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尋人啟事
  這是一個三十歲上下的錦衣漢子,這幾天常常出現在紅黛坊。漢子麵相凜然,目光淩厲,第一次來的時候,老鴇迎上去一句話沒說完,就被他目光給逼回來吞了回去,隻伸手接過他遞上的三兩銀子,便任他在院內各處閑逛,甚至在好奇心驅使下遠遠地搜尋到他的背影時,隻要覺得他將要轉頭便忙不迭收回目光,生怕與他目光再次相遇。幸虧這漢子雖不是來找樂子的,卻也不是來找岔子的,隻是這裏那裏閑坐閑逛,幾天過去,老鴇的心也就漸漸放了下來。

  王小怒一行人進來找蜜桔,漢子都看在眼裏,自此便對其他事情毫無興趣,隻留意王小怒三人的行蹤。此刻見王小怒出來下了樓,卻留下兩人沒有出來,便徑直走將過來,目光變得極盡溫和,輕聲道:

  “王少寨主好雅興!”

  王小怒思緒從心色犬馬的美夢中驚醒,愕然道:

  “你是誰?你認識我?”

  漢子似笑非笑,道:

  “少寨主大名王小怒吧?出的什麽價錢?”

  王小怒沒反應過來,道:

  “什麽什麽價錢?哦┅┅你怎麽知道?你是什麽人?”

  漢子說起話來雲淡風輕,既不回答王小怒的問題,口氣中又透著執著,道:

  “蜜獾要多少錢?我可以更便宜。”

  王小怒且驚且疑,道:

  “你是什麽人?”

  漢子似笑非笑盯著王小怒沉默不語,見王小怒連退數步,似乎要拔出刀來,便搖了搖頭,悠然轉身而去。

  王小怒回到樓上,站在門外焦燥不安,幾次想要拍門催促,聽到裏麵聲響喘息又生生止住。再下樓來找剛才那漢子,卻遍尋不見,又不好向誰打聽,隻得一個人無頭蒼蠅般亂走亂撞。大好人間春色之地,此刻心中七上八下便全無心思欣賞,胡亂找了個椅子坐下,抓起桌子上也不知誰用過的杯子猛喝了幾口水,還是下定決心:管他娘的,老子以靜製動,按原計劃行事。

  好容易兩個伴當完事出來,見王小怒早迎在樓梯口,麵色頗為不善,以為是怪罪他們色欲熏心,隻低著頭跟在後麵低聲嘀咕又掏了多少銀子,不敢多說他話。三人各懷心事,沿大街徑直回了四方館。王小怒邊走邊留心觀察,雖並未發現有人盯梢,也沒見剛才那漢子在哪出現,但仍是一路緊張之極,進入房間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那漢子確未跟蹤王小怒。他一直呆在門外某處,看到王小怒三人出去,目光卻仍舊盯著紅坊黛的大門。不大一會,蜜桔行色匆匆地出了門,他這才遠遠地跟了上去。蜜桔已經換了一身裝扮,臉上濃妝盡去,衣服也平常普通,看上去就像一個居家婦女。按說妓院老鴇對娘兒外出曆來管控極嚴,見她出門卻不聞不問,顯然對她另有特例,早已司空見慣。

  隻見蜜桔出了大門,上了正街,直往小西門而去,對錦衣漢子跟在後麵絲毫不察。她直奔到小西門入口不遠處一棟房子外麵,在門外一塊告示板上貼了一張寫了字的白紙,爾後轉身便走。她來時腳步匆匆,回去時卻左顧右盼甚是輕鬆,似乎放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

  漢子待她走遠,走到剛才她停腳貼紙之處。隻見那房子較一般民居高大不少,磚石牆壁,黑漆木門,此刻大門敞開,可見廳中有條屏書畫、茶幾靠椅,各種陳設一應俱全。門口上方掛一匾額,上書三個大字:民信局。再看那告示板上,密密麻麻貼著各種告示、懸賞、啟事,大到官府的批賞文書,小到“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夜哭郎,過路君子念一句,一覺睡到大天光”的醫方巫咒,層層疊疊,新的便貼在舊的上麵將舊的遮蓋,連官府告示也不能幸免。

