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七 愁來惟願酒杯深
  白沐陽將百花殺的種子放入懷中,與阿妍走到酒缸邊去,嘩嘩的水聲果然是玉婆婆的手在酒缸中劃動所致,但她雙目緊閉,似乎並未醒來。

  白沐陽略一思索:“將玉婆婆移出酒缸吧。”

  當下父女二人合力移出玉婆婆,阿妍找來幹淨衣裳給玉婆婆換上,將她移至榻上。玉婆婆麵色紅潤,顯然幹淨衣服和被褥令她十分舒適,她手腳動了幾動,又沉沉睡去。

  白沐陽掏出銀針,在玉婆婆百會、完骨、風池、天柱穴、築賓等穴各紮數針,玉婆婆沒有動,但麵上酒氣逐漸退去。

  阿妍眼睛也不眨地看著父親,默默在心中記背父親紮針的順序和深淺。華陽門中隻有神算子和玉琪好酒,但神算子一直隨父母在外遊蕩,玉琪內力極強,就算醉酒,稍作艾灸很快就會醒來,是以阿妍從未見過白沐陽為醉酒之人施針。

  白沐陽收了最後一針,直起身子輕呼一口氣,心中犯愁,現在鵲莊隻剩玉琪在外麵,怕是也不會破這剜天蔽日大法。如果無法從裏麵破解,那這許多人豈不是被活埋了?抬頭見到女兒清亮的眸子,不忍心告訴她這些:“走吧,三日三夜後,玉婆婆應當會醒來。”

  阿妍跟在父親後麵,憂心忡忡地說:“爹,為什麽上麵那麽靜?比我們剛下來時靜多了。”

  華陽歎口氣,默默盤算該不該對女兒說實話。

  阿妍跟在後麵,見父親低著頭不說話,問道:“師祖今天晚上是不是要起壇為玉瑤姑姑作法,他為那個怪人治病什麽時間可以治完?”

  白沐陽抬頭看看,苦笑一下:“你去,你去點點藥材,看有什麽可以給天寶用的。”慢慢走到藍擁雪身邊去。

  藍擁雪似乎突然老了許多,豐神俊朗的樣子不見了,渾身上下都透著疲倦。

  白沐陽歎口氣,拿出個酒葫蘆:“玉琪存了很多酒在這裏,喝一點嗎?”

  藍擁雪搖搖頭。

  白沐陽自己喝了一大口:“師兄弟一場,雖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也算是得償所願。”

  藍擁雪以為他說的是自己和玉瑤,伸手要酒,喝了一大口說:“我和玉瑤早說過,要同年同月同日死。”

  白沐陽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罷了,或許這次真要如願了。”

  藍擁雪見白沐陽憂心忡忡,不知他在擔心無人能破剜天蔽日法,全部人都要死在這裏。以為他在說玉瑤可能救不活,淒然道:“師父,師父說……”可師父究竟說了什麽,卻沒有說出來。

  白沐陽從懷中掏出一包幹花,取出一朵放入酒葫蘆中,晃了幾晃,自己先喝了一大口,又遞給藍擁雪:“此花名為莫愁,加入酒中,頃刻便溶,飲之可令人樂而忘憂。”

  藍擁雪接過也喝了一大口,長歎一聲:“師兄,生而為人,為何要受這麽多苦?”

  “從古至今,眾生皆苦。還是當一株花好,無憂無慮,無喜無怖。”

  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喝了起來,一會功夫就將酒喝了個精光。在玉瑤和神算子的病榻前沉沉睡去。

  阿妍在密室中走來走去,覺得心裏發慌,這密室十分之大,又異常安靜,靜得嚇人,雖然大人們都沒說,但阿妍心中知道此次鵲莊遭遇了從未有過的大劫難,雖然師祖也在莊中,但明顯地,外麵的敵人十分強大,強大到華陽門根本抵擋不了。啞叔上去了這許久都沒下來,不知道是不是永遠不會回來了。

