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天欲滅唐,我欲逆天
  多少年沒有人敢當麵說自己錯了?

  但李瑁今天說了。

  而且說得理所當然。

  李隆基怒極反笑,冷言說道:“禮記有雲,人化物也者,滅天理而窮人欲者也。於是有悖逆詐偽之心,有淫泆作亂之事。怎麽,聖人的話,也有錯?”

  李瑁也冷冷一笑:“聖人的話為何不能有錯?”

  “嗬,有意思。”

  “這事兒的確很有意思,兒臣敢問父皇,想不想要大唐社稷綿延萬世?”

  李隆基便是一愣。

  他還真就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思忖片刻,便皺眉答道:“蘇仙子把那些古篆的意思說給你聽了?”

  “父皇難道以為師妹瞞得住我?”

  迎接李瑁的,是許久的沉默。

  但他看得出來,李隆基很掙紮,而他的掙紮,並非是想與不想的問題,而是在李瑁如此逼問之下,答與不答,又該怎麽答的問題。

  他已習慣了高高在上,習慣了俯瞰眾生,習慣了他人的唯唯諾諾,戰戰兢兢。

  此時突然有人以這種滿是威脅的口吻與他說話,令他很不舒服。

  但兒時被幽禁的七年的經曆,又讓他比誰都明白一個道理,暫時的隱忍遠比逞一時之豪氣更加重要。

  於是,在良久的沉默之後,他選擇了隱忍:“江山永固,社稷長存,朕之所願矣。”

  李瑁立時便露出勝利的笑容:“敢問父皇,倘若天不從此願,父皇是俯首認命,還是奮力一搏?”

  李隆基便又是一愣。

  “倘若天欲亂我社稷,禍我百姓,毀我基業,父皇敢逆天否?”

  君權天授,李瑁這個問題,已然觸及到皇權存在的理論根本,他雖心知肚明,但卻說不出口。

  於是他再度選擇了沉默。

  李瑁突然放聲一笑:“父皇可知師傅為何要收兒臣為徒?”

  “為何?”

  “因為我敢逆天!”

  此言一出,李隆基立時眉頭大皺,但不知為何,心底卻似乎有一股熱流蠢蠢欲動。

  在他的眼中,此刻的李瑁,更是仿佛綻放出了耀眼的光芒:“我欲逆天,保我大唐,但若連自己的母親都保不住,又談社稷萬民?”

  “大唐,兒臣要保,母妃,兒臣亦要保,這,便是兒臣之欲,此欲比之母妃何如?”

  “父皇若是覺得兒臣欲壑難填,亦可一刀殺了兒臣!”

  “這逆天保唐之事,便請父皇另請高明!”

  說完這話,李瑁不在多言,隻是定定的李隆基的對視著。

  這哪裏是論?

  這就是赤裸裸的威脅!

  李隆基很憤怒,但又很無奈。

  如果認定李瑁是個大奸大惡之人,野心勃勃之輩,那這些話從他嘴裏說出來,無非也就是虛張聲勢而已,殺了也就殺了。

  但他偏偏又不是這樣的人。

  相反,他自醒來之後的種種行事,分明便是坦坦蕩蕩,隻問對錯,不間親疏,琦玉莊一案之後,他對待李林甫的態度,已是將這一點體現的淋漓盡致。

  武惠妃亦是在其力勸之下方才於今日坦承構陷前太子之事。

  這般行徑,可不像是圖謀甚大的樣子。

  除非這李瑁就是個傻子。

  他傻麽?

  如果鬥酒詩百篇的人傻,那這天底下怕是就沒有聰明人了!

  所以,李瑁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值得自己深思熟慮。

  哪怕他態度倨傲,哪怕他目無尊卑,哪怕他在當麵威脅一個皇帝!

  見李隆基久久無言,李瑁心頭才稍微鬆了一口氣:“父皇,母妃有罪,但是否真的罪該萬死,恐怕尚無定論,而且,兒臣願意替她贖罪!”

  李隆基雙目一凝:“你這又是什麽意思?”

  “母妃構陷前太子不假,但也請父皇仔細想想,前太子又不是頭豬,母妃讓他帶甲入宮他就不問緣由,真的帶甲入宮了?”

  “他為何要著甲帶兵入宮,他的真實目的是什麽,難道父皇不曾仔細考量?”

  “會不會是有人慫恿他行那大逆不道之事,又借母妃之手將其除之?”

  “若是如此,那母妃不過便是被人利用,而且還是為求自保,雖然亦是有罪,但卻罪不至死!”

  “又或父皇覺得母妃該死,那兒臣便拿大唐基業,江山社稷,萬民福祉來換母妃一條活路,父皇你肯是不肯?”

  李隆基被他這一番話說得眉頭大皺,卻也牽動了他心中一直存在著的那個疑惑,當初李瑛為什麽會突然帶兵入宮,老實說他也想不通。

  要知道在那之前,自己就曾動過立惠妃為後的念頭,而滿朝文武也都知道。

  之所以沒有將此事辦成,便是以為當朝太子並非惠妃所生,若立武惠妃為皇後,這其間確實會生出許多麻煩。

  按武惠妃方才所言,是她給李瑛寫了一封信,請李瑛帶兵進宮幫忙緝拿匪盜,李瑛才帶兵進宮的。

  在這種情況之下,武惠妃讓李瑛帶兵進宮抓賊,他居然就真的帶兵來了!

  他真是來抓賊的麽?

  恐怕不見得吧!

  除非真如李瑁所言,他李瑛就是個蠢笨如豬的家夥!

  而李瑁後麵那幾句話,更是讓他心驚膽戰。

  惠妃有罪,李瑁願贖之,贖罪的法子,便是要逆天而行,延續大唐社稷,拯救江山百姓。

  上官婉兒留下的遺言和推背圖上的讖語……

  但是,真的就隻能靠他李瑁麽?

  我李隆基難道不行麽?

  李隆基緊緊的皺著眉頭,腦海中一遍又一遍的過濾、篩選著這麽多年來發生的每一件事,但卻始終難以勾勒出整件事的全貌。

  許久之後,他才又沉聲問道:“那些道門古篆,是什麽意思?”

  果然問到這裏來了麽?

  既然在這個時候問出這個問題,看來李隆基心裏已經偏向跟自己做這筆交易了。

  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笑意:“父皇可知,師傅為何要借師妹之口將古篆解於父皇,卻將兒臣摘在其外?”

  “說!”

  “隻因師傅知道兒臣膽大,若是知曉那古篆所指,還不知會幹出什麽樣的事情來。”

  “但師傅算無遺策,卻是漏了一點,我既有逆天之膽,又如何會聽之任之?”

  “自然是要想發設法從師妹口中套出那些話來的。”

  “嗬嗬,鬥轉星移月圓日,乾坤互逆陰陽時。一帝兩朝異世起,興亡盛衰皆此子。”

  “天命無常故恒在,道本無識可居之。非都為都震魍魎,非皇亦皇日月光。”

  李瑁緩緩的念出這八句讖語,字字鏗鏘有力,句句抑揚頓挫,念完之後,又是微微一笑,繼續念道。

  “道隱西南,無跡,陰陽之華匯為相矣,乾坤之變成其勢哉,欲遏異世,鎮而取之,天命,則可改。”

  聽到“天命,則可改”,李隆基立時眼前一亮:“後麵四句是什麽?”

  “居之以道,壽則永壽,勢之順逆,強亦恒強!”

  “父皇,二十四句古篆至此已解其二十,唯剩最後四句,難道父皇還沒看出來天欲滅唐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