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厚顏神功
  高韌發現自己作為配角有一個極大的好處,就是可以心無旁騖地細心觀察和分析。劉家的情況相當奇怪,顛覆了他進門前的認知。這父女三人中,武功最高的是那位風情萬種不斷偷瞄付東雄的醜女劉星燕,此人氣息悠長,腳步沉穩,功夫絕對不亞於己。武功其次者是身為父親的劉義隆,此人修習的不知是何邪門功夫,氣息流轉大異常人,但中氣不足,腳步飄浮,其真實功夫不足乃女三成。那位意在萬裏的鵬程兄完全不會武功,呼吸輕促,氣血兩虧,就是一個患病之人,甚至還不如一個普通的讀書人,看來要麽是先天不足,要麽就是如同那張蘭生一般,讀的是聖賢之書,裝的是正人君子,做的卻多是風花雪月、男歡女愛的勾當。

  對比張、劉、袁三家,高韌心中亦滿是感慨。在張宣公時代,張家是此三家之首,國之棟梁,劉家是張家親信,朝廷武官,袁家是被張家所說服,實乃歸服土酋。時至今日,劉家財大氣粗,對祖宗留下來的門匾都看不順眼,遑論其它?袁家固守祖訓,固步自封,但也宗法治族,井然有序,小有一番氣候。隻有張家,最為名門望族,祖上出將入相、世之大儒,而今卻內外崩析,勉力維持而已。《道德經》雲“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非虛言也。有人總說“人在做,天在看”,天就算真的有眼,他會在乎這些麽?

  正在浮想聯翩,忽聽到付東雄叫自己,忙道:

  “是,少莊主。請劉莊主收驗寶劍。”

  大步從付東雄身後繞出,走到大堂中間劉義隆麵前,彎腰將雙手所捧之劍奉上,待劉義隆接過劍,這才回到付東雄身後,神情恭謹,全似一個仆人模樣。

  劉義隆接過劍,緩緩抽出劍身,先仔細看了緊挨著劍鍔之下劍身上的“問劍三星”印記,再一寸寸地繼續抽出劍身,邊看邊感歎道:

  “好劍!尊父又同意賣出此劍了麽?公子鑒賞此劍,有何評價?”

  付東雄道:

  “這柄劍是我親自鑒定的。白晶是一個名匠,但性格怪異,手藝精湛卻一生窮困潦倒,這是因為他花錢如流水,而且從不收徒,最後竟致饑寒交迫而死,令人扼腕痛惜。白晶鍾情於鑄劍,但劍鑄得不好便毀之不用,畢其一生也隻鑄成了十三柄,都被我問劍山莊收藏。事實上,白晶所鑄十三柄劍都是我親自鑒定的,其中十二柄一星劍,莊主上次已經買走了。莊主也知道,白晶劍劍脊上有七顆銀色十字星,陰三陽四,這是白晶劍的特征,因此也叫七星寶劍。莊主手中這把劍,雖然隻是一柄三星,卻是三星之中的上品,快要達到五星水平的,因此上次父親沒舍得賣。我瞧莊主乃是愛劍識劍之人,既然十三柄白晶劍莊主已得其十二,我們何不成人之美,讓莊主將其湊齊收藏?因此上次莊主走後,我便多次力勸父親,父親到今年才終於點頭同意。左右無事,我一邊出門遊玩,一邊就順便把它給莊主送來了。要我評價此劍嘛,那就是八個字:剛柔並濟,輕盈銳利。”

  劉義隆哈哈笑道:

  “好一個‘剛柔並濟,輕盈銳利’!好一柄寶劍!謝少莊主成全,如此我便收下了!至於價格嘛,少莊主如此美意,又親自送上門來,我就按五星劍的檔次購買,一千兩成交吧,如何?”

  付東雄道:

  “莊主果然是爽快人,行,成交!”

  劉義隆吩咐仆人將劍收起,又叫劉鵬程取出銀票來交給付東雄,皆大歡喜。賓主又閑聊客氣了一陣,劉義隆便端起茶杯,以杯蓋在杯口上輕輕摩擦,又把茶杯伸到嘴邊,稍顯張揚地喝了兩口水。

  付東雄明白他這是送客之意,卻假裝不懂,也喝了一口茶,笑道:

  “好茶!莊主這是上好的溈山毛尖啊!我初到貴地,聽說密印寺乃佛門寶地,想明天好好去看看,今天卻隻好在莊主家叨擾一晚了。”

  劉義隆暗暗叫苦,心說這問劍山莊也算是名門了,怎麽這樣,人家逐客都不懂的麽?或者雖然懂,卻來假裝迷糊?堂堂少莊主,臉皮這麽厚?我不過有大事要辦,所以才結納於你,你也不能這麽不識趣啊?不過現在就直接逐客也不好,還得想想辦法。於是一邊假裝喝水不說話,一邊拿眼神示意劉鵬程,見他沒有反應,隻得又裝作喝水嗆了一下,猛咳了兩聲。

  劉鵬程終於反應過來,眼珠轉了兩轉,道:

  “少莊主光臨本莊,我們本來是要好好款待,留下來住幾天,並陪同少莊主到溈山上下各處遊覽幾天的。唉,少莊主來得也真是不巧,家父前些年染上了一個惡疾,多年不愈,好容易請到了一位名醫,今晚便會到達敝莊,這樣一來,我們便沒有時間來陪侍少莊主,隻好怠慢少莊主了。”

