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野獸男孩』
  金碧輝煌的宮殿雕梁畫棟,雲霧裏浮現著數不清的亭台樓閣,綠瓦紅牆,氣勢磅礴……

  霎那間,喊殺聲四起,四下兵器相撞和慘叫之聲不絕於耳……

  一個小男孩絕望無助、毫無目的的拚命奔跑在空無一人的巍峨殿宇之間,身形幼小的他睜著一雙驚恐的大眼睛,嘴裏不住的哭喊著:“母妃,母妃……”

  突然,腳下的地麵瞬間變成了一道深不見底的懸崖,小男孩一腳踩空,失足掉下了萬丈深淵之中……

  小劉不周大喊著驚醒了過來,這才發現剛才隻是做了一場噩夢,可這夢裏的地方究竟是哪呢?怎麽如此的熟悉,卻又如此的陌生呢?

  他坐起身子,腦子裏一陣恍惚,摸摸身上碎的跟布條一樣的衣服,再摸摸臉,下落時被樹杈刮了好幾道小口子的臉上還有血跡沒有幹,頭上被磕破了一個口子,劉不周這麽胡亂的把自己摸了個遍,他突然一下子慌了,因為他竟然記不起自己是誰了!

  我是誰呀?

  我到底是誰呀?

  小劉不周心裏這麽想著,雙眼環顧四周,發現這是一個潮露露的山洞,山洞內視線昏暗,隻有幾縷微弱的陽光透過洞外的樹叢縫隙射了進來。

  我怎麽會在這個地方?

  這裏是哪?

  他本能的害怕起來,張嘴就要喊,但隨即驚恐的捂住了嘴,那喉嚨裏發出的聲音就好似啞巴一樣“啊……啊……”的發不出個完整的聲調來。

  小劉不周徹底的失憶了,甚至連說話的能力都忘得一幹二淨了。

  估計就是拜他從斷崖上墜下,腦袋重重的撞到的岩石上那一下所賜。

  現在,他既不知道自己是誰?更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

  突然,距離劉不周不遠的黑暗處一對綠幽幽的光亮了起來,一閃一閃的,劉不周揉了揉定睛一看,一頭體型足有牛犢般大小、通身花紋的花豹正斜躺在山洞的角落裏。

  花豹的麵前趴著一隻小豹,小豹趴在那一動不動,大豹用舌頭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舔著小豹,可是那小豹仍是不動,看來這是一頭剛剛產下幼崽的母豹,那小豹似乎沒能扛過危險期,應該是夭折了,而母豹卻不甘心,仍試圖喚醒自己的孩子。

  劉不周沒動,他現在根本不知道眼前的這東西是什麽,所以談不上害怕,他隻是搞不清狀況沒有擅自移動,他和這東西怎麽會在一個洞裏?他們之間是什麽關係?敵人?朋友?還是什麽?

  隻見那母豹最後的努力也無效了,它哀怨的仰頭長嗷了幾聲,隨後叼起已死多時的豹崽向洞口而去,在經過張口結舌的小劉不周時母豹一雙綠幽幽的眼睛望了望他,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就出去了。

  劉不周就這樣呆坐在山洞中央一動不動。

  沒一會母豹獨自回來了,還是側躺在原來的地方,劉不周想要過去問問,且不說這個念頭有多可笑,就他這一起身就覺得左腿像刀劈似的疼得要命,那是他掉下斷崖時摔傷的。

  但這猛然的一起身卻招致了小劉不周的頭一陣強烈的暈眩,然後兩眼一閉就又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昏迷中小劉不周感覺肚子好餓,渾身好冷,五髒六腑咕嚕嚕的叫個不停。

  可不是嗎!這個小家夥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饑餓和寒冷席卷了他,他本能的四處亂摸,試圖找到一些能吃的東西,或者扯到能夠暖和身子的東西裹在身上也好。

  就在這時一個溫熱的物體貼近了劉不周,這個物體包裹住他的小身子,劉不周頓時感到一陣陣的暖流注入了身體,漸漸的讓他安下心來,這感覺好似母親的懷抱一般慈愛和貼心。

  他的嘴邊碰觸到一個柔軟突起的東西,有點滴的汁水滴到了劉不周的嘴裏,有那麽一點點腥,而更多的則是甘甜,那是奶水,香甜醇厚的奶水,劉不周對這種味道無比的熟悉,他本能的貪婪的叼住那個柔軟突起的東西努力的吸吮著從裏麵湧出的汩汩奶水。

  漸漸的,饑餓和寒冷慢慢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身上的暖和與肚腹中的飽腹感,他緩緩睜開眼,發現懷抱著自己給自己取暖,用奶水喂養自己的竟然是那隻母豹,它就像母親一樣用一隻左爪將劉不周的小身子攬在懷裏給他溫暖,一股股濃鬱的豹奶正通過母豹的**流進劉不周的嘴裏。

  這個世界上總有很多奇跡發生,金雕空巢穴裏撲向劉不周的就是這頭母豹,是它叼走了昏迷的劉不周,卻並沒有吃掉他。

  母豹剛產下的豹崽沒能活下來,正在哺乳期的母豹麵對正在幼兒期的劉不周,大自然賦予雌性動物最偉大的母愛在這一刻發揮了巨大效力,母豹將劉不周當作了自己的孩子,用體溫給他取暖,用**喂養他,這不能不說是大自然的一個奇跡,是母性的偉大光輝造就的奇跡!

