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機關之秘
  天色已黑,堂中已經點上了一支蠟燭,高韌和張宗耀在燈光下相談甚歡,聊的卻是道德人生、知行關係這樣的大課題。自相識以來,兩人互存戒心,相互算計,到嶽麓山論道之後才開始相向而行,到如今兩人已宛如故人知己,敞開心扉無所不談。高韌語言輕快,張宗耀吐詞慢重,並不妨礙兩人或各持己見而相爭,或認同對方觀念而讚歎。眼看著一支蠟燭即將燃完,兩人仍在笑語歡聲,毫無倦意。

  張宗耀不少心思用於操持家用,於理學、儒行略有欠缺,長期以來卻是頭一次與人深談哲理,此時恰如農夫見到稻香遍野,心中之愉悅興奮難以言表。正自唾沫橫飛之際,高韌突然伸出兩個手指放在唇前,道:

  “噓~~來客人了┅┅嗯,是我師父來了,我們出去吧。”

  引著張宗耀自廳後小門進入後院,果然一位清瘦老人背著個包裹站在院子中央,正是高上峰。高韌給雙方做了介紹,高上峰點點頭,道:

  “咱們開始吧。”

  高韌警惕地看看四周,正欲飛躍至屋頂各處查看,高上峰伸手一攔,道:

  “不用了。我已經看過了,還帶了兩個人守在外麵,出不了事,泄不了密。”

  高韌輕笑道:

  “師父辦事周到,徒兒多慮了。”

  當先走到水池前,就著淡淡的月光,指著刻有“趣潭”二字的石碑,道:

  “張先生,你覺得這‘趣潭’二字是何含義?”

  張宗耀道:

  “這兩個字嘛,從字麵上看,或者是指此潭有趣,或者是指喜歡此潭。一般人的理解,前麵的含義似乎用得更多。”

  高韌道:

  “我看這塊石碑另有一個含義,卻是‘取走潭水’。”

  張宗耀愕然,道:

  “取走潭水?拆開字來看,似乎也有此意。原來機關設置是要放走此潭中之水麽?”

  高韌道:

  “我們來試試。”

  言罷走到院中,雙眼在地上尋覓,走到一塊條石前,雙手用力,“嘿”地一聲,從地上拔出一塊麻石。這麻石上端方方正正,四周齊整光滑,約有半人來高,重量總有五六十斤。高韌抓牢此石,舉步走到池邊欄杆外,卻將它放在緊挨欄杆那水溝的最右端。張宗耀亦步亦趨地跟著,高韌剛放下麻石,便忍不住問道:

  “這是?”

  高韌指著石頭頂部,道:

  “這是一個字,‘知’字。”

  見張宗耀迷茫地看著自己,便指著院中地麵,道:

  “此院中共有十二個字,計有“知、致、實、力、互、行、發、躬、篤”九字,其中“知”字二、“行”字三,其它字各一。張先生可有想到什麽?”

  張宗耀喃喃念道:

  “知、致、實、力、互、行、發、躬、篤,知字二,行字三┅┅知行互發,知┅┅行┅┅力行,躬行,對,致知力行,篤實躬行┅┅是不是知行互發、致知力行、篤實躬行?這是先祖張宣公在《論語解》中的話。”

  高韌道:

  “我從尊兄處聽的,與先生講的略有區別,卻是知行互發、躬行篤實、致知力行。我們先試一試。”

  張宗耀道:

  “知行互發、躬行篤實、致知力行┅┅沒錯,不用試,就是這樣的。我天資愚鈍,用心不專,苦讀多遍,不及公子過耳不忘。公子是說,把這十二個字在那水溝中依次擺好,便能泄出池中之水?”

