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文殊菩薩
  “懷德禪師住的這房子,位置挺偏僻啊!”

  一行人去案發現場的路上,當安闊指著遠處一個偏房介紹那就是懷德禪師居住之處時,高韌漫不經心地感慨道。

  “懷德禪師初來本寺,是作為掛單僧人安排住宿的,那便是為掛單僧人準備的禪房。後來禪師佛法精進,時常與本寺主持互印禪意,頗有久住之意,老衲便提出給他換一間禪房,禪師卻道身外之物,無須介意。隻是此後再來掛單的僧人,本寺便不再安排住到彼處,並安排了一個小沙彌打理衛生,聽其使喚。細細算來,禪師在這禪房也住了四年零七個月,這期間倒有差不多一半時間呆在房中專心修禪,實乃大德高僧,阿彌陀佛。”

  意空似沉醉在對懷德禪師的懷念之中,講話之時語氣低沉,一行人等心情更加沉重。來到房前,隻見一棵又高又大的銀杏樹幾乎將房屋完全遮蓋,門前還散落著一些樹上落下的黃色銀杏葉。禪房周邊沒有其他建築,離圍牆亦有十多尺之遠,孤零零矗立一角。數層石階上去,石階已經有些破損,從破損處長出一些青草來。此時天色欲黑未黑,涼風吹過侵入肌膚,頗有絲絲涼意滲骨之感。

  安闊前行,正欲撕開官府所貼封條,高韌搶前一步,道:

  “我聽說當時眾僧破門而入,還以為這門已經被砸壞了呢,看來還好嘛!這官府封條能撕嗎?”

  安闊毫不顧忌,已經開始動手開撕,道:

  “沒事,早打過招呼了,官府知道我們公會要過來看,這封條就是留著等你們的。這門當然結實。我們在這裏護寺巡邏四五年了,各處門窗都很結實,禪房內從未發生過盜搶之事,就是這裏生出個這麽大的鳥事。”

  跨過低低的門檻,屋內現場果然保持得挺好,牆角一個馬桶,四張床一溜鋪開,一張舊桌子,一張舊椅子,桌子前方掛著兩幅字畫,西頭牆上一個佛龕,此外空無一物。屋內幽暗潮濕,陰森冷清,加之門窗緊閉久未通風,發出一股黴腐氣味。佛龕前方地麵上,用白灰畫著一個人形,大抵便是當時懷德臥屍之處。

  幾人進入屋內,下意識地站到一起。安闊倒是膽大,徑自走到佛龕前,拿出兩支蠟燭,插入香爐中點亮。意空雙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詞,大概是念什麽經文,眾人默不作聲,待他念完,隻聽他高唱一聲佛號,望向地上白灰,道:

  “阿彌陀佛,這便是懷德禪師圓寂之處了。”

  高韌細看地下那白灰人形,除兩手略上舉外,身形就是一個直挺挺倒在地上的形象,頭部正對著佛龕,左手握拳,右手食指伸出,指尖似指向佛龕上的菩薩。所幸現場保存完好,地上也因打掃不勤的緣故,一層薄薄的灰塵尤在,甚至顯露出灰塵往外放射之狀,顯然是身體突然撲倒所致。

  高韌抬頭看那佛龕,是一個木頭所製、外刷紅漆的簡陋佛龕,色彩斑駁,極為陳舊。佛龕兩側各有一小小的香爐,香爐中插著一些香燭燃盡而剩下的香燭杆子,以及安闊剛剛點上的兩支紅色蠟燭。佛龕中供奉的菩薩卻金光燦燦,外披一塊嶄新紅綢,顯然新放進去不久。隻見這菩薩一個頭卻有三張臉,前方、左方、右方各有一張,寶相威嚴。手臂也有八條,當胸兩手結印,左手一持經書、一持短弓、一持鈴鐺,右手一持寶劍、一持短箭、一持佛杵。胯下騎一獅子,怒目圓睜,張牙舞爪,狀極威猛。

  “大師,小子見識淺薄,不知上方這是哪位菩薩?”高韌凝視著菩薩像,若有所思地問道。

  “阿彌陀佛,此即四麵八臂文殊廣法天尊,也就是大智文殊師利菩薩。文殊菩薩乃是如來佛祖怙恃,為智慧之象征,左手所持金剛般若經寶卷,具無上智慧,右手所持金剛寶劍能斬群魔,斷一切煩惱。上古時期,文殊廣法天尊曾參加伐紂,破天絕陣,殺秦天君,破太極陣,收虯首仙,破萬仙陣,鬥金靈聖母,端的是智冠天下,威猛無雙。”

  “哦,受教受教。我還以為隻有三麵呢,原來是四麵,還有一麵藏後麵看不到。”

  高韌嗬嗬傻笑,笑了兩聲,見其他人一個個仍是麵色陰沉,隻得訕訕地收了笑臉,又問道:

  “這屋裏極為簡陋,隻有這尊菩薩像新一點。這是寺裏所造,還是懷德禪師出資所造?”

  “懷德禪師修的乃是苦禪,不聚財物,哪來的錢鑄造佛像?實在是原來所供佛像時代久遠,本寺早欲更換,隻為擔心打擾禪師清修,所以近日才抽空得以換掉。不想換了佛像隻有四五天,禪師竟追隨那舊佛像而去,唉,罪過罪過。”

  “大師的意思是不該更換這佛像?換了新佛像,禪師便跟著去了?原來的佛像在哪,也是文殊菩薩嗎?”