  阿妍走到母親睡的石室前,見母親和妹妹相擁而眠,母親的麵容十分憔悴,再扭頭看看醉倒的父親,心裏愈發覺得堵得慌,母親才貌雙全,當年為什麽不嫁給一個當世英雄?若是父親英雄蓋世,或許這一大堆人根本不用在這裏等死。

  阿妍在石室中亂轉,猜想華陽正在替那可怖的溶骨人療傷,而朱碧一直坐在原地,閉目練功。心中充滿憂愁,無處可去,走到天寶睡的石室裏,去替他換藥。

  藥材容易失效,因此石室內存藥並不多,天寶內髒受傷嚴重,燒傷之處太多,白沐陽用僅有的鶴仙縷替他修補了內髒後,以生地大黃紫草填補,又以金桃膠塗沫,但臉上已經無藥可用,隻得先剜去燒傷的壞肉,以金桃膠薄薄敷上一層,金桃膠又不夠,因此天寶的臉凹凸不平,顯得異常怪異。

  天寶仍在昏睡,阿妍歎口氣,心中充滿了難以言說的感覺。這個她一直看不起的少年,如今境遇悲慘,已經過了最佳的救治時機,將來即算是好了,也會變得奇醜無比。即使將來有機會換臉,也要看能不能找到合適的麵孔給他換。雖然師祖說他和蓴之就是青玄青雲,但並未行正式儀式重入師門,若不是為了自己,他會不會已經和蓴之一樣離莊去尋找母親了?那就不會有這樣的悲慘遭遇了。在莊外他至少能過上普通人的平凡生活,至少俊秀的麵容仍然還在。

  阿妍低頭揭開天寶身上的敷料,見他傷口在逐漸平複,性命應無大礙了。又揭開他麵上蓋著的麵巾,發現臉腫得厲害,摸摸他的額頭,居然燙得嚇人!而且他意識不清,舌頭腫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心知不妙,奔到父親身邊去推他,可父親多年不沾酒,而且適才喝的,又是加了莫愁花的烈酒,沒有兩三個時辰怕是醒不過來。

  阿妍急得團團轉,努力在腦中搜索救治的法子,可是過去並未見過多少燒傷的病人,想了許久也想不出來,密室中又無醫書可翻,手邊能用的藥極其有限,轉了幾圈,想起左邊有間空的密室,裏麵有一個一人高的大缸,裝滿了水。於是取了寒冰散,迅速奔到密室,在水缸上方砸了個洞,那缸一破,水嘩地一潑,阿妍迅速將寒冰散拋上去,水流在空中變成冰柱,離地正好半尺遠,又奔回天寶身邊,試了一試,拖不動他。

  環顧四周,能幫忙的隻有朱碧,於是走回朱碧身邊:“碧姐姐,你可以,可以……”

  朱碧沒有表情看了看她,阿妍見她麵色玉白無瑕,清冷得不食人間煙火,秀色絕倫。隻是昔時黑亮的眸子沒有一絲感情,如同活死人一般,突然十分難過,淚水潸潸而下。

  “碧姐姐,你,你還好嗎?”

  朱碧仍然沒有表情:“什麽事?”

  “我想,我想,你幫我把,把天寶,”阿妍泣不成聲,說不下去:“算了,我自己,自己想法子吧。”

  走回天寶身邊,阿妍邊走邊哭,又怕吵著幾個病人、母親和華陽,不敢出聲,淚水將衣襟都打濕了,想想實在搬不動天寶,不如把冰塊切了拿過來,先放在天寶身邊,但這樣又不如讓冰塊懸在他頭上不化好。躊躇著想是不是把被子鋪地上直接拖過去。突然聽到輕微的腳步聲,朱碧突然走了進來,一言不發,在天寶身上點了幾個穴位,以捆妖索卷起天寶,足尖點地,飛到左邊石室,將天寶輕輕置於冰下。

  阿妍快步走到石室,見自己並未和朱碧說,朱碧卻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心中大駭,心道碧姐姐怎麽會如此聰慧?難道她竟會讀心麽?

  朱碧走出石室,也不看阿妍一眼,走回原來的位置坐下來,阿妍愣了半天,才走進石室去看天寶。