  高韌繼續拔出、搬動麻石,一邊說道:

  “我是猜的,不知對不對。姑且試試罷。”

  每塊麻石又重又粗,插入地下緊密排列,要從地上拔出便需不小力氣,張宗耀一介書生卻無法幫忙,隻前前後後去看地上這些字。高上峰滿臉得色,嘴上不說話,卻興衝衝地幫高韌拔石、搬石,依次序擺好。這些寫有字的麻石,寫的字相同的,便高低大小一模一樣,不分彼此;寫的字不同的,便長短不一,輕重也各不相同。高上峰、高韌都是武林高人,做這等笨功夫自然容易,不大會功夫,十二個字便擺放到位,接著又聽到發出幾聲輕響,正是機關發動的聲音。三人盯著池中之水,一息、兩息、三息,數息過去,然而池中絲毫未見有何動靜,唯有欄杆邊兩棵鬆樹振搖數次,樹上所結葫蘆狀羅漢果紛紛墜下。

  高上峰笑容未收,麵色轉尷看著高韌,張宗耀也看著高韌,目光中全是探詢之意。高韌呆立片刻,突地一拍腦門,道:

  “對!對!不對!”

  高上峰忍不住道:

  “什麽對不對的?到底對還是不對?”

  高韌目光回到放滿麻石的水溝,一邊仔細查看一邊道:

  “也對也不對。我說對,意思是還有信物沒有用上,所以還不對,還缺少步驟。”

  高上峰、張宗耀對視苦笑,聽不明白高韌什麽意思,隻聽高韌輕聲叫道:

  “是了!師父,把印拿過來。”

  高上峰忙取下包裹,將金石兩印遞過去。張宗耀也湊過去察看,嘴裏問道:

  “印?這兩顆印不是交給官府了麽?”

  高韌道:

  “先生健忘,不記得我們在嶽麓山山道上的談話了?我說過要用偷梁換柱之計的,對麽?”

  不等張宗耀回答,指著水溝頭上一個方孔,道:

  “這個方孔原來是沒有的,放上十二塊麻石才冒出來,應該是放印信的。隻是該放哪顆呢,金印還是石印呢?”

  高上峰道:

  “你是聰明還是傻啊?這兩顆印的大小根本就不同,你看著大小放罷!”

  高韌聞言大樂,連忙跑到另一端去看,笑道:

  “還是師父高明。這兩個方孔大小不一,看來是按印信的大小量身定做的。嗯,這邊小孔放金印,”

  言罷小心翼翼地將金印塞入方孔,待它緩緩落底後,又跑到另一頭,道:

  “這邊方孔放石印。”

  將石印對準方孔緩緩放入,一邊抬頭緊張地盯著水麵。高上峰、張宗耀受其感染,也死死盯著水麵,尤其是張宗耀,隻覺得心都要跳到嗓子裏來。

  石印落底,隻聽得“喀喀”的輕微響聲持續響起,整個潭麵都微波蕩漾,前伸欄杆上的兩個石鶴緩緩轉身,從回首麵向院中轉為相對而望,同時兩根前伸欄杆微向上翹,如水月光之下,兩隻石鶴在碧水之上似乎振翅欲飛。張宗耀又驚又喜,低吟道:

  “微瀾鶴影漾瑤琨!這才是微瀾鶴影漾瑤琨!”

  高韌也出神地看著眼前場麵,感慨道:

  “滿座鬆聲間金石,張先生,你現在懂得這句詩的含義了麽?”

  張宗耀熱淚湧出,激動得聲音發抖,道:

  “宣公真乃神人也!滿座者,十二刻字石柱歸位也;鬆聲者,兩株羅漢鬆振搖有聲也;間金石者,置入金石兩印也。高公子,我雖對寶藏不存妄想,今日蒙你解開金石寶藏之謎,我真是覺得‘夕死可以’了。太神奇了,先祖此詩,真是字字珠璣啊┅┅”

  三人站在欄杆邊看著潭水緩緩低落,卻聽不到特別的聲響。原來這潭水原本滿則盈溢,發出的流水之音響徹山間,此際通過某種暗道從底下泄水,卻並不增加聲響。等了一個多時辰,池中之水基本放淨,池中一條麻石鋪成的道路赫然呈現。路寬約五尺,近端漸次隆起以一個緩坡連接到欄杆下緣,遠端筆直連接到對麵山崖,可見崖壁上已露出一個黑乎乎的洞口。

  高韌正思量張宗耀如何越過欄杆下到池中麻石道路,卻聽欄杆處也發出“喀喇”一聲,欄杆斷作兩段,分別以左右兩邊末端為軸旋轉開來。原來高上峰、張宗耀兩人分兩邊趴在欄杆上,正好形成前推之力,待水麵降落到一定尺度,機關鬆開,此欄杆便可往前推開,其設計之精細、實用,令人歎為觀止。

