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樂後憂先
  “兩位必須反出聖音教。”

  高韌觀察兩人臉色,見兩人對此話並無意外,便接著道:

  “不瞞兩位,官府早已懷疑聖音教,就在兩天前我們從三鍾山莊出發前,縣丞文再興大人就帶人到了溈山。文大人身兼本縣巡捕官之職,與我亦頗為相契,他來溈山是專為查辦聖音教一案的。現下我修書一封,向他說明你們出首之意,由官府派人接你們回去,你們再配合官府將其他首惡之人抓捕到位,為平定地方立下大功,這樣你們自己可免一死,數萬貧苦百姓亦可得保全。如何?”

  劉義隆道:

  “原來高少俠與官府還有這層關係!此計正合我意,便請高少俠修書吧。”

  牛二丁卻良久不語,最後才訥訥道:

  “這個┅┅此等賣友求榮之事,似乎┅┅似乎不妥吧?”

  高韌道:

  “牛兄,此事不同其他。一則聖音教惑亂民眾,惡跡已彰,人人得而誅之,江湖仁人誌士,自應群起而攻之;二則牛兄與其他首惡者誌不同道不合,不可謂之友人。劉莊主、牛兄,你們挺身而出,協助官府除凶滅惡,不隻是自保之計,實乃江湖道義所在呢。”

  見牛二丁點頭,高韌又道:

  “待平定聖音教之亂後,官府論功行賞,兩位亦可得一場富貴。倘若覺得心有虧欠,將賞金拿來救濟受其禍害之人,亦是大有功德。劉莊主自然會回三鍾山莊經營祖業,牛兄如不棄,也可到平正公會來謀個職位,包括此役中聖音教其他悔過自新的朋友,牛兄也可帶他們來平正公會謀生,我想會長一定會歡迎的。”

  劉義隆、牛二丁兩人答謝道:

  “高少俠考慮甚是周詳,我等代表聖音教其他兄弟深表感謝!那就按高少俠說的辦吧!”

  高韌安頓好聖音教之事,寫好書信讓公會的人送去文再興處,便與大家留在麓山寺等待。他醫術雖精,實際治療的人卻不多,這次倒是大大鍛煉了動手能力。醫術也好,武術也好,有高深的理論固然決定了層次的高低,具體的實踐經驗卻更加重要,所謂心靈手巧,一肚子的貨在手上使不出來,那也是空把式、白費勁。高韌在醫治大大小小傷者的過程中,對“知行互發”有了更深的體會,一方麵,從頑醫處學來的知識經過實踐不斷得到驗證,另一方麵,自己也有了全新的體會和見解。他想,醫術也罷,其他別種行業也罷,它們的發展曆程也是這樣逐漸積累起來的,在做的過程中不斷改進、提煉形成更好的辦法,在想的過程中需要動手實踐來進行驗證和補充,格物和致知交替循環,“知”才能日臻完善。

  丐幫的水陸大會終於做完,陳實華在陳長功靈前踐行了軍令狀,眾人不等總舵指示,已擁戴他做了分舵舵主。陳實華新官上任,顧不得傷情未愈,帶領丐幫眾人離開了麓山寺,忙著要整頓幫務、補選長老,更要傳檄全幫,搜尋那聖音教的教主及其餘黨的行蹤。他臨行前向高韌、展飛鷹告別,約定今後丐幫湘江分舵要與平正公會共進退,又暗暗囑咐高韌如有需要盡可找他。

  展飛鷹受傷雖重亦輕,日常活動已無大礙,又恢複了憂鬱沉靜的常態。高韌也不去惹他,自與胡勝帶領公會眾人處理各項事務。

  付東雄情緒低落,劉星燕死在他的劍下,雖然不能怪他,卻讓他背上沉重的情債。劉星燕死前求他“守節”一年,他為情勢所迫隻好答應,此時自然需要踐行諾言。經劉義隆同意,大家將劉星燕遺體就在麓山寺火化,埋在那碑亭之旁魂歸之處,付東雄則決心在麓山寺住上一年以為相伴。幸虧麓山寺主持聽說他是問劍山莊少莊主,對他推崇備至、傾心結納,才讓他多少也有了一些安慰。

