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引蛇出洞
  兩人回到龍塘張家灣,時候尚早,高韌便將所見所聞和張宗福說了,道:

  “賢兄弟都在,高某有一不情之請,不知兩位先生可否應允?”

  張宗福忙道:

  “少俠莫要客氣,有什麽事但說無妨。老朽服了少俠的藥,感覺效果奇佳,看來少俠果然有妙手回春之能,老朽正要尋機感謝呢,難得少俠有事相問,我等自當盡力周全。”

  高韌道:

  “我和宗耀先生看了尖嘴坳龍潭舊宅,很喜歡那兒的風景,意欲將其買下,不知兩位先生可否成全?”

  張宗耀目光如炬,盯著高韌道:

  “啊?此大凶之宅,少俠不怕麽?莫非另有隱情?”

  高韌道:

  “風水迷信之說,我是曆來不信的。我向宗福先生學理學經數日,宗福先生當知我凡事問心無愧,亦不信鬼神,對吧?隻是因飄泊江湖,居無定所,早有購房置業之想。今日見了此處宅院,確實很是喜愛,因此有此一求。”

  見張宗耀目光中懷疑之色深厚,微微一笑,幹脆點穿他的心思,道:

  “至於此宅與寶藏有何關聯,高某不敢妄想。先生請想,假若兩者真有關聯,原來購此宅那人在此居住半年之久,就算有什麽寶藏,也早被他取走去也,還等我在數百年之後去取麽?”

  張宗耀一拍大腿,道:

  “哦喲,就是,隻怕是那人取走了寶藏,托辭凶宅便溜之大吉了。我怎麽沒想到?大哥,你可記得那人姓甚名誰,後來搬往何處?”

  張宗福麵容一斂,微帶慍怒,道:

  “宗耀,我和你說過多少次,那寶藏之說實屬空穴來風,你怎麽還在執迷不悟?再說,便有寶藏,與我張家何幹?子曰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對那所謂寶藏念茲在茲,我問你,就算你取來寶藏,能叫’取之有道‘麽?宗耀,倘若哪一天你真找了個什麽寶藏回來,當知我饒不了你!再說,你好好想想,龍潭舊宅能有寶藏麽?我張魏公、張宣公雖官至宰輔,無一不是廉潔奉公、兩袖清風,在世之時便清貧度日,哪能有什麽寶藏?別說寶藏,便是稍有餘資,當年張烽公、張煥公何至於斯?我看你是財迷心竅,利令智昏了吧!”

  張宗耀一張老臉紅中發黑,低聲道:

  “兄長教訓得是,是我糊塗了。”

  張宗福又道:

  “少俠,按說這麽一個請求,我們不但應當應允,高興還來不及。少俠知我張家張煥公一支累世貧窮,症結便在此宅,少俠此舉實乃雪中送炭,濟我張家危難之義舉,我如何不知?隻是少俠如此幫助我等,卻叫我張家將來如何報答?宗耀,你不明少俠此心,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還不道歉麽?”

  張宗耀站起來,長揖及地,高韌慌忙扶起,道:

  “兩位先生都是清高雅致的人物,如此大禮,高某實不敢當。張家曆代為我中華一族付出實多,而今先生盍族清貧度日,高某心中且敬且惜。豈不聞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向往之?購求此宅之事,萬望兩位先生成全。”

  張宗福道:

  “少俠高義,我等若再推辭,倒顯得迂腐了。好吧,宗耀,你去辦吧,價格應與當初張煥公所墊之資相若,務必找裏長做中,辦好房契地契,再去一趟尖嘴坳,告知當地裏長、百姓。少俠,老朽代表張家大小,先行至誠致謝了。”

  高韌回禮道謝出來,與張宗耀到大堂上辦理房契地契,價格卻是六百兩銀子,比購買相似規模的民宅貴了差不多一倍。張宗耀忙前忙後,張氏家眷及左鄰右舍聞此喜訊,有來道謝的,有來瞧熱鬧的,有找張宗福討論分錢的,有來討要舊賬的,張府上下頓時熱鬧了好一陣。高韌除禮貌性地和來往眾人打個招呼外,大部分時間卻在大廳中仔細觀看那幾幅壁畫。張宗耀把裏長請了來,將房契地契寫好,請高韌看過後,裏長和張宗福都鄭重其事地簽字、捺印。事情辦完時天色近黑,廳中隻留下張、高二人,張宗耀見高韌還在“嶽麓書院”那幅畫前注目凝視,便道:

  “少俠,這是房契地契,請收好。還要不要看一看?要不要吩咐掌燈?”

  高韌道:

  “不用了,墨水幹了麽?行,幹了我就收起來了。”

  張宗耀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

  “少俠還在看這些畫呢?我在這宅子裏住了幾十年,加起來看它們的時間,倒還沒有少俠多呢。”

  高韌本來蹲在地上,聞言站了起來,做了一個揖讓的手勢,道:

  “張先生你看這幅畫,與其他七幅比起來,是不是有些奇怪?”

  張宗耀道:

  “有何奇怪?”