  漢子在告示板上細看,很快找到了蜜桔剛才貼上去的白紙,上麵寫著:

  “尋人啟事

  家父萬長生者,於平江石牛寨地界不慎走失,其人則虎頭而體弱,寡言而小怒,有知其下落者,煩至大西門五號以告,敬備酬金一千文以謝。

  不孝子萬吉祥謹啟。”

  漢子看了一會,隨手撕下另外一張告示快步走開,卻並不走遠,找了個地方時不時向這邊張望。不斷有人經過告示榜,有順便上前查看內容的,也有純粹路過目不斜視的,也有直奔告示而來仔細查看的,似乎這小小告示榜還挺有用處。等了兩個多時辰,天色將黑時候,來了一個富商模樣的人,搖搖擺擺經過告示板,仔細查看一番後,搖了搖頭走開,似乎沒有自己感興趣的內容。走出數十步之後,又突然停頓一下,然後折轉身來,回到告示板處,伸手撕下一張白紙,正是蜜桔所貼告示。接著繼續往前,大步走向城門,似乎是要出城而去。

  漢子正欲跟上,才走出兩步,那富商突然轉身,順著來路大步而回。漢子慌忙撇向一邊,繞了一個小圈,仍舊跟在富商身後,隨著他穿街過巷,正是往四方館方向而去。

  走到四方館,裏麵已是燈火通明,一樓坐了一些吃酒聽曲的客人,卻不見王小怒等人。富商進了店,在靠窗處一張兩人位的桌子坐下,點了一盤板栗燒竹鼠,一壺米酒,自斟自飲,大模大樣地吃喝起來。漢子無奈,也坐到堂中,點了些酒菜,在角落裏尋了張空桌子靠牆坐下,一邊慢慢吃喝,一邊留心觀察廳堂內各處。

  四方館在長沙城算得是上檔客舍,尤其一樓的湘菜品種齊全、口味純正,因此食客眾多,雖有十幾張桌子,這漢子所坐卻是最後一張空桌子。整個廳堂之中,也隻有三人獨坐一桌,除了自己和那富商,便是一個年輕刀客。此人麵色臘黃,身材頎長,麵容與中土人士略有不同,而更顯眼的是頭發散亂,衣服破舊,一副邋遢模樣。他腰間挎著一把細長彎刀,一手持燒雞,一手持酒壇,旁苦無人地大吃大喝,惹得旁人紛紛側目卻滿不在乎。縱觀場內,雖有三四十個人,吵吵嚷嚷好不熱鬧,會武功的,也就是包括自己在內的這獨坐三人而已。

  心中正在估量,隻聽店小二一聲吆喝“客官裏麵請~~”,門口又走進兩個人來,在小二的導引下,直往他這桌子走來。

  “這位老爺,小店狹促,這兩位客官在老爺這兒搭個桌,不知能否行行方便?”

  漢子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樣子,對店小二點點頭“唔”了一聲,又衝著兩位新進來的食客點了點頭,將桌上的碗碟往自己跟前移近一些,便繼續吃自己的菜、喝自己的酒。

  表麵雖不動聲色,漢子心中卻暗生警惕。這兩位不速之客均是身負武功之人,他隻一眼便看了出來。其中一人身材清瘦,單眼皮扁鼻子,臉形扁而塌,兩邊顴骨顯露,單看麵貌頗有些醜陋,偏偏神光內縕、霸氣側漏,渾身一股殺氣含而不顯,令人不敢直視。另外一人俊朗纖巧,柳眉鳳目,紅唇皓齒,雖然留著修剪精致的胡須,卻充滿陰柔之氣。漢子心想,哪能這麽巧?這兩人難道正是蜜獾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