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虛照的虛實
  高韌出了客堂,問了一個小和尚白鶴泉所在,便一路尋查,來到寺後白鶴泉前。前麵雖然燈火通明,此處卻漆黑一片,隻聽得笑啼崖處傳來陣陣異聲,忽如嬰兒啼哭,忽如老嫗怪笑,加之聲音大小不定、遠近飄忽,在此黑夜聞之,令人毛骨悚然。

  高韌在黑暗中悄然貯立,等眼睛適應周圍環境後,睜大眼睛各處觀察,豎起耳朵凝神細聽,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之處。掐指算來,胡勝返回平正公會,帶人再來此地的話,應該已經到了,怎麽此處沒有一個人?又想起丐幫水陸法會,這法會已經是第四天了,不禁啞然失笑:不錯,就算來了,寺裏也不會放他進來嘛!

  高韌信步回到大殿前,看客堂門口,丐幫眾人沒有再爭吵,有的坐在地上開始大吃,有的三五個聚在一起議論,有的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也有人匆匆忙忙走進走出。看樣子陳實華已經依計行事,湘江分舵的幫眾至少暫時統一了思想。高韌尋著燈光處走,想找到剛才開門那跛腳和尚,轉了一圈沒有發現。步入大殿,見殿內懸掛著許多畫像,高韌饒有興致地一一觀看,乃是十方常住一切諸佛、十方常住一切尊法、十方常住一切諸菩薩僧等,十方法界、四空四禪、六欲天、天曹聖眾、五嶽四瀆福德諸神等。正中又供奉著毗盧遮那佛、釋迦牟尼佛、阿彌陀佛三像,下有供桌,羅列香花、燈燭、果品等供物,供桌前有四張長方台,台上放銅磬、鬥鼓、鐃鈸、手鈴、儀軌等物。高韌在書上見過介紹水陸法會,隻覺枯燥無味,因此隻留有些許印象而知之不詳,而今看到實物布置,卻比書上文字描述的精彩得多。

  正留連駐足間,一個老和尚站起身來,走到高韌身邊,合什為禮道:

  “老衲虛照,乃此間方丈,敢問施主尊姓大名?莫非是丐幫貴客?”

  高韌連忙還禮,道:

  “方丈有禮了,在下高韌,因貪玩錯過宿頭,正巧與丐幫陳實華長老有一麵之緣,因此得以進了貴寺,又因未見過水陸大會盛況,因此走馬觀花,不想驚擾了方丈,得罪得罪。”

  虛照道:

  “施主有所不知,這水陸大會供十方諸佛聖賢,救拔諸六道眾生,並廣設壇場,使與會眾生得以其因緣與根器,至各壇聽經聞法,具消災普度、上供下施諸多不可思議殊勝功德。法事共分七個壇場,內壇一,外壇六,其中內壇結界灑淨後,結界內有護法諸天守護,故需行止有禁,不得嬉笑,閑雜人等不得汙犯。現施主就要進入內壇結界,故此老衲前來動問。”

  高韌自知理虧,忙道:

  “晚輩無知,恕罪恕罪。我這就走。不知外壇也有這規矩麽?還請禪師指點一二。”

  虛照道:

  “外壇卻無這般規矩。施主是叫高韌麽?前段時間密印寺懷德一案,可就是施主破解迷津、還原真相的?”

  高韌暗想,我破獲密印寺懷德一案後,遵寺內見明等人要求並未向他人講過,這虛照卻似乎明白真相,這可有點奇怪。除了寺內幾個執事,知道此事原委的,無非平正公會吳正堂以上數人、官府文再興等人、青蓮和我自己而已,虛照何由得知?莫非是那跛腳和尚告知虛照的?跛腳和尚多半是意空同夥,忽又出現在此處,這麓山寺隻怕也不簡單,意空與虛照隻怕有道不清說不明的關係。意空背後的勢力是誰,當時他自殺後便無從查起,我在二上溈山時曾懷疑過是聖音教或者劉家,隻苦於無法證實。但從三鍾山莊當晚談話來看,麓山寺應當不在聖音教掌控之中,這就更加奇怪了,莫非意空、虛照又並非一夥?複雜,十分複雜,不想那麽多了,小心應對就是了。

  高韌一邊心中盤算,一邊答道:

  “在下恰逢其事,破案卻是平正公會吳正堂堂主的功勞,禪師謬讚了。”

  虛照看了看殿內情形,道:

  “高施主與我佛有緣,更曾蒙文殊菩薩親自點化,而今大駕光臨,實在是老衲怠慢了,施主莫怪。正好老衲接下來有點空閑,請施主方丈納茶可好?老衲正要向施主請教禪修法門呢。”

  叫了一個僧人過來吩咐了幾聲,當先引路便往方丈室走去。高韌正要摸他底細,客氣了兩句,便跟隨而去。

  兩人來到方丈室坐下,早有僧人奉上香茶。虛照道:

  “密印寺意誠、意空、懷德本都是有名的得道高僧,不想那意空卻貪圖貨帛,是個假麵之人,令人嗟歎。老衲聽江湖傳言,高施主對佛道禪修頗有獨到見解,望不吝指教!”