  高韌道:

  “這幾幅畫,按說都是講的兩位張公大人功勳事業,要麽一時盛事,要麽傳為美談,都是載入史冊、彪炳千秋之事。唯有這一幅,單單描寫嶽麓書院,顯得與其它七幅不甚協調。雖然畫的嶽麓書院,卻不畫正門,不畫學生書卷,卻單畫一汪清泉,泉邊兩人品茶論道。別的畫要麽刀光劍影,要麽文以載道,而且每一幅都是說的一件真切的事,唯有此畫,虛無縹緲,不知意之所指到底為何。張先生不覺得有些奇怪麽?”

  張宗耀趨前細看,隻見此畫風格淡雅,畫中一汪清泉,一座古亭,亭中一桌兩凳,兩人對座高談闊論。桌上煮著一壺茶,氣霧自壺嘴噴出,在兩人頭上隱隱成白鶴之狀。環視其他壁畫,無不人影幢幢,場麵熱烈,唯有此畫確實與眾不同。

  張宗耀大感佩服,道:

  “少俠才智過人,非我等所及。可憐我兄弟兩人守著八幅畫許多年,竟絲毫沒看出這些門道。少俠,那你覺得此畫有何特殊含義麽?”

  “我看此畫大有深意。張先生,對於印石灣寶藏一事,你有何看法?”

  張宗耀斟詞酌句,道:

  “嗯,印石灣寶藏一事,也許沒那麽簡單。但袁國興宗長言之鑿鑿,所謂寶藏就是祖傳的三件寶,兩本書一顆印,也不似作偽。少俠認為呢?”

  高韌道:

  “要說寶藏之說全是空穴來風,我肯定不信。他們說就是兩書一印,我瞧著袁國興他們的神情,似乎也不假。但是,也許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呢?此次《袁氏世範》和石印都不見了,聽說是被溈山劉氏趁亂偷走,難道不說明問題嗎?按理說外人拿著這兩件東西沒有什麽用啊!值不了幾個錢啊!溈山劉氏與印石灣袁氏結仇多年,難道就是為了這本書、這顆印?還是這兩件東西關係到另外一個秘密?不瞞先生說,我在張府盤桓多日,總覺得印石灣寶藏跟張府可能有點什麽關係呢。”

  高韌一邊說一邊餘光觀察張宗耀的反應,見他凝神靜聽,兩手緊緊互握,兩腿微微顫抖,而在聽到溈山劉家取走了袁家一書一印時毫無驚訝之色,對心中的懷疑便更自信了幾分,接著說道:

  “滿座鬆聲間金石,微瀾鶴影漾瑤琨,張先生還記得這句詩麽?這句詩沒有寫在畫上,但張家代代相傳,那日令兄隨口吟出,記得麽?這句詩是說的嶽麓山白鶴泉,難得的是其中有一個‘石’字,莫非與印石灣那石印有何關聯?嗯,看來要到嶽麓山去看一看這白鶴泉方知原委。”

  張宗耀幹笑兩聲,聲音微微發顫,道:

  “少俠此說卻有些牽強。雖我張家與印石灣袁家世代交好,但正如吾兄所言,張家如何能與這寶藏扯上牽連?張家便在張魏公在世時也家無餘財,捉襟見肘,寶藏什麽的與我張家始終無緣啊!”

  高韌道:

  “張家雖然沒有錢,但袁家有啊!你想那梅王息兵止戰,舉族搬到印石灣,那他在梅山為王時所攢財富哪裏去了呢?以貴祖張宣公之能,很可能說服了梅王將財富交他保管啊!而留下石印為記,便可防止張家私吞,豈非一個很好的法子?再說,當時潭州知府本是張家部將,嶽麓山便在潭州城外,而張宣公自己亦在嶽麓書院主講,將財富藏到嶽麓山,先和知府一起將各級官府糊弄過去,待時機成熟再取出來,也是當時可行之策啊!”

  張宗耀突然激動起來,怒道:

  “少俠一口一個景仰張氏先祖,依你此說,把我張宣公看成什麽人了?你的意思不就是宣公勾結梅王,買通知府,欲私吞梅王賊贓,不欲上繳國家麽?你這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張家待你不薄,你怎可如此妄加揣測、辱及先祖?待我稟明兄長,定要與你一論短長,也好讓兄長識破你本來麵目!”

  高韌見他真的生氣,趕緊陪罪笑道:

  “張先生莫見氣,小子確是妄加揣測,得罪得罪了。我學了一些查緝偵察之術,以此妄言妄語,實在是罪過,請張先生多多原諒,小子再也不敢了。就煩請先生不要將此節告知令兄,以免惹他生氣,影響治病療效。先生,高某在此再次陪罪了。”

  說完深彎下腰,雙手抱拳,凝立不動,似等待張宗耀伸手相扶以示諒解。張宗耀哼了一聲,衣袖一甩,既不說話,也不來扶他,轉身快步回房而去。高韌見他走遠,隨即自行平身,悠然往自己房間走去,臉上竟帶著一絲得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