  付東雄拿出追求神仙姊姊的厚臉皮勁,道:

  “啊,劉莊主的病沒有大礙吧?可惜我不會看病,要不一定幫莊主好好看看。既是莊主身體抱恙多有不便,那我不就麻煩莊主了,隻需給我留一間客房,我們主仆二人自己呆著就行了哈。”

  劉義隆正喝著水,聞言喉嚨裏一格登,這下真嗆著了,劇烈咳嗽起來。

  劉鵬程趕上前,一邊輕捶其父的背部,一邊說道:

  “唉,父親的病又發作了。少莊主,你別看我們山莊房子多,大多年久失修,能夠入住的客房卻隻有那麽一間,早都為晚上就要過來的那位名醫備下了,卻再也沒有多餘的客房了。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少莊主第一次來,敝莊就沒能盡地主之誼。要不少莊主先自己遊玩幾天,待名醫走了,我等再誠摯邀請你到敝莊多住幾天吧。”

  以付東雄死皮賴臉的頂級功夫,這幾句話如何打發得了他?隻聽他說道:

  “原來是這樣啊!給莊主、少莊主添這麽大麻煩,我真是無地自容了。照這樣,我要是還想在三鍾山莊住個客房,以後江湖上朋友講起,都會說我是個不懂禮節、不通機變的人了。這樣吧,你們那門房、仆從房間可有空地?我主仆二人就在那兒搭個鋪就行,莊主你看如何?”

  劉義隆一張老臉脹得通紅,不知道是被水嗆著咳的,還是被付東雄的厚顏神功給逼出來的。劉鵬程也沒想到付東雄這麽能賴皮,實在找不出新詞來了,又不敢表態,隻得低下頭,拿眼偷偷去瞄他父親。隻有劉星燕一點不覺得付東雄失態,反倒興奮莫名,想著情郎哥哥能在山莊裏住一晚,離自己能近一些便是好的,這時便插嘴道:

  “爹,哥,咱們山莊的書房裏不是有一張挺大的床嗎?就請付公子主仆二人住書房,難道不好嗎?”

  言罷還自作主張對著付東雄嫣然一笑,道:

  “公子,住書房也好呢,還可以順便看看書什麽的。要不要小女子帶公子過去?”

  付東雄立刻答道:

  “住書房很好啊!星燕妹子這主意好得很呢!莊主,少莊主,就這麽定了吧。”

  劉義隆終於緩過勁來,捂著自己胸口做虛弱狀,道:

  “怎麽能這樣怠慢貴客?公子,實在不好意思,唉,我家鵬程他們也是為我著想,非要請一個什麽名醫過來,早不來晚不來,正好跟公子行程發生衝突,你看這個事弄得。這樣吧,鵬程,你帶付公子他們去集鎮住一晚,住最好的客舍,對,就是那個妙法樓,費用我們山莊來出。你再找一個腿腳利索的仆人,跟著過去侍候他們。付公子,實在不好意思,待此間事情一了,我再親自上門去接你過來,暫且請公子原諒則個。”

  付東雄心中暗罵劉義隆真是個老狐狸,話說得客客氣氣,卻是一點沒鬆口,就是不讓他今晚住這兒。劉星燕也不明白,父親平時就慣著寵著她,今天這是怎麽了?難道那個大人物要來?迷惑之中,氣鼓鼓地看看父親,又看看哥哥,差點就要發作。高韌見話已經說到這份上,如果付東雄再糾纏下去,劉義隆多半要起疑心了,便在後麵悄悄捅了付東雄一下。付東雄會意,歎了口氣,臉色難看,站起來說道:

  “劉莊主都這麽說了,我就不再多說了,是我叨擾了。客舍我們自己去找就行,不麻煩莊主破費了。小高子,我們走。”

  劉義隆見付東雄怒氣都擺上了臉,又是一陣咳嗽,一邊仍是起身抱拳送別,又揮手示意劉鵬程送客。劉鵬程陪著笑臉,緊跟在付東雄後麵,不斷說著對不起、不好意思的話。劉星燕不需父親安排,也趕緊跟在後麵去送客,眼睛死死盯著付東雄的背影,心中一遍遍念著:住書房不是挺好的嗎?父親今天怎麽了?

  幾個人走出大廳,才發現好好的大晴天不知什麽時候開始陰雲密布,大風從地上刮過,把院子裏的仆人都嚇得躲到了回廊上。剛走到門口,付東雄也不轉過頭,隻把腰扭過來,兩手衝後麵一伸,正準備說出“告辭”二字,忽然一個炸雷,“轟隆隆”一聲劈將下來,接著瓢潑般的大雨傾盆而下。付東雄突地一笑,轉身道:

  “有道是下雨天留客啊,劉兄,這下怎麽辦?”

  劉星燕一直默念的台詞衝口而出,對劉鵬程道:

  “住書房不是挺好的嗎?父親今天怎麽了?”

  果斷對付東雄道:

  “聽我的,就住書房!我帶你們去!哥,你去告訴爹一聲!”

  付東雄不待劉鵬程答應,笑道:

  “果然還是星燕妹子豪爽,好,我們走!多謝少莊主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