就感覺不對,瞳孔一縮:“竟真叫你突破了去……!”

  “我進境本就比你要快。”

  對方語氣淡漠,但方銘修卻從中聽出了無窮無盡的諷意,就如過去的很多年一樣。

  那是他醒不過來的噩夢。

  雲念塵自詡天才,向來目中無人,卻偏偏得到了那人最多的目光。

  方銘修隻覺得心頭一把火在燒,恨不得將雲念塵從護山大陣裏揪出來,啖其肉,飲其血!

  可他現在隻能將飛船停在天星仙門三千裏外,就因為拿不準前一夜的天雷是不是雲念塵的雷劫,此時預感成真,更是不敢妄動。

  劍光一觸即收,僅做威懾,那淡漠聲音繼續道:“給你個警告……帶著你沒用的弟子滾回老家去,少在我天星仙門門口打滾。”

  方銘修的聲音幾乎從牙縫中擠出來:“雲念塵……!”

  “還有,你沒資格收著他的東西。”

  那柄劍飛回了碎碗旁邊,直直插進泥地裏,守護神似的。方銘修陰沉的目光在碎碗與劍光之間流連許久,才一甩衣袖,騰空而起。

  ——順便帶走了生死未卜的自家弟子和人渣牆頭草一棵。

  曠野恢複了寂靜,隻剩下李思淼終於敢放大的哭聲。

  “哥……”

  ·

  不知過了多久,才有喧鬧的人聲和火光傳來。李思淼哭得幾乎斷了氣,直到被一個熟悉的聲音搖醒:“思淼?思淼,你哥呢?”

  “爹……”李思淼吸著鼻涕,渾身狼狽,看起來慘極了,“哥……哥哥他……”

  他一喘一喘的,說不出話,隻能指著那片湖。

  李老板瞠目欲裂:“你哥掉湖裏了?”

  李思淼點點頭:“還……還受了傷,我怕、我怕他……”

  李老板聽得肝腸寸斷,他雖滿嘴歪理,放話說“隻有女神的孩子能管我叫爹”,這麽多年沒讓謝霖改過口,但他是真心待這孩子的,又豈能眼睜睜地看著孩子死?

  “怪我,都怪我,”他手忙腳亂地招呼鄉親們幫忙做繩網,一邊道,“晚上我在後廚睡的,被壓底下了,爬出來太慢……剛剛,早知道我就早點來了!”

  旁邊一個鄉親勸他:“老李,你也別自責了,剛大家夥忙著救火呢!這誰能預料到?”

  李思淼睜著茫然的雙眼。

  他聽了半天,才從過來幫忙的鎮民口中得知,剛剛他和謝霖跑得太急,帶歪了客棧門口的燈柱,那上麵燭芯落地,點著了鄰居放在屋外的茅草。他們鎮上的屋子多為木屋,隻有少數加蓋了石頭結構,本就怕火,為了不釀成更大的禍患,大家夥隻好先齊心協力滅火,這才過來晚了。

  而且李老板被倒塌的房子壓傷了腿,一瘸一拐的,路上也走不快。

  李老板這樣自然沒法下河,謝霖在鎮上人緣不錯,當即就有力壯會水的年輕男人自告奮勇下湖救人。李思淼一邊覺得希望渺茫,一邊又盼著出現奇跡,悲傷又關切地盯著湖麵。

  可那是那麽大的一個湖。

  就算好幾名青壯年一同下湖,一個人又豈是那麽好撈的。

  李思淼眼底亮起的光,隨著時間流逝漸漸暗下去。

  他茫然地想,哥哥受了這麽重的傷,又被湖水一泡,哪還有活命的機會?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心願被上天聽到了。

  在那幾名青壯年準備第四次下湖撈人的時候,又一道寬袍大袖的身影禦劍飛來。

  這一晚上不太平,看見這仙人身姿,木扶鎮的鎮民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恭敬跪拜,而是警惕。直到看見一張臉生的麵孔出現,這才齊齊下拜:“不知仙長到此,所為何事?”

  來者麵容年輕,五官端正,穿一襲玉色長衫,看著就叫人心生好感。但他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說不出無奈:“奉家師之命,前來……”

  話頭一下卡了殼,他想了半天,也沒能斟酌出一個委婉的說法,隻好自暴自棄道:“來看看有沒有能幫把手的地方。”

  其實他師父的原話是:“你去收拾下你小師叔留下的爛攤子。”

  在場眾人不知剛剛發生了什麽,都有些茫然。這人雙眼四下一掃,看清勢態,歎了口氣,先拿著個布袋過去收碎碗。

  他人一過去,那道守護神一樣的劍光就散了,他將所有碎片收起來,又回到湖上,踩著飛劍向下看了半晌,口中“咦”一聲,伸手一指湖麵——

  一道十數人合抱的水柱自湖中央炸開,底下飛起個人,被他攔腰一抱。

  李思淼突然活了,從地上跳起來:“哥!”

  這修士先翻看了謝霖背心處的傷,又將人翻回來,試探呼吸,嘖嘖稱奇:“牛逼啊!”

  被築基期修士捅了一劍,竟然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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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終於出場但是並沒有救老婆的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