  高韌心道,我哪裏懂得多少佛法,不過看了一些雜書,留下片言隻語,在你這名寺主持麵前開講,豈不三兩句便露了馬腳?忽然想起無憂穀中王雲與枯榮相辯之事,頭腦中倒還有些脈絡,便拿來先應付著吧。主意已定,便道:

  “方丈大師太抬舉我了,這豈不是要我出醜麽?”

  虛照道:

  “施主莫要過謙,老衲正洗耳恭聽呢!”

  高韌道:

  “方丈強人所難,高某勉強說兩句吧,請方丈指正。六祖慧能留下壇經,曰‘菩提本無樹,明鏡亦無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對此偈雖有不同理解,修禪者多以此為源,欲求本心。既是欲求本心,因此‘四大皆空’、‘如夢幻泡影’,一切可虛,唯有‘心’不可空、不可虛。然則‘心’為何也?萬物皆無,唯有‘心’存,自然亦不可能。所以呢,心即是物,有物故有心,有心而知有物,心與物同體。人心一點靈明,靈明之心是萬物之主,而心本無體,感應萬物為之體。推而言之,心即是理,心外無理,靈明心之本即是天理,事雖萬殊,理具於心。心中之理,即是至善,故知心外無善矣。”

  虛照道:

  “善哉!施主所言,雖與佛理相殊,亦為至理明言。此‘心外無物’、‘心外無理’之說,實王雲先生之說也,施主是王雲先生之弟子吧?”

  高韌道:

  “方丈見多識廣,此正是王雲之心說。在下不敢妄稱王門弟子,隻是偶獲機緣,蒙王雲先生略加教導,幸得管錐之見而已,哪能登大雅之堂。”

  虛照似乎興趣更加濃厚,道:

  “王雲先生曾在不遠處的嶽麓書院講學,也曾到敝寺小憩,對老衲彼有教誨。以我之見,高施主不僅深諳王門之學,性情品格亦與之趣同,嗬嗬,施主剛才與老衲交談之時,其神態姿儀,老衲恍惚之際都錯以為乃王雲再臨了。”

  高韌見他把話題不斷往王雲身上引,卻不上他的當,道:

  “方丈抬舉,在下隻怕愧對方丈錯愛呢!天下之理,最大者佛道儒三家,亦有其他各家之論,有些亦頗具慧心。我隱約聽聞江湖上有一個聖音教,其教化世人之道與佛道儒便全不相同,不知大師可有耳聞?”

  虛照仍沉浸在王雲身上不能自拔,道:

  “王雲先生實乃不世出之天才,所創心學其實以儒家為骨,揉合了佛道之精血,現已弟子甚眾,學者雲從,必將流芳萬年。至於其他言論,恐怕就多為異端邪說了。聖音教老衲亦有所聽聞,不過知之不詳,似乎頗多荒誕不經,豈可與心學相提並論?”

  高韌見虛照對王雲其人其說極盡推崇,對聖音教盡顯嫌惡,表情不似作偽,可基本判定麓山寺與聖音教並非同夥,如此本次麓山寺白鶴泉之會便更增一分勝算。心中暗自盤算,聖音教應當明日就到,那晚三鍾山莊屋頂偷聽,被付東雄一腔口水暴露行跡,聖音教隻會更加重視,很可能傾巢而出。自己一方有胡勝帶領平正公會弟兄,有丐幫湘江分舵支援,付東雄、銀彩霞二人明日亦可趕到,一場惡戰已迫在眉睫。虛照仍在高談闊論,發現高韌有一言沒一語地應付,隻得止住了話頭,道:

  “高施主可是累了,想早點休息?老衲今夜主持法事,此方丈室便讓給施主暫時歇息吧,如何?”

  高韌打了一個哈欠,又連忙用手捂住,學了付東雄的厚顏神功,站起身老實不客氣地道謝道:

  “方丈如此厚愛,教高某如何敢當?既如此,我就鳩占鵲巢,在此方丈室暫睡一會了,多謝方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