  “原來那也是文殊菩薩像,乃是木頭所製,做工粗糙,用材甚簡,卻是已經朽了,禪師火化之時,老衲便將它與禪師一起燒化了。”

  吳正堂還在看那佛像,聞言卻轉頭正色道:

  “可禪師不是被利箭射入腦頂而逝的嗎?大師此說,若說是機緣還行,若說乃禪師之死因,可就不大像了。”

  “善哉善哉,老衲失言了。堂主請仔細勘查,務必查出實情,找到真凶。”意空神色不變,仍是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答道。

  高韌一個人轉到房中各處察看,門後、窗台、桌上、椅上、床上,甚至連馬桶角落也未放過。又竄到屋梁上,上下左右不斷打量。見其他幾人走到了桌前,連忙跳下來快步湊到一起,去看那牆上的字畫。

  字、畫均為橫幅,那幅字最右邊寫著五個大字:

  阿囉跛者娜

  左側小字密密麻麻,寫著:

  汝今善聽,諦思惟之:阿者是無生義;囉者清淨無染,離塵垢義;跛者亦無第一義諦,諸法平等;者者諸法無有諸行;娜者諸法無有性相,言說文字皆不可得。以娜字無性相故,者字無有諸行。者字無有諸行故,跛字無第一義諦。跛字無第一義諦故,囉字無有塵垢。囉字無有塵垢故,阿字法本不生。阿字法本不生故,娜字無有性相。汝知此要,當觀是心,本來清淨,無可染著,離我我所,分別之相。入此門者,名三摩地,是真修習。當知是人,如來印可,功德殊勝。

  字的右邊掛著一幅畫,燈光昏暗,看不甚清,隱約一個和尚與一老翁站於一茅屋中,屋外天空中卻有一菩薩騎著獅子。左側亦有題字,曰:

  苦瓜連根苦,甜瓜徹蒂甜,修行三大劫,卻被這僧嫌。

  意空雙手合什,先默念字畫上的文字,之後緩緩道:

  “此兩幅字畫,均與文殊菩薩相關,各位聽老衲道來。左邊這幅字,‘阿~~囉~~跛~~者~~娜’”

  意空念到此處,拉長聲調發出梵唱之音,聲音蒼老而空靈,似直入眾人心底,

  “這五個字便是文珠菩薩五字真言,左側便是經文了。想那懷德禪師,必定時常在此誦唱,洗滌凡心,得參真意。右邊那幅畫卻是一段公案,講的是文喜禪師故事。文喜禪師乃唐代名僧,參仰山契悟禪師得悟,常住五台山禮文殊。文喜禪師去往五台山時,曾晚宿一茅屋,內住一老翁,就問老翁:‘此間道場內容如何?’老翁答:‘龍蛇混雜,凡聖交參。’又問:‘住眾多少?’老翁答:‘前三三、後三三。’文喜第二天起來,茅屋不見了,而見文殊菩薩騎獅子住在空中,乃自悔不識菩薩,空自錯過,因此就到五台山安心住下擔任典座。一天他從飯鍋蒸氣上又見文殊現身,這次他舉飯鏟便打,道:‘文殊自文殊,文喜自文喜,今日惑亂我不得了。’禪師年八十跏趺而逝,終時有白光之祥,終前告眾曰:‘三界心盡,即是涅槃。’善哉善哉,但願懷德禪師也三界心盡,得升涅槃,善莫大焉。”

  吳正堂也道:“善哉善哉,願禪師得升涅槃,善莫大焉。”對著畫像雙手合什,狀極恭敬。

  高韌桌上地上各處掃視一圈,問道:

  “怎麽沒見凶器?那殺死禪師的短箭現在何處?”

  安闊道:

  “當然是官府拿去了嘛。說是短箭,其實說是一根鋼針更恰當,長短與佛龕上菩薩手中的短箭差不多,比之還要細一點。”

  高韌點點頭,又伸長脖子將臉湊近畫卷,左右擺動腦袋以便讓出燈光,細看之後手指佛龕道:

  “大師,這文殊菩薩之像與那佛龕上的像相差頗大啊!”

  眾人順著他手指看去,意空張口正欲作答,忽地一股風吹來,佛龕前一支蠟燭撲地熄滅,房中更顯陰暗。安闊突然道:

  “啊!懷德就是被文殊拿箭射死的吧!”

  此時兩隻蠟燭隻剩一隻亮著,正好是右邊手持短箭那側的蠟燭,燈光搖曳下,更加顯得那手中所持寶劍、短箭明晃晃地刺眼,似乎就要射出來一般。安闊突然“啊”地一聲喊,扒開正側著身子的高韌,奪門而出。

  這下猝不及防,大家都猛吃一驚,吳正堂也不及多想,左手拉著意空,右手拉著高韌,便直往門口奔去。那跟到門口等候的寺中兩個和尚不知何事,突見此狀,也忙不迭地飛跑而去,其中一人竟踩空階梯,一跤摔下,大叫一聲,爬起來就跑,就如什麽鬼怪在後邊馬上就要抓到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