  欄杆既已打開,三人不再遲疑,由高上峰當先,高韌扶著張宗耀,一起踏上麻石路,往前方洞口走去。

  這是一個不規則而接近圓形的洞口,高寬均為六尺許,洞口邊緣參差不齊,顯係天然生成。走進洞內,空氣並不渾濁,顯然另有通風口;隻是腳下的水越來越深,地勢沿斜坡不斷向下,不一會水深便超過了膝蓋。洞內更加昏暗,月光已經不能滲入,高韌取出早就準備好的火折子甩亮。凝神細看,山洞往裏延伸不知還有多遠,隻知前方黑乎乎的似乎越來越寬敞,水也越來越深。在洞壁兩側各有一根粗大的鐵鏈,前方的鐵鏈已經沒入水中。

  高韌皺著眉頭,為難道:

  “張先生,你會水麽?前方恐怕得潛水才能進入了。”

  張宗耀搖搖頭,歎了口氣,道:

  “你們進去吧,我就在這兒等你們。出來後和我說說,裏麵到底是什麽寶藏。”

  高韌把手中火折子交給張宗耀,道:

  “那好,你幹脆先回院裏去吧,這裏又濕又涼,站久了於身體不利。我和師父進去看看,出來再告訴你。火折子還有呢,火鐮火石也帶了,不用擔心。”

  張宗耀站在原地,看著高上峰、高韌兩人扶著鐵鏈一前一後走進去,很快就看不到人影,接著就水響也聽不到了。又等了一陣,不見兩人回轉,手中火折子卻燒了一大半,無奈隻得轉身,沿著來路走回到院中。坐在院中石凳上,幹脆除下濕透的鞋襪,光著腳安心等待。

  又等了一個多時辰,池中的水幾乎完全放幹,終於從洞口處傳來響聲,兩人不緊不慢地走了回來。兩人神情輕鬆,手上空空如也,衣衫也幾乎幹透,隻有腳上鞋子是濕的,看樣子洞中的水亦與機關相連,通過暗道亦可排出,此際大概也排得差不多了。張宗耀站起來迎接,眼巴巴地看著高韌,隻聽他和高上峰說道:

  “師父,這個原則我們無論如何要堅持,現在一樣東西都不能動。”

  高上峰不耐煩地嚷道:

  “好了好了,都聽你的!我先走了!”

  高韌忙道:

  “等等啊!還得把兩顆印帶上呢!”

  說著連忙將兩邊欄杆收回合攏,到石溝兩頭收回兩顆印信交到高上峰手裏,道:

  “辛苦師父了!多謝師父了!我很快就回來看你,師父走好!”

  高上峰接過兩印放入包裹,不耐煩地一揮手,道:

  “婆婆媽媽地,肉麻不?滾開些,我走了!”

  言罷身子輕輕一晃,一眨眼便上了屋頂,呼哨一聲,遠遠傳來響應之聲,隨即一股風似的去了。

  高韌這才麵帶歉意對張宗耀道:

  “先生稍坐,等我把這些字都放回原處,以便潭中蓄水,恢複原狀。咱們不急,容我慢慢將洞中情況向先生詳述。現在先生同意舉家遷來此宅,助我鎮守此地了吧?”

  張宗耀道:

  “我還得向兄長稟明才行。幸虧兄長身體已經大好,否則我還真脫身不了呢。”

  高韌一般搬石移石,一邊答道:

  “尊兄之處,你如實講清,他一定會同意的。這不正是張家先祖留下的重任麽?隻有一節,除你兄弟二人外,此宅之秘密切不可告訴他人,包括先生其他家人在內。隻有嚴守秘密,先生才可能在此宅安然生活,是不是?”

  張宗耀道:

  “不錯!這本是我張家先祖布置的,我等後人守衛此宅,實乃義不容辭!放心,此秘密之緊要我知道,除兄長外,我們兄弟絕不會讓任何一個其他人知道此事!公子,搬完了嗎,你快說說,洞裏到底有些什麽?”

  高韌終於忙完,坐在石凳上歇了口氣,道:

  “張先生心中覺得洞裏應該是些什麽寶藏?我把裏麵的情況說出來,張先生聽了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失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