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 流光水流何處去
  小元在河岸邊大呼小叫,蓴之呆呆仰頭看著頭頂一片片的綠光閃過,小元似乎也嚇到了,停了下來,過了一會,自言自語道:“這花為何會變作綠色?”

  蓴之聽它說彼岸花變作了綠色,心頭一震。想起朱懷遠說過:傳說紅色的彼岸花叫曼珠沙華,代表著回憶,特別是亡靈的回憶;白色的彼岸花叫曼陀羅華,代表著不可預知的死亡和愛;綠色的彼岸花代表生生不息的希望。但從來沒有人見過。河的對岸有白色的彼岸花。現在這邊的花是紅色,代表亡靈的回憶,對岸的花是白色的,是不可預知的死亡和愛,而回憶可以超越時間,那麽,不可預知的死亡就是時間的斷裂,愛也是,意味著把自己交出去。而現下,紅色的花變成了綠色,亡靈的回憶變成了生生不息的希望?為什麽?總不會是因為小元大叫大嚷要吃燒雞 吧?

  蓴之的心呯呯地跳,覺得自己仿佛摸到了流光渡秘密的核心,可這一絲靈感又太過飄渺,一閃而過,不知要如何抓住。

  四周靜下來,靜得仿佛全世界都凝固了,蓴之苦思冥想,想到小元與別不同之處是生命力極旺,從不屈服,永遠熱愛煙火氣,難道貪吃便是希望?煙火氣便是希望?從不屈服便是希望麽?

  又聽到小元自語道:“管它是什麽色,我太餓啦!”

  蓴之睜眼望去,自己已經回到岸上,小元就在身邊,那張臉仍然一如既往地醜,眼睛一如既往地小,但也一如既往明亮。

  小元身旁的花都是綠色的,美麗異常。遠處仍是大片紅色,見蓴之打量花,小元道:“不知道為什麽變成綠色了,我摘了一朵來吃,沒有味道,卻非常飽人,可是,我還是想吃燒雞啊!”

  見蓴之不說話望著前方,又說道:“紅色的花我也吃了一朵,味道好怪。是那種血腥味道混著各種味道。”

  蓴之腦中一閃,向小元深深鞠了一躬。轉身又跳下了河。因為他已經明白,回憶、希望、強大的生命力都是戰勝時間的法子。強大如小元者被扔下不晝河的那一刻起,就進入了流光渡,因為強大,也因為失憶,留在了岸上,雖然它扯了許多的花出來吃,但因為它有一段記憶是空白的,因此戰勝了時間。

  記憶便是過往,沒有過往和太多過往,都是時間,也都不是時間,正如死亡與愛奇妙地結合在一起幻作了曼陀羅華一般。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蓴之在心中默念,縱身躍下,此時流光渡已困不住他了,他自由地來到父親的光點麵前,久久凝視那光點,光點光芒大盛,不知過了多久,蓴之長籲一口氣,向光點鞠了一躬,閉目凝神,回到岸上。

  小元正坐在花叢中,無聊地扯著綠色的花瓣,見蓴之回來,舉起一朵彼岸花:“你餓不餓?”

  蓴之微笑搖頭:“我們出去吃好吃的吧。”

  “啊,怎麽出去?”

  “你牽著我,不要鬆手便是了。我帶你回臨安吃。”

  “臨安?”小元喃喃道:“好熟的名字,可是我不記得在哪裏了。”

  “你去那河邊喝些水,喝到記起來為止。”

  小元搖頭:“我喝過了,不好喝。喝完做了一個特別怪的夢,夢到我是一個農夫,遇到戰亂,我的妻兒都死在眼前,我也被官兵殺了。”

  “你來。”

  蓴之拉著小元坐在河邊,閉目回想初遇小元之時和再遇之時。

  “有一個光點,光點浮起來了,向我飄來了,魏富貴!”

  “你若能跳下河去,將光點吃入肚中,定能回到臨安。”

  小元猶豫了一下:“這河又苦又澀,我早已喝過,實在不願再喝。”

  “世間之事,苦澀還是甘美,全憑各人。你若想回到倚仙閣見你姐姐,你就再喝一次,喝到肚子滿了,腦子也滿了便好。”

  小元盯著蓴之看了一會,又盯著那越飄越近的光點,又扭頭去看蓴之。

  蓴之笑道:“喝完就能回到臨安了,臨安有烤菌子、炒鵪子、紅絲水晶膾、旋炙野豬皮、鹿肉脯、烤野兔、旋煎羊、東坡肉……”

  小元的口水不知不覺流到了胸前,不待蓴之再催,奔到河邊,趴下便灌,蓴之默默回憶從前,那光點終於越來越近,終被小元一口吸入腹中。

  一入腹,小元便覺天旋地轉,不由暈了過去。

  醒來之時,身邊一片白茫茫的荒蕪,蓴之守在身邊,小元半晌沒說話,過許久,才啞聲道:“魏富貴,以前的事情我都想起來了呢。”

  “那就好。我們走吧。”

  “去哪裏?臨安麽?倚仙閣已經燒光了,我想去找我姐姐。”

  “不,你應當去找白漪影。”

  “為什麽?”

  “本來她是不能奈何你的,不過她取走了你的二魂靈慧,因此你之前十分蠢笨粗鄙。”

  “你才蠢笨粗鄙!她,為什麽要取走我的靈慧魂?”

  “因為她害怕。”

  “怕什麽?”

  “怕死,怕愛,怕老,怕失去。”

  “若她不肯還我,又將如何?”

  “取其狐珠食之。”

  “她是萬妖之王,法力高強。”

  “可是她怕死,怕愛,怕老,怕失去。”

  小元一愣,哈哈大笑:“我明白了。可是我們陷在這裏,要如何出去?”

  “遺忘。遺忘時間,遺忘彼岸,遺忘自己,遺忘能遺忘的一切。遺忘時間便沒有流光,更沒有流光渡,遺忘彼岸,處處是家,遺忘自己,天下大同。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見小元不解,便道:“懵懂最好。一切有為法,皆如夢幻泡影。”

  小元點點頭:“我懂了。走吧。咦,你的頭發全白了呢!”

  蓴之點點頭:“想來應是。”

  “走吧。”

  蓴之不動,小元道:“難道你不和我一起去麽?”

  蓴之搖頭:“你先走。我要在這裏等兩個人,帶他們一起走。”

  “我們還會見麵麽?”

  蓴之微笑不語。

  小元歎口氣,眼淚一滴滴滴下來,撲上來狠狠抱了蓴之一下。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