  銀彩霞聽說付東雄真要“守節”一年,開始時頗為吃驚,後來便毫不掩飾得意之情,很快便帶上金燦兒離寺而去,唯恐付東雄改變主意繼續賴她身邊。她已經將柔身術揉合到輕功身法中,臨走前向高韌點出其中訣竅,高韌這才想通她在三鍾山莊脫身時的身法之奇特,自己也觸類旁通,很快想到柔身術與自己所學輕功及劍法的揉合,不經意間武學境界大有提升。

  虛照對高韌依舊十分熱情,有事沒事就找他談天說地,一副與他忘年相交的樣子,對他的推崇更接近於吹捧。那位從溈山來的跛腳和尚再也不見蹤跡,大大增加了高韌對麓山寺的興趣,一心想破解出這位千年古刹方丈的秘密,於是不溫不火地耐心試探。說到一些對時局不滿的話時,虛照尤其興趣高昂,講到當今朝廷種種亂象,兩人相與扼腕歎惜。高韌讚歎道:

  “方丈大師雖出家修禪,仍舊悲天憫人,心係百姓,高某佩服之至。”

  虛照道:

  “出家人六根不淨,倒叫檀越笑話了。唉,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微斯人,吾誰與歸?”

  高韌道:

  “範文正公千古絕唱,樂在人後,憂在人先,嗟乎!大師吟唱此句,莫非曾高居廟堂,而今名為出家,實則有經天緯地之誌?”

  虛照合什道:

  “見笑見笑,往事不堪回首,不說也罷。老衲老矣,空作悲音,何能為也?倒是檀越年輕有為,名動江湖,累係於此等毫末瑣碎之事,老衲替檀越頗為不值。”

  高韌心中一跳,道:

  “大師之意,可有良策?”

  虛照道:

  “以檀越國士之資,便是到江湖一等的幫會做個幫主會主,亦不能盡展其才,還是求取功名入朝為官,成為國家棟梁以經略天下,這才是正道。”

  高韌道:

  “朝廷取士,需參加科舉,考那八股文章,卻非高某所長。便是武舉,亦要先考四書五經,且多世蔭承襲,高某因此無意此道。更兼考試期間對參考之士子諸般防範,以至斯文掃地、汙穢橫流,高某可不願自討苦吃,去受那自汙之苦。”

  虛照笑道:

  “原來檀越還是研究過科舉的嘛,知道得這般清楚。嗬嗬,也是,似高公子這般人物,自不必去受那委屈。老衲還有一個門道,不知高公子是否願意試試。”

  高韌聽他稱呼自己“檀越”悄悄改成了“公子”,雖然仍自稱“老衲”,儼然已不再以出家人自居,心知底牌即將露出,表麵卻不動聲色,道:

  “請大師指點迷津。”

  虛照站起身,走到門口瞧瞧左右無人,便在門口轉過身,道:

  “素聞寧王忠心為國,為朝廷所倚重,皇上引為肱股之臣,乃當今朝野之望。寧王禮賢下士,不拘小節,天下英才多往歸附。高公子若是往投寧王,必可大展宏圖,名動天下。”

  高韌故作扭捏,道:

  “大師,想那寧王乃王公貴族,金枝玉葉,如何看得上我等鄉野草民?”

  虛照道:

  “高公子無須過謙。老衲與寧王也有幾分交情,高公子如有意投奔寧王,老衲可代為引見,保證公子如魚得水,為寧王殿下所重用。”

  高韌喜道:

  “高某無德無才,大師如此提攜相助,叫我如何敢當!”

  虛照見高韌答應,亦是喜笑顏開,道:

  “公子人中龍鳳,必將功參天地,澤被蒼生,有此機緣結識公子,乃老僧之福嗬。”

  說著便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遞予高韌,高韌伸手接過,輕笑道:

  “原來大師早就寫好了引見之帖麽?真乃神機妙算啊!”

  虛照哈哈大笑,道:

  “老衲閱人無數,豈會走眼?與公子深談數次,自然了解公子之誌趣,故此早備好今日之言語書信矣!”

  高韌撫掌大笑,道:

  “方丈果然是世外高人,高某得蒙提攜,何幸如之!方丈,高某才疏學淺,實乃坐井觀天,就請方丈大師再給我講講人生至理、天下大勢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