  失落在叢林之中、沒有了對六歲前的過往記憶的小劉不周就這樣成了母豹的孩子,幼小的他在母豹的身上找到了母親的影子。

  白天母豹用**喂養他,夜晚把他留在洞中自己出去覓食,劉不周腿傷和頭部的傷一天天的好轉起來。

  讓他困惑不已的是,他幾乎每晚都會在睡夢中做著那個莫名其妙的噩夢,每當他從噩夢中驚醒,嚇得通身是汗時,母豹都會慈祥的舔著他幼小的身軀,像媽媽一樣給他安慰,讓他安心。

  就這樣,在母豹用**的喂養下,年僅六歲、父母雙亡、失去記憶還身中傷痛的劉不周真的活了下來。

  這段時間內,公孫賀曾帶著人再次來到這片山林,他們下到了懸崖的下麵去尋找劉不周的屍體,終於在距離崖下幾十米遠的樹叢中發現了一具已經高度腐敗並且有被野獸撕咬痕跡的幼兒屍體。

  看屍體的體型大小和小劉不周非常符合,而屍體的麵貌已經腐爛的無法辨認,身上的衣著早就破碎的分辨不清楚了,公孫賀還記得劉不周是左腳生有三顆金痣而生的,但怎奈屍體全身已經腐敗不堪,而且腳心上的肉早已不知被什麽小野獸啃食殆盡了,根本無法辨認。

  公孫賀迅速返回長安將此事稟報給王皇後,王娡多少放下了些心,隻是無法確認屍體腳心上是否有三顆金痣,就不能百分百確定一定是劉不周的屍體,這讓王皇後始終心裏無法踏實,她密令公孫賀繼續查訪,不要放過任何有可能證明劉不周沒死的線索。

  母豹過了哺乳期後就不再有奶水,它就捕來活物給劉不周吃。

  即便當時的劉不周不是如此年幼,也無法麵對和適應去啃食一具血肉模糊的動物屍體,他自己就學著爬樹去摘果子吃,再大一些他學會了鑽木取火,可以將母豹捕來的獵物烤熟了吃。

  等腿傷好了之後他就開始跟隨著母豹去狩獵,對於一個人類的孩子來說這是一件極度危險的事情,為了活下來他不得不學著豹子去爬樹、學著豹子去登山、學著豹子在一回回的捕獵失敗中逐漸精進捕獵的技巧。

  凶險從來都是無處不在的,他一次又一次的從樹杈上摔落摔得傷痕累累,他一次又一次的在岩壁上因為抓不住岩石而失足跌下,險些喪命,而且遍體鱗傷的他還要防備著山林裏極度危險的毒蟲猛獸的襲擊。

  多少次險中求生,多少次死中得活,饑一頓飽一頓,為了生存,為了能活下去,凶險神秘的野性山林最終將小劉不周鍛造成了在叢林中來去如風的捕獵高手。

  幾年的光景,劉不周已經能夠奔跑如飛、能夠翻山越嶺、在岩壁和樹木間穿梭如履平地,就在這樣如荒野孤獸般的艱險生活中,劉不周也漸漸的長大了。

  夕陽西下,一片美麗的晚霞把柔和的天空裝扮的像一塊彩色的調色板一樣,每當這時,小劉不周總會和母豹悠閑的蹲坐在山林中最高的山峰頂上看夕陽。

  此時母豹總會發出幾聲渾厚的吼叫,而劉不周早已能夠聽得懂母豹每一聲低吼的含義,他也會用嗚嗷的叫聲來回應,這是這對母子之間的語言,更是出發的號角,因為當太陽完全消失在天際、晚霞完全暗淡之時就是他們出征的時候,一天的狩獵就要從這個時候開始了。

  劉不周認得出這片山林中的每一棵樹,每一寸土壤,哪個洞穴常有野兔出沒,哪條道上會有黃羊經過,他都了如指掌,如今的他腦海中唯一在乎的就隻有自己和母豹在今夜的狩獵中將會有什麽樣的收獲。

  就算是王皇後對世子劉不周是否真的死了仍心存疑惑,但至少劉不周這個名字對於外界來說已是個死人的名字了。

  景帝後來得到的消息是廢太子一家包括世子劉不周在內在流放北方邊境的路上遭遇強盜屠殺,全家無一幸免,他傷心的甚至因悲痛過度停朝了兩天。

  但景帝怎麽也不會想到,他曾經無比疼愛的小孫孫,被他盛讚為大漢帝國未來的曠世之君的世子劉不周,此時此刻卻在杳無人煙的塞外山林的曠野之間,在生與死的邊緣,像一頭少年野獸一般茹毛飲血的生活了五年。

  想必當年那個為他的出生占卜出天生大吉之象的太史令也不會想得到,這個因腳生三顆金痣問世而震動朝野,承載著大漢帝國未來的天之驕子,如今卻失去了記憶、忘記了仇恨、遠離了人世、終日與豹為伍、關心的隻有如何捕獲獵物糊口。

  劉不周在莽莽叢林中重塑了自我,逐漸失去了人的性情,他隻會身手矯健的攀過岩壁,融入在密林深處,徹底成了山林之子,大地之子,不得不感歎,當真是命運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